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顾知秋在面对从不犯错、不死不灭的沈云笈充满爱意的眼神时，多想回到这时，将这个自以为穿书，而沈云笈是男主的自己掐死。
那时他们的宗门还坐落在群山间，三声晨钟回荡在幽然深秀中。
同门匆忙赶早课的喧闹随着钟声消散渐息。
而顾知秋还在与被窝纠缠，睡得香甜。
他梦见自己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施施然出门，坐上慢吞吞的仙鹤，缀在火急火燎的同门身后，缓缓打了个呵欠。
不疾不徐地踏着钟声尾巴走进课室，趁师尊没来前坐在位置上打瞌睡。
“知秋，起床了！”
“别睡了！上早课了！”
“再不起来，我可就要亲你了。”
顾知秋猛地睁开双眼，眼前赫然是个油腻肥厚嘴唇，唇上沾着青色的唏嘘胡渣，也不知几日未曾剃须。
“我去，死同性恋，离我远点！”
顾知秋下意识地用了十成力，拍在凑过来的男修罗仁脸上，直接把人拍倒在地。
罗仁是他大师伯的关门弟子，论起来，顾知秋要唤他一声大师兄。
然而顾知秋是钢铁直男，十级恐同，凑这么近只有挨打的份。
“唰唰唰”数十道视线投来，顾知秋一愣，对上数十双眼睛。
微风拂过竹林，送来很淡的青草香。
挂着儒圣仙家画像的竹室里坐满了白衣同门，同门们纷纷回头看他。
顾知秋轻敲额头，差点忘了，他通过梦境抵达了课室。
顾知秋穿越后获得了一个金手指，能通过梦境改变现实。
在他第一次对修仙上头后，拿出写论文的劲儿通宵数天搞研究，不幸睡死。
因饥饿在梦境大吃特吃，连吃带拿，醒来后腹中充盈，又摸到袖中食物，坦然接受了这个金手指。
毕竟，顾知秋遭遇车祸穿过来之前，是某理论物理研究所的直博生。
对人类未解之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况且顾知秋穿越前爱好在起点看点玄幻小说。
穿越后又在修仙之家，一家子除了他都是筑基修士，他这也算是仙二代，有点金手指很正常吧？
仙二代啥都好，但可惜他是三灵根。
他白天修炼，夜里在梦中修炼，即便如此，修炼依旧缓慢。
卷王顾知秋表示很难受。
他的宿敌，同期单灵根的沈云笈已是元婴大圆满，而顾知秋还只是个金丹初期。
他的三灵根也不是无解，只是他的解在沈云笈手中。
全宗门仅此一颗洗淬灵根的碎玉果，有市无价。却在对单灵根毫无用处的沈云笈手中。
需求被拿捏不说，更可气的是，他的连金手指都得避着沈云笈才能用。
就好像他的金手指在这个世界优先级远低于沈云笈。
“顾知秋！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我都毁容了！”
罗仁从地上爬起，掏出铜镜查看脸上红肿的巴掌印。
“我不管，你要以身相许对我负责！”
罗仁收起铜镜，又要凑近顾知秋。
顾知秋一个闪身躲过骚扰他的罗仁，环顾了一圈，沈云笈没有来。
为了掩饰打瞌睡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何故扰我冥想？”
罗仁抢着答：“是是是，你是冥想。”
罗仁：“那你一定也听见了你师尊让你代早课的传音了罢？”
顾知秋颔首：“现在听见了。”
罗仁：“……”
顾知秋再次扫了一圈，确认没发现沈云笈的身影。
很好，他倒要看看沈云笈何时来课室。
顾知秋理了理衣摆，覆手在后，飘然行至平日里师尊讲课的位置。
顾知秋是标准的美人，矜贵出尘、不染一丝俗世气息，完美符合了所有人印象中的仙人。
若非脸上几道睡痕，确实仙风道骨。
“知秋师兄真是好伟大的一张脸啊~”
“不愧为《美人册》的魁首~”
系着粉色发巾的几个同门凑在一起陶醉在顾知秋的美貌中。
“是是是，你们法修大师兄，也就剩张脸能看了。”
“咱们修仙讲究实力！就凭顾知秋的三灵根，哪里比得过我们云笈师兄。”
“我们云笈师兄能越级而战，顾知秋行吗？他连剑都拿不稳吧。”
一旁闻言的几个系着蓝色发巾的剑修出言嘲讽。
“过分了，沈云笈是剑修，知秋师兄是法修，这怎么比？”
剑修是输出，法修是辅助，根本没法比。
而身为宗门法修一脉的大师兄，顾知秋表示他也想学剑。
没办法，不是他忘本，而是修真界以剑修为尊，他爹娘做梦都想他学剑。
奈何他三灵根，他们宗门剑修一脉只要单灵根。
而剑修们口中的云笈师兄，在以剑术论尊卑的剑修一脉中，地位颇高。
因为他剑术在宗门中无人能及，连剑仙也打不过他。
顾知秋驾轻就熟，翻开卷轴开讲。
“众所周知秘境禁制是修士用灵力以阵法结构所绘，知阵法结构即可解。”
“就好比修士建了座房子，而你有了开大门的钥匙，破解禁制轻而易举。”
”也有高阶修士以高浓度灵力碾压禁制，使结构破裂，故而禁制只对低于绘制者的修士起作用。”
罗仁为了引起美人注意，又出来刷存在感：“穿墙术能解禁制么？我不破坏禁制，我就穿过去。”
“穿墙术……”
一提到穿墙术，顾知秋就想到量子遂穿现象。
简单来说，在给予微观粒子足够势能的情况下，粒子是可以穿墙（无法逾越的能量势垒）的。
若是给予足够的势能，低阶修士是否也有突破禁制的可能？具体实操的话……
上一刻还百无聊赖照本宣科的顾知秋，下一刻陷入忘我的沉思状态，周身霞光隐隐。
见状，课室中的同门惊诧、羡慕、嫉妒。
“知秋师兄这就顿悟了？！”
“这是什么天赋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悟性再好有什么用，不还是三灵根么？”
“就是，把顾知秋捧太高了吧。”
“顾知秋万年老二，但云笈师兄断层第一。懂云笈师兄第一的含金量么？”
“谁都可能是第二，但谁都不可能取代云笈师兄成为第一。”
顾知秋没听见，罗仁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罗仁：“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剑修了不起，知道你们剑修出了个沈云笈，知道沈云笈将你们、以及其他宗门的剑修按着锤。倒也不必时时刻刻刷存在感罢。”
顾知秋的顿悟是被沈云笈打断的。
沈云笈悄无声息，飘然而至。
罗仁察觉到沈云笈出现在课室，同时陷在顿悟里的顾知秋隐约感知到沈云笈的状态。
就好像沈云笈一被发现，就拿起电话，拨通顾知秋大脑：“喂喂喂，知秋，我在课室被罗仁发现了。”
而这一切只在瞬息间。
顾知秋说不出那种感觉。
硬要解释的话，他会觉得他和沈云笈是两个纠缠的微观粒子。
一旦沈云笈被观测，他就知道了沈云笈的状态。
顾知秋并不觉得这事有多奇特。
发生在沈云笈身上奇特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十岁之前，在师尊门下过得顺风顺水。
虽说灵根差了点，但在他发现修仙与量子力学在理论上神似后，配合他的庄周道（顾知秋给金手指起的名，借鉴了坐忘道）竟碾压同修，时常在各种比试中稳坐第一。
直到隔壁山头，那个从不收徒、宗门天骄的剑仙师伯，领回了一名无父无母但天赋过人的小孩，并宣布小孩是他关门弟子，也就是如今的沈云笈时，顾知秋便隐约觉得不对劲。
顾知秋初见沈云笈便印象深刻。
沈云笈幼时就没有孩童那股稚气，精致的小脸蛋上满是冷漠、阴郁、厌世。
但沈云笈比起长相，着装更有记忆点。
他除了一身雪白的校服，惯用深蓝色的发带和同色的束腰，同色深蓝的裙摆压在素白之下。
顾知秋知道那个颜色，那是标准的克莱因蓝。
顾知秋觉得沈云笈的克莱因蓝，在全山门的素白校服中尤为显眼和令人记忆深刻。
沈云笈入门后的第一场比试，是理论课的笔试。
按理说，沈云笈初入仙途，虽说他是少见的、最佳修仙体质的单灵根，也只是在修炼上比他人快。
理论课这种需要长期积累的科目，沈云笈是需要时间追赶同门的。
但那次笔试，沈云笈拿了满分，全山门第一。
事后有同门问沈云笈：如何在初入仙门时，就能通晓理论，并在仙门比试中获得第一？
顾知秋永远不会忘记沈云笈当时的模样。
他记得沈云笈克莱因蓝的发带衬得沈云笈精致的脸蛋白皙明媚，乖巧可爱，说出的话却何其傲慢无礼。
沈云笈神色漠然，漫不经心：“不做错不就好了。”
此时顾知秋还未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除了修炼理论，在剑术上，同门表示，自从沈云笈来了以后，其他人就与第一无缘。
沈云笈似乎应验了他自己的话，不管什么比试，从来都是第一。
顾知秋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拿过第一了！
此外，他还经常听闻关于沈云笈的一些奇怪谣言。
比如说，经常有同门在和沈云笈比试中，被沈云笈吞掉剑；
或者在比试时，沈云笈会突然多长出几只手、几个头、几双眼；
再或者，比试时沈云笈会突然融化成一滩，挪到别人身后。
上辈子闲暇之余，爱看起点小说的顾知秋，将沈云笈所有信息事无巨细地列举组合。
得出结论：沈云笈他是起点孤儿院的男主。
那些传闻，都是主角光环或者金手指造成的吧！
也就是说顾知秋车祸后并非穿越修真界，而是穿进了起点的书中。
如果沈云笈是男主的话，那根据起点的规律来说，他自己不就是……
宿敌。
顾知秋一身冷汗簌簌而下。
回到课室。
顾知秋感知到沈云笈的存在，脱离顿悟的状态睁开眼。
罗仁同时与沈云笈打招呼：“沈师……”
沈云笈却已经在顾知秋跟前。
顾知秋觉得，沈云笈应该也能隐约感觉到他。
既然是量子纠缠，那就必定是相互的。
沈云笈：“知秋，你又输了。”
沈云笈的容颜近在咫尺。他延习了幼时的厌世脸，瘦削而结构鲜明。
台下端坐的剑修们虽不知事情始末，却听见沈云笈的话跟着起劲。
“顾知秋怎么还没放弃挑战我们云笈师兄啊？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其他宗门的剑术天才，都是咱们云笈师兄的手下败将，顾知秋三灵根也配挑战云笈师兄？”
“顾知秋故意的吧？”
顾知秋听见了，顾知秋叹气。
他认识沈云笈三十一年，输了沈云笈三十一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真的很想赢一次，一次就好。
因为他们的赌注是碎玉果。若是他赢了，沈云笈就送他。
顾知秋不想辜负爹娘的期待，他是他家族最有可能修成元婴之人。
这次他试图另辟蹊径，和沈云笈约定，谁掐点到课室的时间，愈接近师尊进课室的时间，谁便胜出。
顾知秋不知沈云笈如何得知师尊不上早课一事，也许这就是宿命了。
顾知秋觉得他就是“既生瑜”的“瑜”，沈云笈就是那个“何生亮”的“亮”。
“沈师兄，来吧。”
顾知秋声音里都透着悲壮。站定身子，闭紧双眼，浑身紧绷。
虽说很丢人，但愿赌不服输更丢人。
沈云笈看着顾知秋，抬手，贴着顾知秋额头，屈指，却突然转头，目光落在嘲讽顾知秋的剑修们身上。
声音不大，但是他听见了，一字不落。
沈云笈和顾知秋惯常的约定，顾知秋输的话要被当众弹额。
但沈云笈看着顾知秋额上快要消失的红色睡痕，忽然改了心意。
若是顾知秋知道沈云笈会突然改心意，从而间接导致世界坍缩，他绝对不会和沈云笈打这个赌。
然而他此刻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觉额上温热，是沈云笈的手。
沉寂许久，温热的触碰感消失，随即一阵蜻蜓点水，柔软微凉。
顾知秋受惊，瞬间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