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在画廊光洁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木质调的芬芳,是油画颜料中特有的高级松节油香气。
前来观展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流连在一幅幅画作前。
谢清怀站在一幅巨大油画前,无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这是他第一次公开举办小型个人画展,一次性展出了十几幅油画。
谢清怀这人吧,从小骄纵跋扈,学习成绩也不忍直视,但在画画上却算得上很有天赋。
上大学时,谢家夫妇就砸钱给他上了一所不错的服装设计学院,想着一方面支持孩子的兴趣爱好,发挥特长,一方面也觉得设计师的名头让他们比较有面子。
不过之前的谢清怀心思并不在专业上,上了大学就整天吃喝玩乐,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直到他觉醒以后,意识到自己如此散漫,等脱离了谢家一定无法谋生,才刻苦提升自己的技能水平。
也不知是不是他有了上进心,运气就变好了,去巴黎游学的时候,参加了一个设计大赛获得了不错的名次,那时候又沉迷画画,把画完一幅画送朋友,机缘巧合下又成了新晋的绘画艺术家。
于是,他先以朋友的名义成立了一家服装公司,用新秀设计师Neo的身份为自己的公司设计服装。再以画家江枫眠的身份,向收藏家售卖一些他平时的画作。
他画画很随性,一画起来又是几个小时,加上天赋不错,画作的产出量还挺高,很快就有了办展的能力。
当然,办个人画展并不需要本人出面。离开谢家的时候,他就按计划一次性抹去关于他的所有痕迹,之后的三个月也从没用过与“谢清怀”有关的一切身份。整天沉浸在服装设计和绘画上,日子简单却也充实。
而现在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本次画展的策展人,也就是他的经纪人兼好友王佳佳告诉他,有位出手阔绰的收藏家一口气拍下了三幅作品,出价非常可观,并希望能见到画家本人。
谢清怀本不想露面的,可王佳佳再三恳求,说这是打开高端市场的关键机会,他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约了与买家见面,打算当面感谢这位大金主。
“江先生,那位收藏家先生到了。”助理策展人小周急匆匆跑到谢清怀跟前,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就在《雾色》那幅画前面。”
谢清怀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展厅中央。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收藏家见面,心情有些紧张。
暖黄的灯光下,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驻足在那幅以灰蓝为主色调的画作前,他身形挺拔,正微微倾身看那幅《雾色》,优雅又专注。
谢清怀却蹙起了眉。
这厉晏琛真是阴魂不散!
但现在已经没机会给他打退堂鼓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过,厉晏琛应该不知道谢清怀这个人,即使知道,应该也会查无此人。之前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三个月过去了,也记不得他了。
再说,他现在跟三个月前也不一样了,他换了一个当下流行的潮男发型,头发微长微卷,还将发色染成了惹眼的银灰,戴上了金丝边眼镜,外形和气质都和之前大相径庭。
如此想着,谢清怀又变得自信坦荡起来。
“厉先生,这位就是画作的作者江枫眠。”小周走到厉晏琛身边,向厉晏琛介绍着谢清怀。
厉晏琛转过身,对上谢清怀的视线,突然一怔。
即使厉晏琛很快遮掩了情绪,他的这一变化还是被谢清怀捕捉到了。
谢清怀心里也紧张得在打鼓,但又故作镇定地主动出击,“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厉晏琛也很坦然,“抱歉,我刚才有些吃惊。您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比我以为的要年轻许多。”
谢清怀想想他现在的打扮,确实和他绘画的风格有些不符,倒也是相信了厉晏琛的话。
“忘了介绍,我是厉晏琛。”厉晏琛主动伸出一只手去。
“江枫眠。”谢清怀跟着自我介绍,也伸出手去,和厉晏琛轻轻一握,又以最快速度将手抽回。
“江枫渔火对愁眠?”厉晏琛不自觉就念起了那句诗。
“江枫眠”这个名字确实源自于此。在想笔名的时候,不知怎么,谢清怀的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一句,觉得诗句所描绘的画面很有意境,就用了这个名字。再一想,他本来应该姓江,也是正好。
但他并没有回答厉晏琛的这个问题,只是礼貌一笑,心里已经想着,既然已经应这位金主要求见过面了,是不是就该永远不见了。
厉晏琛忽然靠近了一些,语气里带着点笑意,换了一个话题,“江先生似乎很怕生?”
不是怕生,是怕你。
“我只是还不太习惯和收藏家打交道。”谢清怀很自然地后退半步,跟厉晏琛拉开距离,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如果厉先生没别的事,那我……”
“有事。”厉晏琛马上打断谢清怀的话,“我想请江先生吃个饭,想和江先生聊聊定制画作的事。”
说着,他就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支票递到谢清怀面前,“这是预付的定金,我非常喜欢江先生的话,想请江先生为我定制一幅画。”
瞟一眼支票上写着的0,也是让人咋舌。
“抱歉,厉先生,我目前不接私人订单。”谢清怀很礼貌,也很拒绝,“如果您喜欢我的画,可以关注我后续展览,可以从中挑选喜欢的话。”
说罢,谢清怀的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后腰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移动展架。
移动展架是定制款,黑色金属架上挂着谢清怀的几幅油画。展架被撞得晃了晃,上面油画的画框跟着倾斜,马上就要从挂钩上滑下来。
谢清怀脑子一空,等身体下意识伸手去扶时,已经来不及了。
但一只手比他更快地稳住了画框。
厉晏琛不知何时站在展架旁,他扶着画框的同时,另一只手按在了晃动的金属架上,手背正好撞在突出的螺丝上。
“没事吧?”厉晏琛先看了眼画,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才转向谢清怀,语气依旧平稳。
谢清怀这才发现他手背上划开了道口子,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黑色的金属架上。
“你受伤了!”
“没事。”厉晏琛收回手,看了眼手背上的伤口,也不在意。
“怎么会没事?都流血了!”谢清怀的声音都变了,赶紧去摸口袋里的纸巾,有些手忙脚乱。
那道伤口不算深,却很长,看着就疼,边缘还沾着点金属屑。
“必须处理一下。”谢清怀不放心,马上拽着厉晏琛往休息室走,力道很大,“那边有急救箱。”
厉晏琛就这么乖乖被拽着,眼底藏了点笑意。
让厉晏琛坐在休息室的皮质沙发上,谢清怀蹲在他面前,拧开碘伏瓶盖的手都在抖。
“忍一下。”他用棉签蘸了碘伏,刚碰到伤口,厉晏琛的指尖微不可察蜷了蜷。
“很疼?”谢清怀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厉晏琛的反应。
厉晏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还好。”
话是这么说,谢清怀还是放轻了力道,像是在给画布补色似的,一点一点往伤口上涂碘伏。
“你以前总这么冒失?”厉晏琛的语气里带着笑意。
“才没有。”谢清怀嘟囔着整理纱布,“就是今天没注意。”
还不是躲你这个大瘟神。
谢清怀在心里这样回复,而厉晏琛手上的纱布已经被他缠得歪歪扭扭了。
“你快去医院吧。”谢清怀看着那被包得惨不忍睹的手,建议道,顺便下了逐客令。
厉晏琛还没开口,王佳佳就风风火火冲进了休息室。
听助理小周说完事情经过,她第一时间就来慰问,怎么能怠慢金主呢。
“厉先生,您没事吧?”
“小伤。”
“我已经先简单处理过伤口了,之后再去医院处理一下就好了。应该要打破伤风针。”谢清怀补充说明了一下。
不补充还好,一补充,王佳佳的目光就立刻落到了厉晏琛那受伤的手上,这乱七八糟的包扎手法也太不尊重金主了。
而且还要打破伤风针!
王佳佳顿时觉得天塌了。
好不容易有给新人艺术家出这么高价格的金主,可不得好好供着!
“既然这样,那厉先生,我们马上去医院。所有医疗费用都由我们承担。”说着,王佳佳就护送着厉晏琛出门。
也太狗腿了。
谢清怀不忍直视王佳佳那副嘴脸。
十秒钟后,王佳佳就又换了一副嘴脸回来了,冲谢清怀道:“你也去!”
说完她一把拉还过老神在在的谢清怀往外走。祸是他闯的,他就得负责到底,想要逃避责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原以为把厉晏琛送走就万事大吉了,谢清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人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