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柏杰将女儿带到东偏厅,坐到窗下的矮几旁,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女子肖像图问她:
“还记得你娘亲的事吗?”
姜彤看着画像,点头。
画中的女子身形纤柔,柳眉凤目。一眼望去,她穿着一身杏色对襟长裙,手执团扇站在桃花树下,抬手轻嗅花枝,满是岁月静好之意。
这幅画是爹爹在娘亲二十五岁生辰时,请画师画的。原本是给娘亲庆生的礼物,却没想到,如今成了姜彤回忆娘亲的唯一途径。
娘亲走后,爹爹找人临摹了许多张,一张挂在厅中,一张挂在他自己的卧房,时时看望。还有几张收了起来,若有破损便整理替换,以免忘记故人相貌。
姜彤也常听他说起娘亲以前的事。
姜家祖籍在湖广衡阳,姜彤爹娘都是在那里长大。
她的娘亲沈玉珍,家中是行医的,因为一些变故,外祖父母很早去世。沈玉珍把家中医馆改成药铺,一个人拉扯弟弟沈系舟。
后来遇到姜柏杰,沈玉珍便和他成了亲。在逆王谋乱后,姜柏杰调入京军,沈玉珍卖了家中的铺子,带着弟弟一起迁了过来。
姜彤听姜父讲,那时候他要随军在京郊营卫驻扎,经常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一次,沈系舟年纪尚小,在京城药堂当学徒,家中支出、弟弟的束脩,全靠沈玉珍一人维持。
京城寸土寸金,两人没有根基人脉,没有钱财,寸步难行。而沈玉珍为了贴补生计,经常提着药箱四处给人看诊赚钱,寒冬腊月都不得歇。
后来姜父立功得了奖赏,他们日子宽裕起来,置办起宅院。沈玉珍生下姜彤,为了长远规划,又忙着开药铺,总是劳碌到三更半夜,动不动忘了吃饭。
因为辛苦操劳,沈玉珍损伤了身体。后来京城早春一场疫灾,她在救病人时染上寒症,没能挺过去。
姜柏杰凝眸看了会儿画像,道:“以前,我俸禄低微,又时常不在家,你娘为了家里,着实吃了不少苦。”
“那年春天,我刚拿到巡城营的调令。原本以为自此之后能每日归家,咱们一家三口可以时时相见,却没想到收到了你娘病重的消息。”
“那时候你才丁点大,跟着你舅舅,蹲在后厨学着给药罐打扇子,认真给你娘熬药。我不敢看,在你娘榻前发誓,一定会好好将你养大,将来找个好婆家,再也不受贫苦所扰。”
姜彤看向姜父。
姜父一无所觉,对着画像出了会儿神,垂下头:“唉……”
“你一年一年地长大,但你爹我……官位品级不上不下,以咱们姜家的情况,能选的人家也实在是有限。”
姜彤唤道:“爹,其实——”
姜柏杰伸手制止她说话,随即盘腿坐正,探身摊开手,以指细细清点:“这些年我仔细想过,你将来的夫家不能远,毕竟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万一遇到点什么困难,我也好照应;不能穷,你娘吃过的苦头,我绝不能让你再吃一遍;不能嫁商户,那些人虽然有钱,但商为贱籍,你嫁过去,容易遭人白眼。”
“你别急,听我说完,”他不让姜彤插嘴,接着道,“我想过我的那些同僚,他们家中儿子有与你年龄相近的,但后来又想,武官常常与刀兵祸患为伍,指不定哪天就没了命,你若是守寡该怎么办?”
“但若说文官,唉……我更是两眼一抹黑。门第高了,怕那大宅院中有什么龌龊,我想护你都不能。门第低了,又怕女婿没出息,整日只知吟些酸诗,愤世嫉俗……我一个男人,也不好整天跟后宅夫人混在一起,去打探别人家中的那些私事,这些年真是为此愁得不行。”
姜彤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静静陪父亲坐着。
姜父自斟自饮了一杯茶,又道:“后来,徐大人来找我,言辞中透出为家中长子说亲求娶之意,我那时候,真是豁然开朗,越想越好!”
“你看,徐家家境比咱家好,家风也清正和善。哪怕为着这么多年的交情,他们也必然会善待于你。”
“徐家现在遇到的问题,不过一时,你爹我在官场上混那么多年,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闺女,你不用去管那些弯弯绕绕,朝廷的事就让朝廷的人去解决,你只管安心嫁过去,做你的官太太。爹爹在朝中也有撑腰的,定然不会让那些人欺负你。”
“……”
姜柏杰一通剖白,让姜彤听了心里发酸。她没想到爹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背地里为了她的婚事如此殚精竭虑。
她对姜柏杰道:“爹爹,以后你别一个人劳心费神了,有什么难处,咱们可以一起商量。一门婚事而已,真不用计较那么多。”
但她的话却引来姜柏杰多心:“你这话……好好的,徐元卿找你做什么?”
姜彤一顿,看到姜柏杰的脸色,连忙道:“他……他把一切都告诉我,是想让我心中有个准备。”
“这还差不多。”姜柏杰脸色转缓,“徐兄对长子期望甚高,徐元卿十年闭门苦读,如今一鸣惊人,受人瞩目也是正常。不像少衡,只要身体康健,徐家就没什么多的要求。”
提到徐少衡,他不自觉露出笑意,“这臭小子,跟着我练了这么多年拳脚,如今可比小时候皮实多了。上个月还被我逮到夜里翻墙偷跑出去玩,哈哈哈……”
姜彤讪笑,心想他可不止出去玩。
姜柏杰说着站起身,“好了,爹爹其实也没骗你,喏,”他掏出怀中一本泛黄略带破损的册子,“这段时间公中有要务,上下都忙,张大人还在官署中等我,说完了我还是要出去。”
姜彤一句话没有再吭,把姜柏杰送出了家门。
她没再跟爹爹细究为什么他方才回来时蹑手蹑脚,听到她的声音会吓一跳。
道理很简单,爹爹躲着她,是因为有些话不好说出来让她担心。
就像爹爹问她,徐元卿有何目的一样。她下意识便想让爹爹别忧心。
事已至此,她决定对爹爹瞒下徐元卿的请求。
徐家她要帮,毕竟这些年徐家也帮过他们很多。远的不说,爹爹去年能够升职,就有徐伯父的举荐之恩。
况且,姜家已经身在此局之中,帮人也是帮自己。
至于婚事,姜彤决定顺其自然。左右不过是过日子,这么多年爹爹独身一人,不也这么过来了?
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她不在乎外在的那些名利。
心中主意既定,她按照那日徐元卿所说,找到徐府守在侧门的小厮,给他送去消息。
很快,姜彤便收到徐元卿回复,约她半月后,陪徐伯母一起去城外灵禅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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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简单解释了一番,提及那日有位贵人也会去灵禅寺。届时她们顺道去拜访贵人,若得对方青眼,他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姜彤听徐元卿安排,于是应下。
-
药铺这边,舅舅说有东西要交给姜彤,却原来是看她及笄了,要正式将整间药铺归还。
他等姜彤过来,找了个松散的时间,将她引至二楼,搬出一大堆账册,又拿出一个带锁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装的是药铺经营的契书、税册等一应文书。
沈系舟细细跟她叮嘱:“这些你都要抽出时间来,好好检查比对,以免出什么疏漏。再过些日子,可以雇一位懂药材的掌柜,等你成了亲,不方便抛头露面,就把这些重要的文书收好,时不时过问就行了。”
“掌柜的人选,你若有意,我可以帮你推荐。”
“我已经找好了住处,下个月就和你舅母搬过去,腾出来的地方可以给掌柜和伙计们住。”
姜彤拿着文书,听出舅舅话音,诧异地问:“您是有别的打算了吗?”
当年姜彤母亲去世,舅舅刚在京城有名的医堂熬出头,年纪轻轻有了出诊的资格。为了不让姜母的心血付诸东流,舅舅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蜗居在这间小小的药铺给人抓药看病。
十多年过去,他帮铺子打出了名声,稳了客流,赚取的营收直接把整间铺子盘了下来,而他自己却有了去意。
姜彤是绝对不愿意的。
沈系舟道:“别担心,我暂时不会走,只是先搬出去而已。当年你娘离开时,我跟你爹说好,这间铺子就留给你作嫁妆。如今你定了亲,再过一年就要成家了,我自然要物归原主。”
“我会在这里再呆两年,也好帮助药铺过渡。等你成了亲,彻底掌握了药铺的经营,有了新的坐堂大夫,我再离开。”
“那两年后您要去哪?”姜彤追问。
“你这孩子,难道还担心我不成,”沈系舟失笑,“这些年,有不少医馆都向我递来招揽之意,你就别管我了。听说那徐家是书香世家,你嫁过去便是长媳,将来还要主持一府中馈。舅舅没什么能帮你的,这段时间,你就拿铺子练练手,人手钱利,有不懂的都可以来找我。”
话题又绕到姜彤的婚事上。她暗自咬唇,心知自己恐怕要让他们失望。
同时,她也实在不想让舅舅一家离开——哪怕他们并未走远,仍然还在京城。
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只是过了个生辰,生活却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长辈们纷纷对她交代多年的筹谋与期许,仿佛接下来都要离她远去。
沈系舟不知姜彤内心所想,等交代完毕,又带着她去楼下,把药铺中的学徒都叫到后院,通知众人,今后药铺内外一应事则,都由姜彤做主。
接下来的日子,姜彤一心扑在铺子里,早出晚归。
徐少衡来找过她一次,见她忙,便没再跟着,而是老老实实在家中读书。
这让姜彤在百忙中稍感欣慰,心道他也是长大了,知道不能再闯祸了。
……
直到十天之后,姜彤被自己的话狠狠打脸。
徐少衡哪里是不闯祸,他安静了这么多天,分明是卧薪尝胆,一举给所有人憋了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