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宗主抱着练家的小弟,苍则牵着练家的姐姐。二人施展身形,将姐弟二人带回已亡破的练家。
苍的掌心里传来微微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女童。只见满脸挂泪,红润饱满的双唇却依旧闭得紧紧的。
“别害怕。我学得很好,不会摔着你。”男孩轻声说,又将女孩的小手握得更紧一些。
女童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男孩在看她。她连忙抬起手要擦眼泪,男孩却已经掏出帕子帮她擦去眼泪。
她抬眼看着男孩。“嗯……只是我……我只是……”
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
苍年纪不大,察觉出女孩心事很重,要压垮她了。可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飞行过程中,女童踉跄半步。苍有些惭愧,或许是他第一次带人飞行,步伐未稳。“小妹,得罪了。”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以让飞行的脚步更稳当一些。
众人一窝蜂地追到练家的残垣断壁之处。
宗主早已领着三人来到。偌大的庄园化作废墟,余火仍在焚烧不止。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身。断壁残垣之上,处处是飞溅的血迹。
不难想象,这场灭门惨案,如何触目惊心。
宗主看着眼前惨烈的灭门之祸,心中知道练家父母必然是犯了众怒,本处竟无人帮助练家抵抗灭门之行,亦无人收拾残局。倒是处处可见被偷盗的迹象。
宗主一路前行,寻找着练家主人的尸身。
那两名幼儿,他放心交给苍。苍带着两姐弟,在距离练家数十米开外站着。
弟弟方才在宗主怀中竟然睡着了。苍接过来,放在一旁的石板上。姐姐伴在石板旁,豆大的泪珠直往下淌。
啪嗒。啪嗒。
苍直起身子,看着这个小女孩。
五六岁的小女娃,身后就是家破人亡的现场。
“小妹妹……”苍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女娃。女娃看了一眼,那帕子洁白无瑕,她抬起胖乎乎的手,用手背擦掉了眼泪:“不用。”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淌。
苍牵起她的手,把帕子按进她手中。她的手冰凉冰凉地。
此时,苍举目查看,才意识到,这小妹在路上为何伤心又难言。父母惨死,自然是伤心。父母死得极其不光彩,又令她难以启齿。
“大哥哥。”
苍正在沉思,却听到练家小妹唤他。“如何?”
女童低下头:“母亲说,以前父亲也是个好人。”
苍“嗯”了一声。未了,又多说一句:“小妹,你年纪尚小,无须对此事负责,更无须愧疚。”
女童眼睛里亮了亮,“大哥哥,你今年几岁?”
苍想了想,“理应是八岁了。”
女童抿抿嘴,止住抽噎,年幼但倔强的底色显露无疑。“大哥哥,你只比我大三岁。可那位白衣阿叔,已经对你寄予厚望。你当然也是要挑起重任之人。我练何主身为家中长女,父母对我也是委以重任……”
那女童的谈吐不像是五岁孩童。可见平时家教甚严、启蒙甚早。
苍眼见远处的师尊还在调查尸身,被方才赶到的众人围着。一时半会,也难以理论脱身。苍便与女童多谈几句:“你名字是练何主?名中何意?”
练何主认真回忆片刻,才说:“我出生之后,父亲就已经变了,父亲从前的事,都是母亲告诉我的。记得母亲说过,我的名字取自父亲最喜爱的诗。诗云,不公苍苍主何事,忍饥尽是力耕人。父亲慨叹造物主之不公与无情,他提出,若日后得子得女,便名练何主,意为——苍苍不公则不奉为主。父亲对我寄望如此厚重,可他……可他……”
苍沉思着,若练何主所言不虚,可见练父心怀苍生,悲天悯人。怎地成了人人诛之而后快的对象?“每个人都有清醒和糊涂的时候。何主小妹,令尊至少在清醒时是个极好的人。请记住他清醒时的教诲罢。”
练何主难过地点点头。“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苍低声说:“吾单名一字,苍。是造物主无限可能之意。”
练何主点点头,唇边挂起一丝浅浅的微笑:“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苍哥哥。”
苍点点头。
练何主笑起来,她第一次笑得像一个小孩子。灿烂夺目。“像真的兄长那样吗?”
苍略有迟疑。毕竟,他非苦境之人,不会久留。
练何主笑容凝固了,逐渐地消失。随后又抿起嘴,抿开一个乖巧的笑:“我太冒昧了。苍哥哥不必介怀。”
苍看着倔强的小妹妹,认真地说:“何主小妹,我无法在此久留。但宗主一定会安顿好你们。我也会照看好你。”
练何主用力地点点头,“谢谢苍哥哥!父亲做了坏事,我不怪他们。”她伸着稚嫩的小手指着在废墟里翻找财物的人们,“我和弟弟没有过错,我们想好好活下去。”
苍微微侧过脸,对练何主说:“好。”
此时,苍尚未成熟的心中掠过一丝阴影。他被宗主点名带来苦境,起初也像玄宗其他师兄师姐一样充满困惑,而练何主率真的言语,已经撞散了一些迷雾:
宗主难道真的要将未来托付给他?就像练父要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练何主身上一样?
不。玄宗教运昌隆,弟子三千。怎需托付于八岁孩童。
眼前练家的景象突然扭曲,变作玄宗的模样。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成了玄宗弟子。
“啊!”苍后退了半步!捏紧了拳头,紧皱双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可许多事情一起涌向他,他却看不清是何事。
“苍哥哥。”练何主见身边的兄长脸色突变,心知不妙,忙掏出一把极为小巧的匕首,拉起苍的手,在腕上划了一下。
苍猝不及防,剧痛压住了脑中纷乱的思绪。眼前的景象变回练家。
“苍!有魔人埋伏!”宗主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随即一道结界将三名孩童罩住。苍运气戒备着。稚嫩的脸上浮起庄严的神色。
宗主则领着那一群村民,罩在另一处结界之中。
本应该亮起曦光的天边,竟迅速地暗下来。除了结界之中尚有亮光,外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一名魔兵闪现,站在苍身旁。隔着结界大笑:“哟!这里还有个小脚色。让我看看。啧啧啧,长得真好看,回家养大一些,爷爷我再来找你……”
魔兵的目光从苍身上转到练何主姐弟身上,“至于你们,乖乖跟爷爷走。”魔兵举起尖刀,对准了练何主。它看到了苍手腕上滴血的伤口,继而看见了练何主手上的匕首,“呵呵呵呵呵呵呵,果然是练家的杂种,知道如何破我的穿心魔相。”
“何主小妹,躲我身后。”苍掩护着练何主一路退到大树前,他在前,树在后,将练何主姐弟护在中间。
练何主见魔兵外形可怖,心中倒也不恐惧,紧紧拉着弟弟,躲在苍哥哥身后。还得捂住弟弟的嘴,不让他哭喊,乱了苍哥哥的方寸。
“小小年纪,别学大人逞英雄。将她二人扔出结界,我就放过你。”魔兵刀刃对着苍。
另一边的结界,则出现了近百个魔兵包围。结界中有人被吓晕过去。
结界中已经有人高喊:“把她们丢出去!”
练何主忍了许久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宗主离得虽远,却将那女童的眼泪看得一清二楚。他有意不说话。
练何主强忍着抽噎,奶声奶地说:“魔人恃强,岂能迎合?今日是我,明日是你,如何能满足魔人?”
魔兵哈哈大笑:“女娃,休要挑拨离间。我们只杀练家姐弟。”
练何主突然从苍的身后站出来,大声地说:“为何是我们练家?父母亏欠村民,难逃厄运。可欠你魔人什么?我们姐弟又能欠你们什么?”
苍心中动了动,灵光一闪,便说:“我们无意插手此事。若阁下能说出练家姐弟如何亏欠魔界?”
那魔兵挥挥手,两边的魔兵齐刷刷举起大刀,猛砍结界。
火花四溅,令众人都无法睁开眼。
等砍声稍停,发现结界毫发无损。众人像劫后余生一样欢呼起来。
魔兵拿这个结界没办法,只好放话:“哼!今日有高人护着你们,我们明日再访,看还有谁能阻挡!是你们护着杂种在先,届时莫怪我们滥杀无辜!”
于是众人又喧哗起来。
苍依旧不为所动,他坚持着说:“若能告知缘由,我们则不再施结界之法。”
练何主也视死如归:“死在村民手上,是悲哀无辜。死在魔人手上,却是壮烈。哼,你说出个所以然,我自己走出结界!”
弟弟渴求般拉住练何主的衣角。摇了摇。练何主一脸决然。
魔人眯起双眼,“好,满足你们。练家姐弟身上流着练如平跟我们魔界的契约。如今练如平未能兑现诺言便被杀死,即对我们魔界失约。那么,练家四口的命,都必须用来赔偿我们魔界!”
“果然如此!”
正在讲话的魔人,身后传来如洪钟般的声音。
他骇然回首,只见另一处结界已经消失,而包围的魔兵也一同消失了!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凝出一个白衣之人。
白衣人缓缓地说:“魔界不能脱身,便在人间找替身缔结契约,出卖人心,助你们行恶……练如平是被你们利用,才失去了本心。”
魔人举刀欲砍向空中的白衣人,脊背一凉,一道星光穿透了他后背前胸。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那容颜俊美的孩童。
他来不及说话,已经倒在尘土之中,消失不见。
这是苍出手击杀的第一个魔人。干净利落,耗力恰到好处,所出的力道正好足以击杀魔人,不多不少。
苍收回杀招,长身而立。宗主赞赏地点点头。
村民们见了宗主和苍的身手,心知前番对峙时是二人手下留情。加上练家是被魔人驱使才做了这些坏事,不好再追究练家遗孤,就一哄而散了。
练何主惊讶地看着大哥哥,小小的心灵掀起了惊涛骇浪。“我、我也要像大哥哥这般厉害!”
这样才能为父母和被父亲害死的人报仇。
宗主默默地看了弟子腕上的伤口,又看了看练何主。
机缘。
他闪现到练何主身旁,抚着她的头顶:“你身上有魔界契约,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与其去魔界当它们的杀手,不如加入正道。过些日子,我会引你至道家名门,加以栽培。这段时间,你姐弟二人便跟在我们身旁吧。”
苍回头看了练何主。
练何主看了看苍,又看看宗主,欣喜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