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因这出神的档口儿,卫筠嫣的手背烫红了些。
她因思及长姐的事,一盏茶水当着翠环的面洒了。
翠环蹙眉,假惺惺地让她当心些。
她只略微笑了笑,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竟连眉毛也未皱一下。
几个大丫鬟却吓得什么似的,里里外外忙前忙后地唤人:
画梅马上去取凉水,绿珠连忙找出治烫伤的药膏,香雪则取了睿王的令牌托一个小厮入宫去请太医……
不过烫伤了手背罢了,那红痕不过铜钱大,如此大阵仗,不知情的还以为谁要死了呢。
翠环暗暗白眼几回,心内冷笑,面上却作一副假惺惺地关怀。
“姑娘也当心些,都是出阁的人了,怎还毛手毛脚的,连只茶盏都端不好?乖乖,这玛瑙茶盏金贵得很,御赐之物,摔坏了怎么得了?”
这番话倒有几分训斥的意思。
宝莺不忿,道:“姑姑也少说几句吧,别说这一个坏了,我们王妃就是摔坏十个百个,也犯不着姑姑心疼!就说这御赐的东西,咱们睿王府有的是,咱们家王爷还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姑姑指手画脚?”
“……”
翠环脸上过不去,又不好说什么,何况今日她来,是国公府大太太托付她来寻王妃的门路,她何必找不痛快?
翠环思及此,也就安分了。
过去,这府上的嫣丫头是谁都可以欺侮的那一个,被欺负了也没人心疼,府上人谁受了窝囊气都爱那嫣丫头撒气。
这丫头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姨娘,父亲虽是国公府的大老爷,承袭了爵位,是一家之主,可卫国公怕得罪皇后娘娘,怕断了卫国公府的前程,也就跟着不喜这卫筠嫣了。
所以,不欺负她欺负谁呢?
翠环还记得,卫筠嫣第一回来癸水,没人指教她,也就不懂如何处理,那一次还是大老爷的母亲,也就是平国公府老太太过寿,难得老祖宗高兴,席面排得很大,一向不能出现在此等场合的卫筠嫣却被老太太记起来了,老太太让人去请卫筠嫣来吃东西,这丫头竟不肯来,还是老太太叫了身边大丫鬟亲自去请来。
可谁知,这卫筠嫣一坐下便将那椅子上的新垫子给弄脏了,气得大太太叫人送了她回去,饭也不让吃。
那会儿子周姨娘正好生了个儿子,坐月子呢,哪有空理会自己女儿。
说来这卫筠嫣也是凄惨,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明是公府小姐,日子过得却磕磕绊绊儿,还不如府上主母的一等大丫鬟。
往事如烟哪,就像一场梦似的,谁能想得到,当初谁都可踩一脚的小丫头,如今竟成了大周朝权侵朝野的睿王章怀肃的王妃呢。
可这睿王妃的位置,原本,不该是她卫筠嫣的。
翠环思及此,冷笑看向卫筠嫣。
她也豁出去了,忙坐下,比之前软了声,一只手伸出去,想握住卫筠嫣的手。
卫筠嫣不动声色收回手,只装没瞧见,扭头和宝莺吩咐道:“去,叫香雪回来,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儿,无须请太医来探视。”
翠环有些不好受,但也没法儿使性子,谁敢惹现在的卫筠嫣,不要命了。
如今的嫣丫头,早不是当初那一个任人欺负的小丫头了。
就瞧方才她伸出手去握嫣丫头的手,这嫣丫头竟故意不让她碰了,可是嫌弃她?
宝莺说:“这可不行,王妃金贵得很,烫伤了铜钱大的红痕怎能说没事儿?您这个月的月信又没准时来,本就是要请太医来瞧瞧的,不如就今日好了。”
卫筠嫣便也应了。
她这一月的癸水确实又晚了几日了。
虽上个月也是这般迟了好几日,也不算什么毛病,可她自个儿心急,只因她已嫁了人五年……
虽夫君起初并不肯同她圆房,可算起来,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后,到现在也有两年了。
每次恩爱过后,那些也留在了里边,可直到现在,她的肚子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起初她年岁尚小,也就没当回事儿,可如今府上几个妹妹出阁不过也才一年半载,个个都相继大了肚子,她还是这般没有动静,也着实愁人得很。
她上边虽未有婆母压着,却也有些压力,毕竟,章怀肃如今是圣上最看中的皇子,风头已隐约盖过太子。
树大招风。
他这活阎王干的那些抄家灭族的事不少,他生母又存疑,从前住过几年冷宫,不得宠那会儿,身子骨羸弱多病,因这些前尘旧事,有不少仇家暗地里散播他短命的流言,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又有咒他断子绝孙的。
短命一说她倒不信,章怀肃今岁已二十七了,并未如流言那般是个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病秧子。
起初,她也以为自己的夫君是个病秧子,只因他肤色过白,比女子一般,加之此前他还未正式参与朝政出来做事,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又在冷宫待过,一来二去,身子骨也就很瘦弱,本朝皇子多有幼年夭折的,活到二十多岁忽然薨逝的也有几个,渐渐就有传闻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不过章怀肃不止不是个病秧子,这几年因常年操持奔波,为了防身,习了一身武艺,几年下来,体格日渐精壮,他本就身长九尺,个子极高,原先瘦弱儿看着病怏怏,这会儿成了练家子,每日兵器不离身,倒像是个常在战场杀敌的英武大将军的模样了。
回过神,翠环已再一次伸过手来握住她一手,她这次没避让,却蹙了眉看向翠环。
她眸光已比从前不同,许是受夫君感染,眸色带着些许冷然了。
翠环一瞬感到不安,忙撒开手,不敢再碰王妃。
“翠环姑姑方才说受了母亲嘱托,为了我长姐一事来寻我,可是说笑了?”
卫筠嫣递了只手去,宝莺忙用棉签替她轻轻擦拭药膏,她笑着,眼底的冷意却昭然若揭。
“长姐是当朝太子妃,我不过是王妃,堂堂太子妃,哪里需要我来照拂?”
翠环顿了顿,迟疑道:“姑娘……王妃请容我说下去,此事确实有些牵扯,事关平国公府安危,王妃是平国公出去的人,公府有难?怎能坐视不理?太子妃娘娘自从三年前小产后,至今未能再有孕,皇家重子嗣,这太子的东宫里边妃嫔无数,万一若是谁抢先诞下皇长孙,这岂不是要威胁到太子妃娘娘的地位?”
卫筠嫣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喝着茶,令宝莺替她在指甲上染艳丽的汁儿。
才涂了三颗指甲,她又蹙着眉,说:“不好看,艳俗,擦掉好了,我不爱染这个。”
宝莺忙应了声。
绿珠端了一小碗冰镇的混着各色果脯的西瓜肉进来,上边洒了白糖粉,还浇了些冰过的甜乳,看着就好吃。
翠环眼馋嘴馋,可这些东西哪里是她吃得起的东西,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没几个吃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卫筠嫣这才一笑,问绿珠:“怎有冰了?还浇了这些甜乳。”
绿珠笑回:“香雪让范叔儿子范大拿着咱们王爷的令牌入宫请太医,正巧咱们爷在宫中陪圣上下棋,见范大请太医,便问了几句,这不,御膳房给圣上解暑做的甜乳羹,圣上不爱吃甜的,赏了咱们爷,咱们爷更不爱吃,便叫范大带了回府给王妃吃呢,爷特意叫人路上用冰镇着,王妃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卫筠嫣尝了一口,不经意般看了眼翠环,说:“姑姑直说好了,母亲命你此次来睿王府有何事吩咐我。”
翠环忙惶恐地低下头去,低眉顺目的,只因方才听见自家的活阎王姑爷的事儿,一时想起那些骇人传闻,也就忽然怕了,她又见睿王待卫王嫣这般光景,也就不敢再如从前那般看低了卫筠嫣。
“王妃容禀,您父亲大老爷听闻,朝廷要彻查三年前的税粮案。那次砍了不少官员的脑袋,可事情并未真正水落石出,传言,那被抄家斩首的马唯良大将军,并非税粮案背后的真正幕后主谋……”
卫筠嫣脸色一变,道:“姑姑,女子不得干政,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翠环脸色一白,迟疑道:“奴婢自然不懂这些事情,是大太太和大老爷让奴婢告知王妃,请王妃吹些枕边风,望……望睿王爷这次彻查案子,可……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因为……大老爷说,马唯良背后的主子,就连睿王爷恐怕也得罪不起,大老爷希望睿王爷,可在查案时,给……给太子爷那边透露一些消息,太子爷如今在圣上那里受了不少委屈,大老爷说,请王妃学会审时度势,叫睿王妃掂量着些,太子爷不是能动的。”
卫筠嫣骤然放下甜乳羹,眸色一冷,起身对一众丫头道:“我有些乏了,宝莺,送客。”
翠环很快被人从王府小门撵了出去。
卫筠嫣是真的乏了,本想好好安睡,谁知天色黑得快,才酉时竟就黑了。
她在屋内躺了一刻钟左右,听见外边雷声轰鸣,吓得忙用被子盖住了头脸,没一会儿闷得一身香汗,又冷又热的难受极了。
雷声还没停,天又黑,几个丫头都被她撵出去不在屋里,她此刻不敢扯下被子,继续淌汗。
终于,屋内响了脚步声。
须臾,被子被人扯下。
她打眼一瞧,她的夫君正举着一盏明灯,一手将被子扔去地上,一手将那盏明灯置于黄花梨桌案上。
他轻坐于榻边,微拧眉,一手探来摸了摸她的额。
“没烧。既不冷,怎捂得这样好?”
“……”
章怀肃也不等卫筠嫣发话,便命几个丫头入内。
“备水,本王一会儿洗了澡再吃饭。”
丫头们去准备了。
屋内只剩二人。
卫筠嫣不敢说自己怕打雷,怕夫君嫌弃她小孩儿心性,也就岔开了话题。
“夫君,今日怎回来就洗澡?”
她见夫君腰间系着的荷包松了,伸手去够,他往后一退,淡声道:“没什么,今日在刑部审案,沾了些血腥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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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