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晚的意识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保姆车里。
车窗外,是城市凌晨时分流光溢彩的街景,与那栋蛰伏在郊外黑暗中的精神病院恍若两个世界。刺耳的警报声、沙哑的数数声、以及那个直击灵魂的交易界面,都像是南柯一梦。
但那不是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直播手机。屏幕漆黑,电量耗尽,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榨干。而她的私人手机上,那条来自未来的「生日快乐」短信,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最重要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不是体力,不是精神,而是某种更本源的、名为「生命力」的东西。她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弱,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你未来的十年寿命」,那句交易条款,不是玩笑。
「晚姐……你、你终于醒了!」驾驶座上,小唐的声音带着哭腔,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林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吓得魂飞魄散,「刚才……刚才在医院门口,你一上车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差点就直接开去急诊了!」
林晚没有力气回答他。她只是靠在座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渊」……那个神秘的、自称来自阴间的观众,它到底是什么?
它似乎遵守着某种古怪的「公平交易」原则。它提供了庇护,而她,付出了代价。
这份代价,换来了一次活命的机会。可然后呢?
「叮咚——」
刺耳的提示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私人手机的屏幕上,无数条来自鲨鱼直播平台运营经理——李伟的微信消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林晚,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
「服务器崩了!全网热搜爆了!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
「立刻给我滚回公司!立刻!!!」
伴随着信息的,还有一张截图。那是鲨鱼平台后台监测到的,林晚直播间在中断前一秒的峰值数据——**在线观看人数,一千二百万。**
这个数字,已经打破了国内所有直播平台的历史记录。
林晚惨然一笑。她知道,自己完了。
一场现象级的直播事故,一次无法解释的强制下播,一个在千万观众见证下与「魔鬼」交易的主播……
她不再是一个探险主播,而是一个引爆了全网舆论的……怪物。
等待她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平台的审判,和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的人生,从一个深渊,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
鲨鱼直播总部大厦,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凌晨四点,这里却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身着高档丝绸睡袍,脑满肠肥的男人,正指着面前一排技术人员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就是鲨鱼平台的运营总监,李伟。
「一个主播的直播间,说断就断,连后台都进不去!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技术总管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回答:「李总,查不出来……对方的技术……不,那根本不是技术!就像是……就像是神谕,直接从底层数据逻辑上抹除了信号源!我们的防火墙和服务器,在它面前就像一层纸!」
「神谕?我他妈还天启呢!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马上给我恢复数据!那段录播里有天大的价值!」李伟咆哮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晚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一身狼狈的工装,穿了件最简单的白 T 恤和牛仔裤。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
李伟看到她,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敢来?!」
林晚没有躲。
她只是静静地抬起眼,用那双空洞的、仿佛失去了十年光彩的眸子,迎向李伟的视线。
李伟的巴掌,在距离她脸颊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
他看到了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求饶,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死灰。仿佛眼前这个女孩的灵魂,已经提前死去了十年。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李伟的尾椎骨窜起。他竟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头发毛,讪讪地收回了手。
「哼!算你识相!」他色厉内荏地清了清嗓子,扔过来一份合同,「公司法务部连夜赶出来的,自己看,看完就签了!」
林晚接过合同,低头看去。
【艺人违约及赔偿协议】
条款苛刻到了极点:
一、林晚因个人行为引发恶性直播事故,对平台造成不可估量的声誉及经济损失,需赔偿平台违约金……**三千万**。
二、永久封禁「晚爷带你走近科学」直播间,所有历史收益充公。
三、林晚必须公开道歉,承认一切为团队恶意策划的剧本,并承担所有法律及舆论责任。
三千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轰然砸在林晚的面前。
她知道平台会索赔,却没想到会如此狮子大开口。这已经不是赔偿,而是**裸的敲诈!他们是想把那「一千二百万」在线人数带来的潜在商业价值,全部折算成她的债务,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怎么?嫌多?」李伟见她不说话,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林晚,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你这次带来的流量实在太大,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高董早就让法务部直接起诉,送你进去吃牢饭了!」
他呷了一口桌上的咖啡,翘起二郎腿,用施舍般的语气说:「当然,高董也发话了,事儿也不是不能谈。你这次虽然是闯了大祸,但也算是一战成名。只要你肯签一份新的『卖身契』,把你自己打包卖给公司,未来十年所有的收入都归平台,公司可以考虑……免去你一部分债务。」
他顿了顿,眼神像毒蛇一样上下打量着林晚那纤细却曲线玲珑的身材,补充道:「高董还说了,他对你……很『欣赏』。如果你够『聪明』,别说三千万,我还能做主,预支给你三十万,让你去给你那个病痨鬼奶奶交手术费。」
这番话,充满了**裸的威胁、利诱和人格侮辱。
如果是几个小时前,林晚或许会愤怒,会抗争,甚至会绝望。
但现在,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她想起在精神病院里,那个来自「渊」的、响彻灵魂的问题——
**【你想活下去吗?】**
她用十年寿命,换来了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可现实,却比精神病院里的恶鬼,更加吃人不吐骨头。
绝望,像无边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握着那份合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签下卖身契,成为高天翔的玩物,换取奶奶的手术费,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她拿起笔,准备在那份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就在她的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那一刻——
办公室里所有的灯「啪」的一声,全部熄灭了。
整个顶层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怎么回事?!停电了?!」
「备用电源呢!快启动!」
李伟和技术人员的惊呼声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慌乱。
只有林晚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这熟悉的、不合常理的断电……
是它!
是「渊」!
它没有离开!它一直都在!
就在这时,林晚手中的那份「违约合同」突然发生了变化。
它无风自动,纸张的边缘开始燃烧起一缕缕幽蓝色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不发光,不产生热量,却将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映照得清晰无比。
那些原本打印出来的黑色宋体字,开始像活过来一样蠕动、扭曲,重新排列组合!
「艺人违约及赔偿协议」这几个大字,被幽蓝的火焰吞噬,转而变成了一行更加古老、更加诡异的文字——
「深渊主仆契约」
下面的条款,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甲方:渊**
乙方:林晚。
契约内容:
一、自契约生效起,乙方林晚,将成为甲方「渊」于人间的唯一代行者,其言即为吾言,其行即为吾行。
二、人间一切规则、律法、权柄,于此契约面前,皆为虚妄。
三、凡伤乙方者,欺乙方者,辱乙方者,皆视为对「渊」之挑衅,当受深渊之惩戒。
契约代价:乙方需为甲方寻回散落人间的……「力量碎片」。
契约时限:直至死亡。
林晚呆呆地看着这份在幽蓝色火焰中重生的「魔鬼契约」,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不是一份合同,这是一份……授权书!
一份来自深渊的、至高无上的授权书!
她想起自己支付的那十年寿命,原来换来的,不仅仅是一次活命的机会。
而是……一个与魔鬼为伍的资格!
「装神弄鬼!」黑暗中,李伟的咆哮声传来,他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光柱正好照在林晚和她手中那份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合同上,「你……你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他看到了那份合同上的变化,吓得后退一步,但强烈的贪婪和愤怒还是压过了恐惧。
林晚缓缓抬起头,幽蓝的火焰映照在她的瞳孔中,让她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像极了来自地狱的使者。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深渊主仆契约」,缓缓地,对准了李伟。
「呼——」
一股无形的、阴冷至极的气流,从契约上喷薄而出,瞬间吹灭了李伟手机的手电筒,将整个空间再次拉入纯粹的黑暗。
「啊!!!」
李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骨骼错位声,以及他那不似人声的、痛苦到极致的哀嚎。
「我的手!我的腿!啊——!」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灯,「啪」的一声,又亮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李伟,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构造的、如同麻花般扭曲的姿态,瘫在地上。他的四肢呈现出诡异的角度,显然已经尽数折断,嘴里涌出混着牙齿的血沫,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而林晚依旧站在原地,手中那份合同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恢复了原样。
她静静地看着瘫软如烂泥的李伟,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她做的。
是这份【契约】做的。是那个「渊」,在履行它的第三条条款——
**【凡辱乙方者,当受深渊之惩戒。】**
「现在,」林晚缓缓开口,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漠而威严的质感,「谁还想要我签合同?」
她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技术人员,最后,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通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上。
她知道,真正的老板——鲨鱼平台的董事长高天翔,一直就在里面,通过监控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举起手中的那份「魔鬼契约」,朝着那扇门轻轻一指。
「砰!!!」
厚重的实木大门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撞上,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木屑纷飞中,露出了门后那张因为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
高天翔,这个在商界呼风唤雨、心狠手辣的枭雄,此刻正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眼中充满了面对未知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
林晚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的木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她将那份契约轻轻地放在了高天翔的面前。
「高董事长,」她的声音冰冷如刀,「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关于这份『合同』的细节问题。」
「我,是甲方。」
「而你,连成为乙方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