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衔珠》 第1章 第一章 【001】 炎夏时令忽至。 不过才五月初,京中各处的莲早开了一塘,粉白鲜绿的景致,格外喜人。 睿亲王府王妃的院内,名唤宝莺的丫鬟正叉腰,催促几个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子去要些冰来。 正逢午时,王妃吃过中饭后在凉榻上小憩,无人敢在院内放纵,因此这时辰,院里人说话都不敢高声,处处静悄悄儿的。 王府,俨然规矩森严。 那站在一株海棠树旁叉着腰颐指气使的丫头宝莺,却比别人不同。 这宝莺是睿亲王正妃的贴身大丫鬟,王妃的奶母年岁大了后,渐渐不管事,因此王妃院里的事宜,如今是王妃身边四个大丫鬟在打理。 虽管不到外边,但王妃是王府主母,四个大丫鬟在府内的权柄极大,旁人轻易不敢得罪。 这宝莺又比另外三个大丫鬟不同,只因她是王妃未出阁前,在平国公府就跟着的丫鬟,王妃也最看重她。 那几个坐在廊沿下玩儿猜谜的小丫头一时没听见,宝莺几步走过去,揪起一个小丫头的耳朵横眉竖眼就是骂。 “你们几个没心肝的蹄子好惬意!叫你们去要些冰来还不肯去!明儿个我禀了王妃去!遣你们去灶房里生火!熏死你们!” 丫头们都告饶,不敢再玩儿,忙撒腿去办了。 府上谁人不知,王妃到了夏时,每日午睡后起,都要吃一碗冰镇的甜羹。 今年天气比往年热得早,冰窖还没开呢,可昨个儿起,王妃就食欲不振,昨天才吃了一顿,今个儿更是一顿也没吃,宝莺急得很,天气又热,这才气性大了些。 一刻钟左右,几个丫头回来,都蹙着眉。 宝莺问:“怎么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冰呢?” 一个年岁大点儿的丫头说:“冰没要到,那管地窖的范叔板着脸说去岁下的雪少,冰存得少,这会儿天时还早呢,不让开冰窖取,说要等王爷回府再说。” 宝莺一个白眼,骂骂咧咧,一边出了王妃内院,吊着嗓叫几个丫头跟上。 “拿上家伙跟我去取冰!我就不信了!王妃的号令也有人敢不听了!那范叔不过仗着是娘娘从前娘家府上的奴才,战场上替国舅爷挡了几回刀剑罢了,如今这般没规矩!怕是小瞧了我家王妃!” 这宝莺口中所言的娘娘,即睿王之母。 不过这睿王之母身份存疑,也不知有没有封妃,据说已经亡故了,因是自家亲姑爷的生母,她才敬称一声娘娘。 至于那国舅爷,也是敬称。 睿王的舅父,也早战死沙场,因在军中只是小卒,也称不上“国舅爷”。 宝莺刚携几个小丫头出了内院,外边,大丫鬟绿珠忙拦住她。 “快去请王妃!宫中派了人来传旨!” 宝莺尚且惦记着王妃的甜羹,可宫中有人传旨不是小事,便与这绿珠回了内院。 *** 宝莺、绿珠二丫头急匆匆踏进内院,另两个大丫鬟画梅和香雪尚还在院里说笑呢。 四人联络后进了内堂。 宝莺轻飘飘掀开几道帘子。 正巧,软榻上午休的睿王妃此刻醒了。 睿王妃卫筠嫣娘家是平国公府。这第一任平国公,随本朝开国皇帝上过战场九死一生,才挣来平国公的爵位。 本朝的爵位,一般只承袭四代,到了第五代就得降级袭爵。 卫筠嫣的父亲正好是第四任平国公。 可卫家人到现在也没再出一个如先祖那般神武的人物,府上几乎竟是些纨绔之流,要么…… 阖府的人都怕卫国公驾鹤西去后,卫氏的荣光就彻底不再,遂,府上人一个个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男丁高中,女子嫁入高门,以求保卫氏一族荣光延续。 卫筠嫣的生母是平国公的一个姨娘,她是庶出。 本朝不少高门大户是很看中嫡庶之分的,原本,平国公也没把希望放在她这个庶出的女儿身上。 她父亲妻妾众多,光是通房就有十多个,正经姨娘也有五个,她的生母只是其一,年轻时容色还在,父亲也不算冷落,可等她生母年老,父亲就没什么关照了。 她自幼便知,府上的主母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主母掌控府上中馈,不得宠的庶女想要在府上过得好,只能想方设法讨母亲欢心,一开始,母亲也待她不错,嫡出的长姐有的,偶尔,她也有一份。 为此,她曾做了诸多努力,她在母亲面前时时刻刻都显得温柔乖顺,可惜她的生母自从生下了弟弟后,便处处在母亲面前故意耀武扬威,这般做法愚蠢至极,可惜她的生母不懂这些道理,以至于后来,母亲也一并厌烦了她这个女儿。 方才她做了一梦,梦见她的夫君睿王纳了一美妾,那美妾给他生了一屋子白白胖胖的孩子……后来,睿王休了她这王妃,扶了那美妾做王妃。 卫筠嫣神思清醒后,不禁莞尔一笑。 她这是怎么了,做这种梦。 恍惚了一阵,她不由一只手抚上平坦的肚腹。 她与睿王成婚已有五年。 她十六岁出阁,如今,也二十一了,可是,肚子却仍旧没有动静。 她的夫君今年也二十七了,再生不出孩子,别人怕是不止要咒他短命,还要咒他断子绝孙了。 她这些年也没吃什么避子的汤药,甚至瞒着夫君偷偷喝助孕的药汤。 可惜喝了两年,还是没效果,那药味儿也不好闻,她今年便断了那些助孕的药汤,每日礼佛,初一十五斋戒去寺庙祈福,施粥给那些穷苦百姓…… 她醒转后,四个大丫鬟都进来请安。 宝莺服侍她漱了口,这才垂着眼睑道:“禀王妃,宫中派了人来传旨,现在二进院厅堂好茶伺候着呢。” 绿珠递来擦脸的巾帕,画梅忙端来一碗用井水泡了几个时辰切成块儿的西瓜肉。 这玩意儿别致,每块儿红色的果肉上都插上签子,怕不够甜,还洒了些糖粉,另在里边洒了些西域进贡的葡萄干,各种干果脯,混着冰冰凉凉的西瓜肉吃起来酸酸甜甜的,王妃特别爱吃这个,夏天每日都要吃几小碗。 卫筠嫣擦了擦脸,葱段儿般嫩的手轻拿起一串果肉,送进嘴里尝了一块儿,慢悠悠问:“这次来了几个人?” 宝莺道:“来了三个,大太监姓张,在御前侍奉的,上次也是他,另外两个眼生又年纪小,十多岁。” 卫筠嫣悠悠又尝了一块西瓜肉,蹙眉:“不够冰,今日还没用冰给我镇这些瓜果么?” 宝莺回:“本要去取冰的,那守地窖的范叔不让……等我去骂他几句。” 卫筠嫣一笑,微摇头,说:“别,范叔是王爷敬重的,王爷尚且待他和颜悦色,你有几个胆子敢去骂他?冰没有就算了,待王爷回府,我跟他提一嘴儿也就是了。” 宝莺忙恭敬应了声。 “替我更衣吧,香雪,你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赏那大太监四百两,另外一百两,两个小太监各五十。” 香雪忙应了声,拿着王妃的令牌就去了。 宝莺嘀咕:“这些没根的一来就几百两进了兜里,咱这些人每个月的月银也才十两,乖乖,一年到头还没这些人一半儿多呢!” 那画梅和绿珠都噗嗤一笑。 画梅道:“你这蹄子,平日里跟着王妃也没少拿少吃,这会儿还不平呢,有本事你下辈子投个男胎进宫割了命根子不就了事了?” 三个丫头笑闹了一阵,伺候王妃更衣毕,一行人随王妃袅袅婷婷去了前院。 一路上,见者无不向那王妃恭敬行礼,没有敢怠慢的。 *** 前院种了不少芭蕉树,阵阵幽风送进厅堂内,十分凉快。 三个宫中内侍,只那大太监端坐于紫檀木椅上喝茶,另两个十五六的小太监只躬身垂首立于两旁。 这大太监姓张,在御前侍奉,刚提拔为副侍,正六品。 这各宫能称“娘娘”二字的高位妃嫔宫中的管事大太监也都是正六品,这张太监又是御前侍奉的人,也算有些身份。 张太监已经在睿王府厅堂待了快一个时辰了,却也不敢说什么。 要换作去别个府上传旨,那些人别说不敢让他等这许久,便是来领旨,也要阖府上下整衣恭敬跪接。 茶凉了也没人换。 幸好,天热,喝凉茶正好。 虽睿王府有些怠慢,张太监也丝毫不敢不悦,只因睿王府不是一般的去处。 这睿亲王,乃是当今圣上第十五子。原先不得宠也就罢了,可今时已不同往日。 现如今,睿王在朝中举足轻重,执掌六部其二的刑部和户部。 户部嘛不用说,全国财政税收都归户部管,刑部更不用说,别管是谁,犯了事儿获了罪下了狱,进了刑部,那是百般刑罚,谁都得褪层皮,这还算好的,最坏的下场,剥皮抽筋,连骨头都不剩。 近来,南面发水灾,灾民无数,朝廷本应尽快拿出钱银去赈灾,可去岁太子自告奋勇亲自带兵打仗,仗没打赢就算了,打了近一年,还耗费了国库几千万两银子! 朝中太子一党集体装死,另外几个皇子党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谁也不敢沾赈灾这门差事。 现在关乎国威的仗没打赢,国库空虚了一大半儿,前后又死了那么多人,还拿不出银子去南边赈灾,可想而知,皇帝有多震怒。 这闹心的不止皇帝,还有管着户部的睿亲王。 睿王心情不佳,近来,户部的官员是战战兢兢。 刑部更是惨不忍睹,那些犯了事儿获罪的官员,个个在里边皮开肉绽的,一个个都想走门路求睿王手下留情,可这睿王是天潢贵胄,又冷面冷心,朝中出了名的活阎王,是那么好见的吗? ps:预收放了很多年原本的故事已无灵感,找编辑改了频道(原本是都市频),介意的亲可取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002】 一盏茶吃完,张太监正欲呼一丫鬟来奉茶,岂料,堂前院里一声婉转之音传进堂内。 接着,十来个着绫罗绸缎的女子入内。 这些女子瞧着虽个个神采飞扬一身罗衣,可睿王府上却未曾有过妾室,因此他晓得,这些只是体面的丫鬟。 谁能在这府上有如此阵仗? 张太监方知是王妃来了,忙挥退那奉茶丫鬟,起身踱了几步上前去迎。 他因在御前侍奉,又管着敬事房的差儿,宫中那些娘娘们也要巴结同他说好话,偶尔也揽这传圣旨的差儿,朝中人见了他,也都礼让三分。 不过今日这回不同以往,在睿王府,他不敢造次,更不敢甩脸色摆气派,就是睿王府不肯赏他银钱,他也不好说什么,这睿王是活阎王,傻子才去得罪睿王,他犯不着。 张太监能在波诡云谲的深宫走到今天这位置,自然是人精,形式做派自有一套见教,见人说人话,见鬼,自然也说鬼话。 他听闻,睿王妃出身平国公府卫氏一门,但卫氏到了这一代,已是不复从前荣光,府上男丁多是捐的官儿。 这些能捐的官儿,也都是些闲差,不妨事,还能给官中多进项,也是一等两全其美的好事,朝廷也就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卫氏一门如今已是凋零了许多,男丁不争气,几乎都是些纨绔之流,这一代恩科中举的,也就只一个,就这么一个独苗,几年前还染病死了,一个争气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平国公当年连眼睛都哭肿。 没法儿,男丁不争气,平国公只能另辟蹊径,将延续府上荣光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这不,平国公这些年是踏破了京中高门大户的门槛儿,想将女儿们嫁出去,可那些个世家也不是傻子,平国公府如今大不如昨,也不是秘密,也就不允这些婚事,何况平国公膝下只得一个嫡女,其余几个都是庶出,更没什么人问津。 要说这平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卫筠娆也是一奇女子。 一次千秋节,皇后生辰,邀众贵女入宫饮宴,这卫筠娆不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填词作诗也不在话下。 本朝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这卫筠娆如此惊才绝艳,也就入了皇后法眼,没多久,京中便传闻,未来的太子妃会花落平国公府。 当时,还是睿郡王的章怀肃忽然请旨求娶平国公府千金,成了。 不过睿王不算如意,只因平国公府偷龙转凤,让一个最不受宠又身子病怏怏的庶女上了花轿嫁给了他。 坊间传闻,睿王当初请旨求娶的人,根本不是卫筠嫣。 睿王成婚没多久,太子妃人选定了,正是平国公府嫡女卫筠娆。 这平国公为了攀龙附凤奔波好几年,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门双凤,一个成了当朝太子妃,一个成了大周权倾朝野的睿亲王的王妃,平国公府也自此又一跃成了京中高门,谁都想和平国公府沾上点关系。 张太监上前与那王妃说了几句客套话,王妃请他入座,又命自己的大丫鬟画梅亲自斟茶。 这王妃的大丫鬟画梅斟茶是一绝,连宫中的皇后娘娘也称赞的,能喝上画梅泡的茶,张太监内心顿时一扫之前久等的郁郁,脸上也漾了一丝笑。 一盏茶过喉,张太监忙命一旁小太监开了那黑金双色锦的锦盒取出那道明黄圣旨。 座中,卫筠嫣正垂眸掀开那玛瑙茶盏的茶盖儿,一派惬意从容,似乎并未发觉他要宣读旨意。 这玛瑙茶盏,是宫中御器房专为圣上精心雕琢的,宫外断然没有的一等一的好东西。 睿王妃手上这只,自然是圣上御赐之物。 这玩意儿稀罕,皇帝也就赏过太子和睿王,可见睿王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没法儿,张太监略微等了等。 他听闻睿王妃卫筠嫣身子骨不好,是打娘胎里带来的,说是那姨娘后来不得宠,又因此前得宠那会儿得罪主母,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都夭折,好不容易又有孕,平国公以为生出夭折女儿的妇人不吉利,也就没好好将这胎放心上。 谁想,卫筠嫣愣是被生了下来,可惜一出生就病怏怏的,好不容易养到大,也是瘦骨嶙峋,气色也不好,也难怪当初皇后召京中贵女入宫暗中遴选太子妃人选时,愣是没请卫筠嫣进宫。 也正因为这事儿,卫筠嫣在京中贵女那里不得什么人缘,谁家小姐办诗会啦什么风雅的会啦,都不会邀卫筠嫣赴会。 她似一个边缘人物,透明得不能再透明。 谁曾想,当初这样一位被排挤在圈子外的小透明庶女,如今,竟一跃成了朝中手握重权的睿亲王的王妃呢。 当初那些排挤她的贵女,如今想邀她赏脸还得好好翻翻黄历看日子呢,只因曾有一江湖术士给王妃看过命,言王妃在双十年华有灾厄,若不仔细防范小人,恐招致血光之灾。 为此这王妃也是十分重视,若收到邀贴,一定看黄历出门,日子不好便不应邀,有时就是日子好,王妃也看自个儿心情好与不好,不想去便不去,除非那请她赴约之人是宫中娘娘,否则,谁也别想请动这位尊贵的睿王妃。 卫筠嫣悠悠放下那御赐的玛瑙茶盏。 一旁大丫鬟宝莺递来一块雪白丝绢的帕子,王妃姿态婉约,半垂眸,微锁眉,一手捏着那雪白帕子擦拭了檀口,些许口脂蹭在上边,倒像是白雪地里一株红梅似的。 “是我失礼了,近来暑热,午睡总醒不来,这才耽误了许多时辰,怠慢了张大人。” 卫筠嫣深知,这些太监是最厌恶旁人称其为阉人的,若叫公公虽也得体,但好歹私下无人,叫声大人,也无妨。 这些人在宫里消息最灵通,也最容易在圣上面前嚼舌根子,既是御前的人,何必得罪? 这声大人果是哄得张太监笑意又添了几分。 卫筠嫣瞟了一眼那圣旨,悠悠搭了一只皓腕到宝莺手上起了身欲跪。 张太监忙上前搀扶,碰到这王妃嫩白软乎的几根手指头后,内心也是微微一荡。 他虽是阉人,可也有七情六欲,卫筠嫣体态风流,身姿袅娜,肌肤如雪白,微丰的身段儿,根本不似传闻中那样瘦骨嶙峋,不仅身姿婉约风流,那双眼睛更是明亮晶莹,眸光流转间,若春水烟波似的摄人,只看一眼,便令人忘俗。 他暗自打量了睿王妃一番,不禁心荡不已。 如此美人儿,也难怪睿王不介意她庶出的身份。 当年,睿王拜了堂掀开头盖儿,才知平国公府竟偷梁换日。 可就算被平国公府阴了一把,当时睿郡王还无权无势,拜了天地过了礼,也只能同圣上请旨,册封卫筠嫣为正妃。 张太监哪里见过这等美人儿? 就是宫中也不多见。 也就多握了一会儿王妃的手指。 他捏着那一小截葱段般嫩的手指,忘了松手。 卫筠嫣却是连眉头也未皱一下,脸色未变,一副平常神色,扭头,笑唤那画梅,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张太监握住的一截手指,神色间皆是高门贵女的气度,丝毫未有惊慌失措和对阉人的鄙夷。 “梅儿,给张大人奉茶。” 须臾之间,张太监已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茶香。 这是上等的玉叶长青,今年南面多灾,上贡比往年少,宫中自然圣上那里得了最多,其余也就皇太后和三个最得圣宠的妃嫔有一些,旁人是没有的。 不过,圣上知晓睿王喜茶,便特意命人从自个儿的份例里边匀出一份赐予睿王。 这个连太子也才从皇后那里分得了一点儿。 张太监喝了茶,这才将那明黄圣旨恭敬地交上前,微躬身道:“王妃午睡,是奴才打扰了王妃雅兴才是。这道圣旨乃是圣上给睿王殿下的密旨,王妃无需跪下接旨。” 卫筠嫣眉宇间漾着些许笑意,请张太监再入座。 张太监便也不客气,坐下捧了茶盏继续喝。 又一盏茶喝罢,卫筠嫣才唤了那近身侍奉的侍女香雪入内。 香雪将那三袋装着银元宝的袋子分给三个内侍。 自然,张太监那一袋儿最沉,他笑开了花。 上次张太监来传旨还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卫筠嫣却记得,这张太监喜欢喝名茶,底下人想求他办事儿,没有不搜罗好茶给他的,他的嘴也挑得很,不是好茶还入不了他的口。 不管是不是附庸风雅,总之,有喜欢的东西,要笼络这号人,就不难办。 现在银子也赏了,旨也收下了,可这张太监还不肯走。 卫筠嫣心思一动,命画梅去茶房里取了一罐密封还没开过的茶来。 “张大人别嫌,这一罐儿是年初得的万青银叶,我们家王爷实在很喜欢玉叶长青,近来他火气大,每日都要喝几盅去火,这玉叶长青今年少,我们爷也才得了这么一罐儿,这才想留着。” 张太监两眼放光,笑着收下那罐儿万青银叶,起了身道:“王妃说的哪里话,既有这等好茶,奴才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说罢,他又盯着卫筠嫣姣好的面容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舍得走了。 送走那张太监,卫筠嫣以为可以安生了,可刚领着一众丫鬟回到自个儿的院,便见院门口几个婆子丫鬟叽叽喳喳。 她远远打眼一瞧,不禁蹙起眉,只因为首一个穿红满头银饰的丫鬟,是她娘家平国公府主母身边的大丫鬟翠环。 她的院子名唤玉暖阁。 玉暖阁从不许喧哗,可翠环明知她不喜喧哗,依旧领着几个娘家府上来的婆子故意喧哗。 这翠环在成为她母亲的大丫鬟之前,是服侍她的长姐卫筠娆的。 翠环遥遥见了卫筠嫣,也未有什么福身的姿态,她神色倨傲,眸色里一丝鄙夷,趾高气扬得很。 宝莺不喜这人,对卫筠嫣道:“王妃,这翠环如今还敢这般看轻您,实在不懂规矩得很。” 卫筠嫣却笑了。 “无妨,我于公府落魄之时,她已是长姐院里的大管家,如今她跟着母亲,又有些技艺在身,自然以为她自个儿比别个厉害。我在公府最难的年岁,穿的用的吃的,还不如她。本性难改,她此番这番做派,也是情有可原。” 第3章 第三章 【003】 玉暖阁朝向好,冬日阳光晒的时段长,到了炎夏,也只在午后晒两个时辰也就阴下去,院内满栽竹丛,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也正因这个缘故,就连睿王到了夏时,也常歇在玉暖阁。 卫筠嫣思及此,不禁算了算上回和夫君同寝而眠的日子。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上回他来玉暖阁,竟已是十日前的事儿了。 近来朝中事多,他又管着户部和刑部,怎能不忙? 偏偏这二部是近来朝务最多的两大衙门。 他虽无须事事亲力亲为,可底下那么多人需他镇着,换了别个还不行。 这些当官儿的,一个个也都是人精,甭管朝廷派了什么差事儿下来要办,一个个都惯会见机行事,若是差事儿牵扯上朝中勋贵或是大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些办事儿的官,能不掂量着办吗? 一来二去,差事儿也就办不成。 可圣上是千古明君,谁也不敢搪塞,到了紧要处,还得睿王亲自出马才镇得住那些高官厚禄之人。 何况若涉及朝中的王爷,除了睿王,谁还敢揽这样差事儿? 这些年,圣上想整肃吏治的**,可许多的举措颁布下去根本执行不下去,官官相护,这差事儿是个招人恨的差,没人敢领,得罪那么多人,就是太子也不敢领,别的皇子一个个要么心怀鬼胎坐山观虎斗袖手旁观,要么也没什么才能,圣上苦于没人也用,也曾恼了多时。 就在圣上苦于没一个儿子有这等魄力的时候,她的夫君睿王站了出来。 记得三年前,圣上命他下江南去暗查一桩可能牵连甚广的税粮案,他因怕打草惊蛇,便轻装上阵,沿途也只有极少的官员得知朝中派了一位钦差来查案子,至于钦差到底是何身份,却没人透底儿。 当时,这个案子涉及的核心人物是个封疆大吏,因势力太大,盘根错节,没人敢查他,更没人敢动他,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以及荣华富贵,竟给底下人示意,必要时,可将钦差斩草除根。 若非章怀肃还留了一手,当年他已命丧黄泉,哪里还有机会封什么亲王。 案子后来水落石出,那位封疆大吏因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刺杀钦差及谋反等罪名被睿王章怀肃就地正法。 睿王甚至连圣旨也未请,便以钦差可先斩后奏的权利命人一刀砍掉了这位封疆大吏的头颅。 之后,他抄了这位封疆大吏的家,府上加上族里男丁总共三百多人尽数被斩首,只留了一些老幼妇孺没杀,但这些人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律流放了苦寒之地。 也正因这样一桩刺杀钦差的惊天大案,睿王章怀肃下令一夜斩杀反贼满门三百余人,睿王从此恶名在外,落了一个活阎王的名号。 这一案后,章怀肃在朝野几乎没有任何盟友,他近乎游离在所有党羽之外,是一介孤臣。 此后章怀肃荤素不忌,什么差事都敢接。 在接二连三得罪了朝廷大半以上的人以后,他真正成为一个孤臣,但也真正走到了庙堂至高处。 圣上封他为亲王,且是本朝这一代皇子之中唯一一个铁帽子亲王。 除非章怀肃或者他的后人犯下谋反的罪名,否则,他的后人无需遵循降级袭爵。 亦就是,若国祚昌隆不灭,他的后人,将永享亲王之尊。 *** 翠环领着几个婆子在玉暖阁的院子外等候了多时才见王妃现身。 若是过去在平国公府,翠环不必如此谦卑。 她是国公府嫡女卫筠娆的大丫鬟,后来小姐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她又跟了府上的主母做事,主母的院子里财务都归她管,主母执掌府上中馈,她权柄极大,府上谁人不看她脸色行事? 就是府上几位公子哥儿见了她,也得恭敬叫一声“翠环姐姐”,那些庶出小姐,更是恨不得把她当主子一样看待,哪里有人敢叫她等这许久? 可偏偏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平国公府上那一个最不起眼的落魄庶女,竟成了京中第一贵女。 睿王大名在外,谁敢得罪睿王妃?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对睿王妃客客气气的。 翠环想到这些,心里便不是滋味儿。 又远远瞧着,这卫筠嫣满头朱翠一身绫罗绸缎尽显贵气,她更不是滋味儿了。 从前这个庶女,在国公府见了她也得温顺恭敬地叫一声翠环姑姑。 那时候的卫筠嫣瘦骨嶙峋,气色也差得和快入土似的,加上她那生母周姨娘是个贱骨头,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天天在大太太面前耀武扬威,大太太便也厌烦了这个惺惺作态的卫筠嫣,此后不再关照。 后来又因卫筠嫣得了皇后娘娘厌恶,至此连大老爷也一并开始厌恶起这个庶出的女儿。 卫筠嫣过得最惨的时候,连拿件衣服去当铺里当也没几个钱,因分给她做衣裳的料子都是些别人不要的糟粕,做的衣服也就自然不值钱。 正经小姐谁穿这些东西出门去招摇? 也就周姨娘生的这一个贱骨头为了几两碎银,竟敢偷偷做了针线活拿出府去卖,此等商人做派简直丢尽了平国公府的脸面。 翠环思及这些前尘旧事,内心隐隐浮上一丝快意。 不过才开心了没一会儿,那卫筠嫣便领着十来个遍身绫罗的丫鬟婷婷袅袅地走了来。 翠环暗暗啐了声,只因这卫筠嫣的身段风骚得很,那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看得她一个女子都浮想联翩的,何况男子? 她冷笑,暗骂:狐媚子,跟那周姨娘一样,都是下贱的东西罢了,上得了什么台面? 入了暖阁,翠环不得已,便朝端坐那铺着猩红锦缎软垫榻上的卫筠嫣福了福,膝盖也没弯一下,神色间满是倨傲。 宝莺没忍住白了翠环一回,其余三个大丫鬟却是一副温和之色。 宝莺是卫筠嫣自幼带在身边的,也就没那么多规矩,香雪、绿珠和画梅却是自幼在规矩森严的王府被教养出来的。 她们三个因模样底子好,又都有些手艺傍身,人也机灵,因此府上的管家特意选出她们三个好生培养,待以后专门侍奉王妃的,因此也就比宝莺稳重许多。 卫筠嫣的娘家平国公府此前不怎么派人来睿王府叨扰,因此她们三个也就不知这翠环和她们王妃之间有何龃龉,不过她们机灵,察言观色便知,王妃不喜翠环。 对于翠环的不敬,卫筠嫣并未放在心上。 并非她有多大度,只是如今她是王妃了,一言一行都代表睿王府,她如何能够与一个丫鬟计较? 翠环再得意,也不过是平国公府一个奴婢罢了,她再怎么不上台面,也是圣上下旨册封的睿王妃。 卫筠嫣喝了一盏去火的茶汤,漱了口,这才温声对那翠环道了声:“翠环姑姑坐吧,何必拘礼。” 翠环吊着眉眼,也未谢恩,便在卫筠嫣左手边挨着茶几的软垫上坐了。 四个大丫鬟都脸色一变。 那是她们王爷的位置,王爷的脾性谁不知? 王爷爱干净,他的贴身物品,旁人碰一下就要扔掉的,就连王妃也不怎么去碰他的私人物品,譬如王爷身上的吊坠玉佩腰带这些……不过,王妃若碰了,王爷却也不算很介意,毕竟是夫妻,夜里同榻而眠,怎能多嫌弃。 卫筠嫣却知,章怀肃的那些东西,有时候连她不慎碰了,他也要冷了脸色的,只是碍于她是他的妻,他不便像对外人那般训斥责罚。 可她是看得懂他眼中的冷色的,因此她也从不去他的蘅松院,只他火气上来了想要女人服侍,他会来她的玉暖阁安歇。 她还算好,有王妃这个身份护着,可若是旁人碰了他贴身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她刚嫁进来那一年,有个模样清秀的丫鬟在替他更衣时,见他别在腰带上的一枚荷包开了线,便擅自取下来拿去缝补,不料,他从衙门回来后竟大发雷霆,命人将那丫鬟重重打了二十板子撵出了府去。 那丫鬟是府上极好的一个绣娘,缝补好的荷包根本看不出开过线,甚至比原先的样子还好,可章怀肃愣是将那缝补好的荷包给扔进了水塘里。 翠环并未察觉众人脸色,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姑娘如今好气派,几年不见,方才我竟是认不出你了。” 卫筠嫣出阁以后,确实很少回平国公府探亲,不过逢年过节命人带些贵重东西送去平国公府也就是了。 上一次回国公府,还是三年前的事了。 她不愿意回去,那里没有谁是真正牵挂她的,他们不像是她的亲人,倒像是洪水猛兽,她在娘家,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就连她的生母周姨娘,也未曾有多关照她。 她奉承母亲,不过是想让她和姨娘过得好一些,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赏赐,哪一样不是拿回去给姨娘支配了? 可姨娘骂她是白眼狼,有时候骂她没出息不会讨父亲欢心,将父亲不来看她的罪名都怪在她这个不详之人身上。 回忆太苦涩,她不愿多想。 她佯装平常的神色,悠然笑了笑,说:“翠环姑姑也是,多年不见,我也已快认不出你。” 翠环皮笑肉不笑:“姑娘自然认不得,您是王妃,自然贵人多忘事。” “不知翠环姑姑来我这里,可有什么事?” 翠环放下茶盏,笑道:“姑娘别怪,自然是大太太托我来,为了太子妃娘娘的事。” 卫筠嫣本来稳稳捧着茶盏,闻言,茶水却溢了些,烫得她白皙指节都红了一截。 ……………………………………………………………………………………………………………………………………………………………………………………………………………………………………………………………………………………………………………………………………………………………………………………………………………… 第4章 第四章 【004】 因这出神的档口儿,卫筠嫣的手背烫红了些。 她因思及长姐的事,一盏茶水当着翠环的面洒了。 翠环蹙眉,假惺惺地让她当心些。 她只略微笑了笑,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竟连眉毛也未皱一下。 几个大丫鬟却吓得什么似的,里里外外忙前忙后地唤人: 画梅马上去取凉水,绿珠连忙找出治烫伤的药膏,香雪则取了睿王的令牌托一个小厮入宫去请太医…… 不过烫伤了手背罢了,那红痕不过铜钱大,如此大阵仗,不知情的还以为谁要死了呢。 翠环暗暗白眼几回,心内冷笑,面上却作一副假惺惺地关怀。 “姑娘也当心些,都是出阁的人了,怎还毛手毛脚的,连只茶盏都端不好?乖乖,这玛瑙茶盏金贵得很,御赐之物,摔坏了怎么得了?” 这番话倒有几分训斥的意思。 宝莺不忿,道:“姑姑也少说几句吧,别说这一个坏了,我们王妃就是摔坏十个百个,也犯不着姑姑心疼!就说这御赐的东西,咱们睿王府有的是,咱们家王爷还没说什么,哪里轮得到姑姑指手画脚?” “……” 翠环脸上过不去,又不好说什么,何况今日她来,是国公府大太太托付她来寻王妃的门路,她何必找不痛快? 翠环思及此,也就安分了。 过去,这府上的嫣丫头是谁都可以欺侮的那一个,被欺负了也没人心疼,府上人谁受了窝囊气都爱那嫣丫头撒气。 这丫头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姨娘,父亲虽是国公府的大老爷,承袭了爵位,是一家之主,可卫国公怕得罪皇后娘娘,怕断了卫国公府的前程,也就跟着不喜这卫筠嫣了。 所以,不欺负她欺负谁呢? 翠环还记得,卫筠嫣第一回来癸水,没人指教她,也就不懂如何处理,那一次还是大老爷的母亲,也就是平国公府老太太过寿,难得老祖宗高兴,席面排得很大,一向不能出现在此等场合的卫筠嫣却被老太太记起来了,老太太让人去请卫筠嫣来吃东西,这丫头竟不肯来,还是老太太叫了身边大丫鬟亲自去请来。 可谁知,这卫筠嫣一坐下便将那椅子上的新垫子给弄脏了,气得大太太叫人送了她回去,饭也不让吃。 那会儿子周姨娘正好生了个儿子,坐月子呢,哪有空理会自己女儿。 说来这卫筠嫣也是凄惨,爹不疼娘不爱的,明明是公府小姐,日子过得却磕磕绊绊儿,还不如府上主母的一等大丫鬟。 往事如烟哪,就像一场梦似的,谁能想得到,当初谁都可踩一脚的小丫头,如今竟成了大周朝权侵朝野的睿王章怀肃的王妃呢。 可这睿王妃的位置,原本,不该是她卫筠嫣的。 翠环思及此,冷笑看向卫筠嫣。 她也豁出去了,忙坐下,比之前软了声,一只手伸出去,想握住卫筠嫣的手。 卫筠嫣不动声色收回手,只装没瞧见,扭头和宝莺吩咐道:“去,叫香雪回来,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儿,无须请太医来探视。” 翠环有些不好受,但也没法儿使性子,谁敢惹现在的卫筠嫣,不要命了。 如今的嫣丫头,早不是当初那一个任人欺负的小丫头了。 就瞧方才她伸出手去握嫣丫头的手,这嫣丫头竟故意不让她碰了,可是嫌弃她? 宝莺说:“这可不行,王妃金贵得很,烫伤了铜钱大的红痕怎能说没事儿?您这个月的月信又没准时来,本就是要请太医来瞧瞧的,不如就今日好了。” 卫筠嫣便也应了。 她这一月的癸水确实又晚了几日了。 虽上个月也是这般迟了好几日,也不算什么毛病,可她自个儿心急,只因她已嫁了人五年…… 虽夫君起初并不肯同她圆房,可算起来,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后,到现在也有两年了。 每次恩爱过后,那些也留在了里边,可直到现在,她的肚子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起初她年岁尚小,也就没当回事儿,可如今府上几个妹妹出阁不过也才一年半载,个个都相继大了肚子,她还是这般没有动静,也着实愁人得很。 她上边虽未有婆母压着,却也有些压力,毕竟,章怀肃如今是圣上最看中的皇子,风头已隐约盖过太子。 树大招风。 他这活阎王干的那些抄家灭族的事不少,他生母又存疑,从前住过几年冷宫,不得宠那会儿,身子骨羸弱多病,因这些前尘旧事,有不少仇家暗地里散播他短命的流言,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又有咒他断子绝孙的。 短命一说她倒不信,章怀肃今岁已二十七了,并未如流言那般是个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病秧子。 起初,她也以为自己的夫君是个病秧子,只因他肤色过白,比女子一般,加之此前他还未正式参与朝政出来做事,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又在冷宫待过,一来二去,身子骨也就很瘦弱,本朝皇子多有幼年夭折的,活到二十多岁忽然薨逝的也有几个,渐渐就有传闻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不过章怀肃不止不是个病秧子,这几年因常年操持奔波,为了防身,习了一身武艺,几年下来,体格日渐精壮,他本就身长九尺,个子极高,原先瘦弱儿看着病怏怏,这会儿成了练家子,每日兵器不离身,倒像是个常在战场杀敌的英武大将军的模样了。 回过神,翠环已再一次伸过手来握住她一手,她这次没避让,却蹙了眉看向翠环。 她眸光已比从前不同,许是受夫君感染,眸色带着些许冷然了。 翠环一瞬感到不安,忙撒开手,不敢再碰王妃。 “翠环姑姑方才说受了母亲嘱托,为了我长姐一事来寻我,可是说笑了?” 卫筠嫣递了只手去,宝莺忙用棉签替她轻轻擦拭药膏,她笑着,眼底的冷意却昭然若揭。 “长姐是当朝太子妃,我不过是王妃,堂堂太子妃,哪里需要我来照拂?” 翠环顿了顿,迟疑道:“姑娘……王妃请容我说下去,此事确实有些牵扯,事关平国公府安危,王妃是平国公出去的人,公府有难?怎能坐视不理?太子妃娘娘自从三年前小产后,至今未能再有孕,皇家重子嗣,这太子的东宫里边妃嫔无数,万一若是谁抢先诞下皇长孙,这岂不是要威胁到太子妃娘娘的地位?” 卫筠嫣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喝着茶,令宝莺替她在指甲上染艳丽的汁儿。 才涂了三颗指甲,她又蹙着眉,说:“不好看,艳俗,擦掉好了,我不爱染这个。” 宝莺忙应了声。 绿珠端了一小碗冰镇的混着各色果脯的西瓜肉进来,上边洒了白糖粉,还浇了些冰过的甜乳,看着就好吃。 翠环眼馋嘴馋,可这些东西哪里是她吃得起的东西,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没几个吃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卫筠嫣这才一笑,问绿珠:“怎有冰了?还浇了这些甜乳。” 绿珠笑回:“香雪让范叔儿子范大拿着咱们王爷的令牌入宫请太医,正巧咱们爷在宫中陪圣上下棋,见范大请太医,便问了几句,这不,御膳房给圣上解暑做的甜乳羹,圣上不爱吃甜的,赏了咱们爷,咱们爷更不爱吃,便叫范大带了回府给王妃吃呢,爷特意叫人路上用冰镇着,王妃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卫筠嫣尝了一口,不经意般看了眼翠环,说:“姑姑直说好了,母亲命你此次来睿王府有何事吩咐我。” 翠环忙惶恐地低下头去,低眉顺目的,只因方才听见自家的活阎王姑爷的事儿,一时想起那些骇人传闻,也就忽然怕了,她又见睿王待卫王嫣这般光景,也就不敢再如从前那般看低了卫筠嫣。 “王妃容禀,您父亲大老爷听闻,朝廷要彻查三年前的税粮案。那次砍了不少官员的脑袋,可事情并未真正水落石出,传言,那被抄家斩首的马唯良大将军,并非税粮案背后的真正幕后主谋……” 卫筠嫣脸色一变,道:“姑姑,女子不得干政,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翠环脸色一白,迟疑道:“奴婢自然不懂这些事情,是大太太和大老爷让奴婢告知王妃,请王妃吹些枕边风,望……望睿王爷这次彻查案子,可……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因为……大老爷说,马唯良背后的主子,就连睿王爷恐怕也得罪不起,大老爷希望睿王爷,可在查案时,给……给太子爷那边透露一些消息,太子爷如今在圣上那里受了不少委屈,大老爷说,请王妃学会审时度势,叫睿王妃掂量着些,太子爷不是能动的。” 卫筠嫣骤然放下甜乳羹,眸色一冷,起身对一众丫头道:“我有些乏了,宝莺,送客。” 翠环很快被人从王府小门撵了出去。 卫筠嫣是真的乏了,本想好好安睡,谁知天色黑得快,才酉时竟就黑了。 她在屋内躺了一刻钟左右,听见外边雷声轰鸣,吓得忙用被子盖住了头脸,没一会儿闷得一身香汗,又冷又热的难受极了。 雷声还没停,天又黑,几个丫头都被她撵出去不在屋里,她此刻不敢扯下被子,继续淌汗。 终于,屋内响了脚步声。 须臾,被子被人扯下。 她打眼一瞧,她的夫君正举着一盏明灯,一手将被子扔去地上,一手将那盏明灯置于黄花梨桌案上。 他轻坐于榻边,微拧眉,一手探来摸了摸她的额。 “没烧。既不冷,怎捂得这样好?” “……” 章怀肃也不等卫筠嫣发话,便命几个丫头入内。 “备水,本王一会儿洗了澡再吃饭。” 丫头们去准备了。 屋内只剩二人。 卫筠嫣不敢说自己怕打雷,怕夫君嫌弃她小孩儿心性,也就岔开了话题。 “夫君,今日怎回来就洗澡?” 她见夫君腰间系着的荷包松了,伸手去够,他往后一退,淡声道:“没什么,今日在刑部审案,沾了些血腥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