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季风死了!”
“好像是战死了?诶你说,他到底叛没叛国啊?”
“肯定叛了啊,要不然他怎么被一撸到底,降成普通机甲兵了?”
“我也觉得,堂堂将军,连个讣告都没有,说不定啊,他是被人处死了!军部那边为了挽尊才说他战死的。”
“啧啧,可惜了,不过死了也好,再查下去真要晚节不保咯!”
……
季风从寒冷中醒来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谈话。
剧烈的疼痛席卷四肢百骸,尤其是头部,仿佛有一柄巨锤在狠狠敲击她的神经。
她看着漆黑夜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困惑地想,这是哪?
最后的记忆是在桑德星的战场上,她驾驶着超频已久的机甲,拒绝来自联邦军队的投降机语,在漫天降落的导弹中,和机甲共同化为宇宙间的尘埃。
是啊,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还能听到别人的谈话?
季风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她大口喘着气,待眼前的眩晕消失后,支撑着疼痛僵硬的身体,颤抖着钻进附近的楼里。
寒冷渐渐消散,她终于有精力来分析她现在的处境。
首先可以确定一点,“季风”的确已经死了,她看着自己瘦了一圈的手臂,心里很清楚这并非属于自己的身体。
那她现在是谁?为什么会占据别人的身体?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开始搜索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试图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在衣服内侧口袋中,她摸到一张硬硬的卡片,将卡片取出来以后,上面印着“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校徽。
她翻过卡片,一张熟悉的脸措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姓名:季雨】
【专业:医疗与后勤专业】
【班级:医疗5班】
校园卡背面的照片,五官几乎和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可那眼神比她温柔太多,脸颊轮廓也要更加柔和。她几乎能回想起被季雨注视时,那溢出眼眸的爱意和崇敬。
毕竟,那可是她的亲妹妹。
一瞬间,属于季雨的记忆狂轰滥炸般涌入她的脑海。
半年前,身为帝国将军的季风陷入叛国贼传闻,传闻言之凿凿,说她与联邦早有勾结,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未来背叛做铺垫。
一开始无人相信,毕竟季风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忠诚无二,任谁也不会相信她会叛国。
但传闻越来越广,证据越来越详实,最重要的是,季风本人不知是不屑,还是心虚,从没有澄清过。等到她被降职时,流言已势如猛虎,传得满城风雨。
而季雨,身为季风的妹妹,在流言正盛时,被一群爱国主义者围剿,逼迫她与季风分割。
“季雨,你必须要表态,”莱克,系里最狂热的爱国主义者,义正辞严地对她说,“如果你现在发表声明,宣称与季风断绝关系,我们还会接纳你的。”
季雨在他们心中,一直是温顺柔弱的形象,不擅长拒绝别人,也从不和别人发生冲突,于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一定会同意这个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她拒绝了。
“不,”季雨说,“我相信我哥哥绝对不会叛国,我也绝对不会和他断绝关系。”
此话一出,季雨彻底成为众矢之的。有人指责她不够通情达理,有人指责她是非不分,甚至有人私下说她和季风串通一气。
但无论流言蜚语如何,季风和季雨都保持着沉默,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接下来,季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
一开始只是没有人和她讲话,但后来,开始有人故意针对她,比如在她的书包里放上一只死老鼠;故意把她关在厕所里,让她缺席一整天的课程;到最后,语言暴力已经升级成了行为暴力,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
在季风被降为机甲单兵那天,军队给她下达任务,让她孤身一人前往桑德星,摧毁联邦地方司令部。
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但所有人都清楚,距离坐实她叛变,只差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
因此,哪怕明知是死,她也必须要赴。
季风驾驶着最普通的侦查机甲,最后一次圆满完成自己的任务后,死在异国战场上。
在同一天,季雨被人推搡着倒在屋檐下,一根冰凌正好砸在她的头上,施暴者一哄而散,独留下她晕倒在冰天雪地里。
她几度苏醒,在寒冷和疼痛中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听到耳边传来季风的死讯时,彻底丧失求生欲。
“姐姐……”
这是她临死前,最后的轻语。
季风的双手抖得几乎拿不动一张卡片的重量,她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张脸,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她以为,只要卸下将军职位,听令赴死,再怎么样,至少能够保全季雨。
可是季雨还是因她而死了。
都是她的错。
季风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滚,她撑在墙上,重重地干呕着,伴随着凶猛的咳嗽声,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肺吐出来。
原来肝肠寸断,是这种感觉。
“啧,哪来的肺痨鬼?”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响起。
季风沉浸在悲痛中,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她立刻扭过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季雨呀。”男声忽然变得兴致盎然起来,“怎么一天都没看见你,听说你哥哥死了,我还想安慰一下你呢,”
季风面色惨白,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
男人继续啧啧道:“知道大家都怎么说吗?畏罪自杀!你哥哥啊,真是够蠢的,早早认了罪不就好了吗?非要死鸭子嘴硬,有什么用?以为不承认大家就相信他了?不还是个叛国贼嘛!”
一阵尖锐的愤怒猛然从季风心头升起。
但这情绪并不属于季风,而是属于季雨。
她的妹妹,无法忍受别人侮辱她,直到死亡都不曾改变。
季风猛地转过头,用那双红得充血的眼睛将他钉在原地。
一瞬间,她认出了这个人。
带头霸凌季雨的人,凯尔。
凯尔看到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猛地倒退了一步。
那双眼睛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倔强和悲伤,反而凌厉如刀,令他颤栗。
见鬼!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季雨的眼神吗?
意识到自己竟然感到了恐惧,凯尔恼羞成怒道:“贱人!你也配看我?”
他扬起手,想像从前那样给她一巴掌,却不料季风先动了。
她那垂在身侧的的手臂一瞬间抬起,左手闪电般抓住凯尔的手臂,右手化掌为刀,势如疾风,狠狠劈在他的手腕上。
“咔——”凯尔似乎听到了自己腕骨断裂的声音。
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季风的下一招转瞬即至。
她沉腰立马,掌刀紧握成拳,中指微凸,像一颗陨石一般向前砸去,直奔向他最脆弱的喉咙。
凯尔瞪大双眼,直接被这冲拳的力量击倒在地。
这一下但凡再重一点,他的喉管将会被当场砸碎,但季雨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即使季风用了全力,也没有做到一击必杀。
凯尔捂着喉咙,一脸惊恐地抬头看,发出极为嘶哑的声音:“你……你是谁!”
不……那不是季雨!季雨怎么可能有这种反抗的手段和力气!
季风因愤怒和悲痛重重喘息着,她强行稳住自己脱力颤抖的拳头,一步步向他走来。
“别、别过来!”凯尔狼狈地向后拱,直到背后贴住墙壁,退无可退。
他毫不怀疑季雨会杀了自己,因为,季雨看他的眼神,和看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救命啊!杀人了!”
季风一脚踹落他挡在脖子上的手,又按在地上狠狠碾了一番。
在凯尔杀猪般的嚎叫声中,楼梯上响起一个慌张的女声,“停下!季雨!”
季风没有停下,她的腿已经抬起,准备狠狠碾碎凯尔的喉管——
“不要成为杀人犯!”
季风的动作骤然停滞在空中,她的军靴距离凯尔的喉管只剩两厘米。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旁传来,一双手轻柔而坚定地拉住了季风,将她与凯尔拉开距离。
“呜呜……我总算找到你了……”来人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她耳边哭着,“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要杀了他!”
季风沉默不语。
如果她是季风,那她一定会不顾一切杀了凯尔。
但她现在是季雨。
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季雨背负杀人的罪名。
她不能再一次毁了季雨的人生。
女孩松开她,抽泣着说:“你……你现在好点了吗?”
季风看着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梅妮。
季雨的室友。
全校唯一一个支持她的人,尽管她不敢把这份支持放在明面上,但如果没有梅妮的暗中帮助,季雨根本撑不到现在。
季风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梅妮再次抱紧了她,棕色的头发扎得她脖子有点痒。
“你要好好活着……以后一定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季风沉默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嗯”。
“走吧,我们回去,”梅妮拉住她的手,“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一下。”季风轻轻松开她的手,“我还有句话要说。”
她把目光投向角落里、像只鹌鹑一样缩着的凯尔,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把脖子洗干净点。”
等我杀你时,别脏了我的手。
凯尔颤抖的幅度猛然增大。
季风直起身,重新走进风雪里。
-
夜深,季风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安眠。
她重生了,代价却是妹妹的死。
这样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黑暗中,梅妮担忧的声音轻轻响起,“季雨,你睡了吗?”
“没有。”
“你、你要是难过的话,就跟我说说吧。”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对不起……当初如果我能站出来支持你,是不是会好很多?”
季风心里突然被针扎了一下——这是来自季雨的情感。
“不怪你。”她说。
毕竟季雨想要的支持,不是处境上的支持,而是情感上的支持。
季风忽然问道:“你相信我哥哥没有叛国吗?”
梅妮显然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季风,愣了一下犹豫道:“我……我不知道。”
果然,没人相信啊。
那一刻,季风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甘,她有些分不清这情感是来自她还是季雨,但一个清晰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要证明季风没有叛国。
她将这个想法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忽然从中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如果是季雨的话,一定也希望她能证明自己。
她轻声开口,“我会证明的。”
“嗯……好。”
季风闭上眼,陷入沉眠。
她希望能再梦到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