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李四求见。”秦文正伏案筹划太福祥每月例会的议程。如今太福祥如野马奔腾,工坊星罗棋布,若仍靠他一人一骑逐个跑遍,不仅效率低下,那些需要协同的工坊之间沟通不畅,更是拖慢整个车轮。他需要一个中枢,一个能让信息与决策如臂使指的枢纽
“让他进来。”
李四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气息。这个猎户出身的汉子,虽是瘸了一条腿,动作却依旧透着山野间的敏捷与警觉。
他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山民特有的神秘感:“东家,您料事如神。卫将军的坟茔,昨夜……被人动过了。”
秦文搁下手中的炭笔,目光锐利地投向李四:“来了几人?可看清路数?”
“五人,身手利落,领头的颇有几分军伍气度,听口音,是京都那片的官话。”李四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其中一人,隐约提到了‘章将军’三字。小的推断,必是龙庭军无疑。”
“他们……信了棺中之人?”秦文追问核心。
“信了。”李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笃定,“按东家吩咐,寻的是已故四五日的亡者,以盐腌之固形。卫将军的衣物穿戴整齐,面部也做了些伤痕处理,远看之下,与卫将军倒有几分模糊相似。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的怕他们瞧得太久露了破绽,便学了几声野狼嗥叫。那几个军爷闻声,立时慌了手脚,草草掩埋便撤了。他们离去后,小的下去查看,发现遗落一张画像……”他顿了顿,“说来也巧,那画像中人,与棺内亡者竟有七分相似,反与卫将军相去甚远。小的唯恐他们回头找寻,不敢擅动,又将那画像小心放回了原处。”这李四,心思缜密如猎户布下的陷阱,细节处滴水不漏。
“好一个疑兵之计!”秦文眼中露出赞许,“先给他们吃颗定心丸。眼下太福祥羽翼未丰,尚需韬光养晦。章阁若认定了卫霆已死,自然高枕无忧,以为我等不足为虑,正好为我们争取些喘息之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侍卫略显急促的禀报:“东家!渡口有官差求见!”
“官差?”秦文眉头微蹙,心中念头急转。太福祥镇自成一体,与地方官府素无深交,对方为何突然找上门来?“可知所为何事?”
“回东家,官差未曾明言,只说请您移步渡口便知。”
秦文沉吟片刻。本不欲理会,但转念一想,太福祥镇终究是他的根基,不宜让外人轻易踏足窥探。也罢,且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渡口风大,吹得人衣袂猎猎。对岸立着几名衙役,为首的捕头秦文认得,正是沛县的马太。
“秦大人!”马太隔岸抱拳,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赵县令有请,邀您往沛县一叙。原该县令亲至,只是您这封地重镇,我等卑微小吏,未得宣召,实在不敢擅闯。”话语间透着虚伪的客套。
“赵大人相召,不知所为何事?”秦文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县令大人未曾明示,小的也不敢妄加揣度。这是县令大人的手札,请您过目。”马太说着,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一封书函。
秦文接过,展开一看,是赵开瑞的亲笔,措辞颇为客气,言及“相商二牛山事宜”。
秦文心中一动,这二牛山又和这赵开瑞有什么关系。他唤过丁南:“备车。带上甲班护卫。”这“甲班”二字,在太福祥内部自有分量。虽仅十二人,却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每人内衬着太福祥精工锻造的锁子软甲,寻常刀箭难伤。手中长刀,乃精钢百炼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更紧要的是每人行囊中那具“神臂机弩”,此乃秦文压箱底的利器,弩臂以多层叠压的异种木材与牛筋复合而成,力道惊人,射程远超寻常弓弩,且精度奇高,平日绝不示人。
班长与副班长腰间皮囊内,更暗藏着两枚黑黝黝的“掌心雷”,此物已改进为拉环触发,磕击即燃引信,六息之后轰然爆裂,声若惊雷,火光四溅,威力虽不足以开山裂石,但震慑宵小、破阵杀敌,已是绰绰有余。
沛县县衙后堂,檀香袅袅。赵开瑞热情地将秦文迎入雅室,一番寒暄客套,分宾主落座。
侍者奉上香茗后,赵开瑞才切入正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秦公子,今日相请,实乃为二牛山之事,困扰多时,不得不叨扰啊。”他叹了口气,“二牛山虽处沛县辖地,然其地毗邻蛮族,疆界向来模糊。遥想前朝覆灭,我大梁太祖皇帝开国之初,百废待兴,朝中诸公……咳,”他含糊了一下,“多有建言,认为秦城、赤阳等地孤悬塞外,守之无益,徒耗国力。遂……与蛮族交换国书,暂且搁置。虽后来蛮族曾短暂归还,旋又反复,致此边陲之地,防御尽赖晋州、三叉县与我沛县,倚仗沧浪河天险,勉力支撑。”
铺垫完毕,赵开瑞话锋一转,神色肃然:“如今朝廷之意,欲在二牛山设立一处军寨哨所,以固北疆。此乃朝廷法度,关乎国防大计。然……二牛山目下实为公子经营。朝廷此举,并非有意为难公子,实是军国所需。赵某受命协调,特请公子前来,共商一个妥善的交接之法。” 这番话,将朝廷的意图包裹在冠冕堂皇的“国防大计”之中,软中带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文心中冷笑。什么国防大计?分明是郑侍郎借朝廷之名,行釜底抽薪之实!
二牛山扼守北上咽喉,一旦被朝廷驻军卡死,太福祥通往北燕、女真乃至草原诸部的商路,便如同被扼住了咽喉。原料输入、货物输出,都将举步维艰。这是要断他的根基!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困惑:“赵大人,依在下所知,过了二牛山,向北百余里,应仍属我大梁疆土吧?”
“确是如此!”赵开瑞连忙点头,“只是……唉,朝廷这些年,重心不在此处,鞭长莫及啊。”
“此事……是朝廷的旨意?”秦文试探着问,目光紧盯着赵开瑞。
“兵部行文已至,言明此乃圣意所向,正式的圣旨……想来不日便会颁下。”赵开瑞的回答滴水不漏,却将“兵部”推到了前台。
秦文心中了然。果然是郑侍郎!自己一退再退,对方却步步紧逼,非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不可。
“那……朝廷打算何时派人接管?”秦文顺着话头问,语气听不出波澜。
“这便是今日相商的难处了。”赵开瑞面露苦笑,摊了摊手,“兵部行文只言设寨驻防,却未拨一钱一粮。着令沛县先行派人前往驻守,后续兵员粮饷,言道月内方能抵达。秦公子,您是明白人。沛县虽为边陲重镇,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然兵力亦非无穷无尽。那二牛山,地势虽险,却难以容纳重兵。若派兵少了,形同虚设;派兵多了,沛县防务又恐空虚。此乃前任放弃此地的根由啊。”
秦文自然清楚二牛山的要害——它像一个瓶塞,内寨固然易守难攻,但只需少量精兵扼守要道,便足以封锁内外交通,二牛山的人想出都出不来。
郑侍郎此举,目的昭然若揭:卡死他的北上商路!眼下太福祥北上的商品贸易量还不算巨大,但许多关键原料却依赖北方输入。若此路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看清了这步杀招,秦文心念电转。
硬抗?以卵击石!妥协?后患无穷!
短暂的沉默后,秦文展颜一笑,语气竟显得格外通情达理:“既是朝廷法度,军国重事,秦某一介商贾,岂敢置喙?更不敢妨碍国防大计。赵大人只管派人接管便是。我这边,即刻传令,将二牛山的人手撤回太福祥。毕竟是朝廷要地,秦某岂敢僭越?”
他选择了以退为进,暂避锋芒。二牛山的地理价值固然重要,但此刻与朝廷撕破脸皮,实属不智。不如先让出此地,示敌以弱,麻痹对手,再从长计议。
赵开瑞闻言,如释重负,脸上堆满感激与歉意:“哎呀,秦公子深明大义!赵某感激不尽!此事……实非赵某本意,奈何朝廷法度在上,不得不为啊!委屈公子了!”他站起身,郑重地抱拳一礼。
“赵大人言重了。”秦文也起身还礼,神态自若,“秦某当初占据二牛山,不过是为靖地方,免其再成匪患巢穴,祸害过往商旅百姓。从未想过据为己有。如今朝廷欲将其纳入国防,正是物尽其用,秦某乐见其成。”他这番话,既撇清了自己占山为王的嫌疑,又显得大义凛然。
“公子高义!理解万岁啊!”赵开瑞连连赞叹,顺势岔开话题,“对了,公子那深井……听闻已然出水?沛县百姓,皆感念公子大德!只是……那般深井,取水可还便利?”
“水是有了,”秦文点头,“井深逾十丈,取水确实费力些。不过总好过无水可饮。我已安排了人手,日夜在井旁值守,以防宵小之徒蓄意破坏,污染水源。”他特意点明“值守”,却不说收费。
“安排了人手?”赵开瑞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当初不是说好,此井为公用,不设卡收费吗?难道秦文改了主意?他试探着问:“公子安排人手……是维护井台?”
“正是。”秦文坦然道,“井深水寒,绳索辘轳沉重,若无人看护引导,恐生意外。再者,人心难测,若有人心怀不满,向井中投掷秽物,岂不辜负了挖井的初衷?安排几个稳妥人看着,只为护井周全,绝无他意。”他将“维护秩序”和“防止破坏”作为理由,合情合理。
赵开瑞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公子思虑周全!是为沛县百姓长远计!赵某代沛县父老,再谢公子!”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一番,秦文婉拒了赵开瑞的留饭之邀,言道镇中尚有要务。
临别时,他邀请赵县令日后得暇,可至太福祥前楼品尝新菜。赵开瑞自是满口答应。
辞别县令,秦文登上马车。车轮辘辘,碾过沛县略显冷清的街道。他并未直接返回太福祥镇,而是吩咐车夫:“去水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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