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心碎之人,”秦高旻抬头仰望雨幕,“为何命运要如此戏弄我?”
萧渚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本来修炼遇到瓶颈就心烦,这外边大雨滂沱的再怎么看心情都只会更糟。不用再去闭关,萧渚转身向自己的仙居走去,没走两步,一回头,见这怪人还站在原处望天。
看来这人比自己还郁闷,相较之下,萧渚的烦躁退去大半,却又担心他在这里寻短见,走回去,对着秦高旻道:“这位道友,有什么事想不开……”
秦高旻闻言立马把头摆正:“没想到你是个心善之人,我安心多了。”
“……有什么事想不开就回家去想,我这又不是悟道堂。”心善的萧渚如是说。
秦高旻幽怨地看着眼前面冠如玉风神俊朗的萧渚,此人朗目疏眉眼角嘴畔无不含情,如此善良的面孔竟然说出这般冰冷的话语!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把他身份借给别人进学宫,那将是必死无疑了!
但话又说回来,早死不如晚死,这萧渚一向神出鬼没的,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发现,还是先别自乱阵脚吧。
想通了这一点,秦高旻恢复了精神,抱拳道:“萧师兄,他日秦某定上门赔罪!”
说完不等萧渚反应,踩上佩剑,御风走了。
看着秦高旻如获新生潇洒离去的背影,萧渚不知道这雨是下到谁的脑子里了。
每次闭关出来都会多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词句,听不懂这人说话可能也是为此,萧渚摇摇头,今后还是少闭关为妙,免得与世间脱节过多。
大雨下了半宿,第二日清晨,朝阳升起,金纱般的日光从飘渺的云层、迷蒙的雾气中漏下,映照在山间草木饱含的雨滴之上,闪射出耀眼的水光。
距离学宫正式开馆还有一天,玄玑却早已听召来此就事了。
大部分弟子早已在学宫住下,还有寥寥数人因事未到。
玄玑大清早就到达观澜楼,尹月兰见到她就着急地迎了上来:“萧渚道友?”
换个身份和自家大师姐相处颇有些奇怪,玄玑不动声色地压下那种怪异感,微笑颔首:“您客气,叫我萧渚便可。”
“事务繁杂,那我也不多虚礼了,”尹月兰语速很快,“弟子们住的笃行院有人斗殴,请你快些去处理罢。”
春学招收的弟子大多是各门各派练气以上的内门弟子,在各家时除去修炼不谈都是处处顺意,到了学宫一同住宿难免有摩擦。
人之常情,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入学宫还不打上一架呢?
春学伊始事务繁杂,为着能正常开馆,玄玑当然愿意帮忙,只是没有个专职执事管理他们的起居生活还是不稳妥。
本着自己身为学宫一员的态度,玄玑多了句嘴:“我马上去处理,只是学宫里没有安排专职执事吗?”
尹月兰迷惑地眨了眨眼:“你就是啊。”
“我不是负责水系法术的教习吗?”
看着师姐拿出册籍,玄玑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尹月兰纤手一挥,指在“萧渚”的名字旁边,旁边注有三个职位:水系法术教习、卜卦推演教习、水灵根弟子起居专职执事。
“这一定是弄错了。”玄玑僵笑。
尹月兰摇头:“无错,此乃掌教钦点。”
被叫来学宫帮忙的唐霖见状在一旁把聘约翻出来递过去,小声对玄玑说:“我昨天已经提醒过你了。”
“……你不仔细看看吗?”
昨天唐霖的话忽然回荡在耳边,玄玑拿起聘约,仔细浏览,最终在底下看见一行小字:所聘仙师至少任教两门课程,谨循学宫安排。
小字下边还有一行小字:聘约最终解释权归学宫所有。
她幽幽转头对唐霖:“这是万虚学宫,对吧?”
不是什么行骗帮派吧?
唐霖点头,嘴角似翘非翘。
不知怎么,他周身因长期忙碌而生出的那股子阴郁气息略微消散,比往常要平和许多。
可能是幸灾乐祸吧。
人就是这样,自己受苦受累时就怨声载道,可一旦看到别人有了与自己类似的经历,就会释然许多。
玄玑持续地盯着唐霖,最终从他嘴角上翘的忽微角度确认——就是在幸灾乐祸!
下次交手打爆你!
玄玑恨恨地撇下手中的“霸王聘约”,转身御剑,前往笃行院。
行走带动起来的衣角在门口逗留一瞬就消失了。
尹月兰不由地失笑:“怎么有些像小师妹?”
云蒸雾集,云栖剑宗,藏锋阁。
藏锋阁作收纳册籍之用,鲜少有人来访,几个同门一直羡慕秦高旻的好差事。
其中滋味却是只有秦高旻自己和另外一个轮值师兄知晓。
虽说此处环境安静清幽,事务处理起来简单且无危险,但忙的时候要把头发熬秃,闲杂时又过于无聊,才坐上藏锋阁的椅子便犯困。
秦高旻躺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打盹,酣睡正浓,一股冰凉的剑意突然自下巴蔓延全身。
惊恐睁眼,秦高旻发现是藏锋阁进了人,这人拿剑鞘试图唤醒他。
再度抬眼看清是谁,他险些睡回去。
——来人正是萧渚。
萧渚今日在自己的居所周边仔细探查了一番,确定无人坠崖、自刎、自缢才出门,等到了地方发现怕死在自己家里的人原来在藏锋阁睡懒觉。
“你是秦高旻?”萧渚睁着浅琥珀色的眸子看他。
秦高旻强装镇定地点点头:“萧师兄要查阅什么?”
萧渚把剑收回腰间,抱臂道:“我来找你并非要查阅册籍。”
那便是要取我狗命了,秦高旻想。
“听闻万虚学宫正值春学,四处招贤,我来取我的门籍拿去报名仙师考核。”
看来萧渚并不知自己的门籍已被玄玑借走。
说来也是,学宫虽然享誉盛名,却到底只是些小孩子修习的地方,只要不出大事,“萧渚”的名声便不会传扬出去。
现下只须打消萧渚去学宫当仙师的心思便可瞒天过海。
秦高旻想明白这一层,瞬间如释重:“哎呀,萧师兄,你出关晚了,现下虽然还在招贤日,可学宫仙师昨日便以招满了。”
学宫观澜楼,尹月兰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尹师姐?”一旁的弟子关切道。
尹月兰摇头:“无妨,快去催掌教,叫他缩短考核时长,否则明日仙师不足,无法开馆。”
……
“无妨,”萧渚闻言并不遗憾,“再看看适龄剑宗弟子的门籍,我入宫修习也可。”
秦高旻闻言顿时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这厮不是想当仙师,是想进学宫啊!
要是说无适龄弟子或是学宫弟子名额也已满?
萧渚怕不是会问有没有合适的弟子门籍可以让他去学宫洒扫宫院……
撒一个谎只会用源源不断的另外的谎言去圆!
“萧师兄,”秦高旻登时双腿跪地,“能不能留我一个全尸啊!”
萧渚:“……”我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吗?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穷凶极恶之人!”范小源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自己最具文采的一声骂语。
被骂的人伸腿想上前踹他,被几个少年拦下了。
一同拦着人的章林霏出来当和事佬:“启元兄,你身骄肉贵的,莫要和他置气了。”
金启元是问天门天寒长老的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事事皆要顺他的意。骄纵懒散惯了,这些年修炼惫懒徒有个练气,自己这身量只横向发展,身上没什么仙气倒是有晃眼的富贵。
他体胖,听不得带“肉”、“胖”、“圆”的词句。
章林霏这话非但没让金启元消气,还给自己引火上身,一句“身骄肉贵”引得金启元再度蹬腿踹人。
好在章林霏伸手敏捷,躲开了这杀伤力并不怎么大的一击。
只是他这一躲,少了些力量,其他几个拦着金启元的少年不敌,被这秤砣甩开了。
脱离桎梏,金启元向范小源挥拳袭去,眼见肉拳降至,范小源来不及闪躲,任命闭眼挨打。
可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伴着金启元的痛叫和周围几名弟子的惊呼,范小源睁眼看见竖在自己身前的足有一尺厚的冰墙。
清越又带着些许愠怒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清修传法之地,何人在此喧哗造次?”
金启元懒于修炼,本身便没有多大的力气,拳头软趴趴地打在冰墙上,吃痛了一下却也马上恢复了。
他自知打不过这人,上下打量一番,见来者仿佛年纪不大,又英俊得过分,估计不是什么有权势威望之人,又拿出自己那跋扈的模样,皱起眉道:“你是何人?”
玄玑也是上过春学的,这个年纪的大族弟子多有嚣张跋扈之辈,只不过那些人大都是依仗自身修为欺压同窗,没见过范小源这样被练气期欺负的。
范小源用手指戳戳冰墙,冰墙接触到体温却丝毫不化,他觉得有趣,又摩挲起来。
玄玑放出神识感应,心下了然:这人连练气都没到,全须全尾的标准凡人一个,怪不得能被这小胖子欺负。
她没说话,学着金启元的样子打量回去,一双深黑色的眸子看得金启元浑身发毛,良久,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跪下。”
金启元扬眉,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双腿瘫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金启元惊愕之下,面孔泛青,缄口不言了。
见这架势,周围弟子仿佛也被定住了一样,噤若寒蝉。
玄玑环视一圈,没人妄动,她望着众人,双唇微启:“现在,谁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