医院里弥漫着有些呛人的消毒水味。此时，谢清怀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看着走廊尽头的厉晏琛正被护士领进诊室。
他低着头，银灰色的半长头发垂了下来，遮住大片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子上的小装饰，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说说你，好好的人就被你搞进医院了。”王佳佳站在一旁，低声训着谢清怀，她现在非常抓狂，“那是厉晏琛！你知不知道厉晏琛！今天这事要是没处理好，别说你的画卖不出去，到时候真的人间蒸发了也说不定。”
“我也不是故意的。”谢清怀表面认错态度很好。
这事也能怪他？是他求着厉晏琛去接那幅画的吗？要他说，这主要责任人就是厉晏琛他自己。
“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现在人受伤了就是事实！”王佳佳眼睛瞟着诊室的门，“等会儿人出来，你一定要态度好，要让人家看见我们的诚意，听见没有？”
谢清怀应声，心里倒是后悔了，之前他找王佳佳合作，就是看中她是他朋友中既有这方面能力，又手段了得的人。没想到是这么个势利眼的“手段了得”。
正说着，诊室的门开了。
厉晏琛走出来，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好，缠着纱布的手正随意搭在身侧。他视线扫到谢清怀身上，让谢清怀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发紧。
“厉先生，医生怎么说？”王佳佳立刻迎了上去，很热情，也很谄媚。
厉晏琛目光越过她，落在谢清怀身上，淡淡道：“皮外伤，不碍事。”
谢清怀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只想快点寒暄完，可以早点脱身。
王佳佳突然变得正式起来，换上了一套公关话术，严肃又认真，“厉先生，让您有不好的体验，我们很抱歉。后续的事情，我们一定负责到底，需要赔偿的话，我们也可以详谈。”
说完，她又悄悄拉了拉谢清怀的衣摆。
谢清怀往前走了半步，学着王佳佳的样子，说：“厉先生，很抱歉，您有任何赔偿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呵，套话谁不会说。
厉晏琛看着谢清怀示弱的样子，不禁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说起来，也是我不小心。赔偿就不需要了。”
不用赔偿，王佳佳和谢清怀都松了口气。
王佳佳立刻接话：“厉先生您这么大度，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啊。”
“只是……”厉晏琛马上就递上一个转折，“我非常喜欢江先生的画，很想请江先生为我定制一幅画作。”他说话慢条斯理的，视线又落在谢清怀脸上。
啊啊，这厉晏琛怎么茶里茶气的！他的算盘珠子都快蹦到谢清怀脸上了。
“厉先生，绘画创作很需要灵感，私人定制的话，容易把画作的内容束缚住，很难达到自然随心的感觉。”谢清怀努力挣扎一下，企图让厉晏琛打消这个念头。
厉晏琛略有遗憾地叹口气，“我之前投资了一个生态度假村的项目，现在度假村落成，我本想邀请江先生以度假村里的景色作为创作主题画一幅画，作为度假村开业时的宣传。绘画的内容我没有要求，只要能展现度假村自然风貌就可以。刚才江先生说任何要求都会满足，我就想着能不能一起合作。当然，费用方面按正常流程走。”
呵呵，刚才他说的是“赔偿要求”和“尽量满足”好吗！
谢清怀一脸冷漠地看着厉晏琛演独角戏。
但显然厉晏琛这些话本就是说给王佳佳听的。
王佳佳也的确听得两眼放光，厉氏集团做的都是赚钱的大项目，和度假村的商业合作，一听利润就极其可观，而且借着厉氏的影响力提升“江枫眠”的人气，一棵摇钱树就此冉冉升起。
“厉先生这么支持我们小江，我们肯定愿意合作的。”王佳佳眼睛笑得都快成一条线了。
谢清怀现在好想把王佳佳这个猪队友开除了，现在他换经纪人，这个约定能不能不做数啊！
“江先生，可以吗？”厉晏琛看向谢清怀，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可以！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谢清怀内心疯狂拒绝，但“江枫眠”只能淡淡微笑，然后说出“没问题啊”。都被做局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谢谢江先生了。”厉晏琛语气依旧平淡，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这一局，厉晏琛很高兴，王佳佳很高兴，谢清怀很不高兴。
“那江先生，接下来要不我们先讨论一下画作的内容？”
“既然厉先生对画作内容没什么要求，我觉得也没什么讨论的必要。”谢清怀这次拒绝得有些不客气了。
“灵感也是可以谈出来的嘛，讨论一下说不定对画的展现上就有新想法了。”王佳佳立即打圆场。
谢清怀在心里冷笑，他怎么忘了还有个拖后腿的，现在根本就是二打一，他毫无胜算。
“那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们边吃边聊。”厉晏琛很自然地提出了吃饭邀请。
“那正好，让小江请客，就当做是赔罪吧。”王佳佳接话很快。
请客赔罪的小江假笑而不语。
·
去餐厅的路上，谢清怀和厉晏琛并排坐在劳斯莱斯的后座，浑身都不自在。
出医院时，王佳佳也想跟着一起去吃饭。可厉晏琛把人一隔，让谢清怀上了自己的车，完全不在意后面的王佳佳。
那一刻，王佳佳也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于是，也就成了两人共进晚餐。
车上真皮座椅很软，冷气也开得刚好，厉晏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呼吸均匀。
谢清怀偷偷瞄着厉晏琛的侧脸，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厉晏琛身上的违和感很重，他现在像猎物一样，在一步步落入猎人的陷阱，但又似乎挑不出厉晏琛的毛病。
反正他现在又不是谢清怀，姑且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很快，车停在了餐厅门口。
谢清怀跟着下车时，脚步顿了顿，因为他们来到的是最难预订的高级景观餐厅，以俯瞰城市夜景闻名。
以厉晏琛的身份来说，选这样的餐厅并不奇怪，但这顿饭是由他请客的，那他是真的嫌贵。
他在吃食上并不特别讲究，是谢家少爷的时候，也几乎不去这类豪气奢华的餐厅，吃个饭而已，干吗要这么麻烦。
“进去吧。”厉晏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清怀跟着领位的侍者往里走，餐厅里光线昏暗，只有每桌顶上悬着一盏小灯，暖黄的光打在桌面上，把整桌的氛围衬得暧昧。
四周流淌着悦耳的钢琴声，空气里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不知怎么，谢清怀突然想起，这也是一家评分极高的约会餐厅。
最终，侍者将他们带到一个视野极佳的靠窗位，厉晏琛很自然地拉开椅子，让谢清怀先入座后，才走到谢清怀对面的位置，由侍者服侍着落座。
侍者将一本厚厚的菜单递到谢清怀手上，谢清怀翻开一看，上面的字他都看得懂，但连在一起，他确实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菜。
“厉先生，我不太懂这些，还是您点菜吧。”谢清怀直截了当地把菜单合上，吃什么就让厉晏琛做主。
厉晏琛直接对侍者报了几个菜名，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而等菜的时候，气氛又陷入了沉默，谢清怀觉得有些尴尬，手指在桌布上画着圈，他现在就想赶紧结束这顿饭。
“江先生是对我有意见？”厉晏琛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意见还很大。
“我只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
“我们能在一起吃饭，应该就已经算不上陌生人了吧？”厉晏琛却是笑了。
我觉得还是当陌生人比较好。谢清怀腹诽。
就在又将陷入冷场的时候，侍者端着餐食上来，谢清怀的注意力立刻被食物吸引，这样的餐厅在摆盘上就很下功夫，竭力去呈现一种艺术之美。
谢清怀低头切了一块前菜的鱼肉放入口，以酸甜口为主，回味带一点点辛辣，是他喜欢的口味。
没想到，这家餐厅的食物是既好看，又好吃。
谢清怀吃得美滋滋，一口接一口，嘴巴鼓鼓的，像只幸福的小松鼠。
看着谢清怀这副模样，厉晏琛的表情也柔和起来，他忽然问道：“江先生画画多久了？”
“从小就喜欢，不过像现在这样作画，也是最近一年多才开始的。”吃着美食，谢清怀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
“那很有天赋。”厉晏琛语气真诚，“你的画里有种很特别的生命力，非常有灵气。”
被人当面夸奖，谢清怀有些不好意思，很多人都觉得他画得不错，但他们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夸奖过他。
“谢谢。”谢清怀此刻也同样真诚。
“我很喜欢你的画。”厉晏琛继续说道，“笔触很细腻，我好像能在画里看到你的情绪。你现在的色彩都很明媚，是喜悦的，也能让我感受到温暖。”
很简单的评价，谢清怀的心里却热热的。
也许这只是一点点的巧合，厉晏琛只是真的很喜欢他的画罢了。
“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画的时候，我就想，画画的人内心世界一定很丰富。我就很好奇，这到底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所以就冒昧地提出想见一面的要求。”
所以，真的就只是巧合。
“那见到本人了，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符合你想象吗？”谢清怀放松下来，也不那么拘谨了，反倒是很在意厉晏琛对他的评价。
“见面的时候，让我有些意外。不过很有朝气，就很可爱。”厉晏琛笑了。
有些奇怪的评价。很可爱，很可爱是什么鬼！
谢清怀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似乎把话说开了，两人之间的感觉就不像刚开始那么僵硬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清怀觉得厉晏琛其实是非常不错的倾听者，沉稳、包容，还挺适合当朋友的。
轻松的氛围，以及美食的加持，一顿两个半小时的晚餐也没那么漫长了。
甜品过后，谢清怀又忍不住仔细回味一下，这家餐厅的确很好吃，似乎今晚上的菜还都是他喜欢吃的。
“结账。”
酒足饭饱之后，就该买单了，谢清怀抬手叫来侍者，递出黑卡的却是厉晏琛。
看着谢清怀诧异的眼神，厉晏琛淡淡道：“下次吧。”
欠了人情债，就有继续见面的理由了，真好。
走出餐厅时，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让谢清怀不禁冷得打了个寒颤。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清怀下意识拒绝，“我已经叫好车了。”
厉晏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等谢清怀的车到了，要上车的时候，厉晏琛才拿出手机，“加个好友，方便之后联系。”
两人火速加上好友，谢清怀赶忙上车，又听见厉晏琛对他说：“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厉晏琛看着谢清怀的车消失在路口，心情大好，摸着手上缠着的纱布，还挺值得。
·
等谢清怀到家，他还真就顺手给厉晏琛发了一条信息。
【江枫眠：我到了】
很快，他就收到了厉晏琛的回复。
【LYC：好】
【LYC：早点休息】
【LYC：晚安】
此时，谢清怀才有些反应过来，他不是要远离厉晏琛吗？怎么现在还加上联系方式了！
而且，现在的这种感觉，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