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伽舔舔唇，想起方钰适才蹲在他身前有意提点的话，只要他多提供些查案的信息，大概也能再减免些罪责，他仰头看沈汀，眼里的激动掩都掩不住。
沈汀方钰对视一眼，握着木条接了这个梯子：“你说。”
“海潮村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两年前一群走投无路的流民投奔广都，但那时候天灾刚过，城里哪有多余的地儿给他们？当时的知县就想起了近海的一片儿荒地，这些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剩了伶仃几个活着住了下来。”悔伽垂头想，又补充道，“海潮村近海，往来的客人们也有人往那边做生意的，但都一去不返。后边也没听见有商路开通。”
“那片海上还住了疍民，这两群体碰在一起，谁还愿去招惹？”
沈汀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有些好奇，便问道：“疍民？”
话音一落，土黄的纸窗外忽而掠过一道黑影，纤细的烛火顺着这力度一并扯灭，周围立即昏暗下来，还没等沈汀去找照明，门框便被外力踹了一记震天响。
来人身上寒意未散，逆着月色大剌剌进来，红色的宝石匆匆一闪，一簇火光便被对方送进了烛心。昏光在这一方天地中重新跃动，萧颂安皱着眉头，就干站在原地道：“那人身手不凡。”
他略略抬头，先看的沈汀：“我跟了她半路，不慎被她觉察，我们交锋一阵后……”
沈汀默默听着，鼻尖却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铁腥气。
萧颂安往里走了两步，利落地抽剑削断了捆着悔伽的麻绳，一把抓着对方的肩拎起来，才继续道：“她先逃了。这天又热，她送人面子也要依着食物的腐烂期限。按照她刚开始往回走的方向与脚程推算。最合理的地方便是海潮村。”
此地界在广都内，方钰与萧颂安在此地共事多年，自然也对地形风貌等更加熟悉，方钰见萧颂安拎着人要走，便也上前几步当作送别：“人面子的确多种植于近海地。我与沈汀先去探看，你一路上也多加小心。”
萧颂安照常点头，转身之时，又略略一沉心回头看了两眼沈汀和方钰，勉强笑着道了别离：“行了行了，我先走一步，这一趟沈汀倒不用长心眼了。我不在身边，方钰可得长满八百个心眼子看着你。”
“喂！”沈汀差点没抬手给萧颂安的嘴拜两下，等沈汀憋着一口气追出两步，对方脚底抹油似地早跑没影了。
方钰抿唇笑，理了一会儿桌上的东西，便拎着粗布包裹，轻轻握住沈汀的手腕带着往村外走，藏在草丛深深处的萤火被悉数惊起，沈汀瞪着眼睛看看被握住的手腕，又看看某人清朗的背影，支支吾吾没找到什么话开口。
方钰这个闷葫芦什么时候这么开窍了？他的礼数呢，他的克制呢，他他他，沈汀感觉脸都热了，不对啊，她应该离他更远些啊！
沈汀稍微挣了一下，方钰却握得更紧了些，萤火虫和星光零零散散落了满地，方钰没回头，顾着沈汀的步子放缓了步调：“疍民，行住在舟船之上，捕鱼为业，生死皆依江海。”
哦，是谈正事。沈汀将手腕好好地放在方钰手心不再作乱，她顺着方钰的衣摆往前看，那辆马车还稳稳停在村口不远处，沈汀大迈步走，刚好能与方钰并肩。
两人踩过枯枝败叶又路过一洼池藻，沈汀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下文，竟也阴差阳错地徒留了这一小段好时光。
沈汀尽力忽略手腕的温度，又突兀地挑了话题：“适才萧颂安过来时，我似乎闻到了一点血腥气。那人竟如此厉害，能伤萧颂安？”
方钰当时距萧颂安较远，天色又暗，他根本没觉察到萧颂安身上的异常。方钰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萧颂安习武近十五年，天赋极高，期间从未懈怠。不论江湖豪侠，单单只是朝堂上便也极少人能近他身。”
“予初赤子之心，只怕不是有人武学在他之上，而是他被自己牵绊，甘愿败于人下。”
行至马车左侧，沈汀心里想着万孚村江边的一抹红，下意识依着方钰站在原地，没想到方钰却也没再言语，只轻轻握着沈汀的的手腕往上递，想带着她登车。
思绪骤然被动作打乱，沈汀有些错愣，带着不解回头时恰恰对上了方钰眼中分毫不掩的探究欲。她不自在地动了动眼睛，却见对方的眼神居然更加大胆了些。
从眼睛到眉心，再顺着鼻尖滑向自己的唇峰。沈汀下意识抿唇，眼看着面前月光似的人渐渐倾身过来，长而绵的呼吸在瞬间交缠相抵，沈汀立刻攥紧了手。
方钰离沈汀咫尺，空出间隙轻轻瞥了还握在他手心里的细腕，豁然又拉开了距离。明明没实际接触，两人的心绪却好似扯断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地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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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着高飞。
沈汀讷讷收回手，有些失措地抬眼，对方虽平淡地站在下方仰望沈汀，眼神却不似暮塘村那一晚绝望不甘，沈汀掀开车帘，在车轮滚动声里悄然咂摸出他的一点欣喜与疑忧。
别离信纸还妥帖地贴在沈汀腰间，她却看着轻微开合的车帘，产生了想要与方钰全盘吐露的冲动。泪眼朦胧中，车帘外的方钰竟然在此刻又摸出了一张素帕。
他没回头，也没多问，只用手将素帕慢慢递进车内：“若怕神思再次混沌，我便踏遍千山为你寻医。若怕别离，我便同你生死相依。无论是对我，或对此世。你都可以恣意一些。”
“后果我来负，缺憾我来补。我希望你从重生德县的那一日便能真正地重新活一辈子。”
沈汀又哭又笑地接过素帕：“你好大的口气。”
方钰拉着绳略略侧身，笑道：“口气不大。沈汀。我一直都觉得爱是无必要的，麻烦的东西。”
“前些年与父亲对抗，我无止尽的猜测，揣度，在那样贫瘠的关系里看见我贫瘠的本心。若非遇见你，我也不可能修补我的悲切与偏执。”
沈汀偏头，眼泪又一次摔碎在车板上：“我想的是，过程和结果，你喜欢哪一个？”
车轮声有轻有重地响动，车上的两人一个面向前方，一个倚在薄薄的车帘内，双方懂事又克制地为对方留下一点余地可供摘拣。
方钰的话随着月华倾落下来，斜进沈汀掌心：“不是我喜欢。是我们喜欢。你不是决心要远离我吗？你止得住步伐，止得住这颗心吗？”
沈汀张口。方钰却自顾自继续：“遏止不住的，我也尝试过。”
他轻笑道：“就在刚才。”明明两人都因各种原因决心保有安全距离，没想到仅仅是措不及防的一次对视，便都自乱阵脚，情不自禁地更进一步。
沈汀心中天人交战。唇舌打架良久，几乎就要空白着脑袋出声。
方钰也赶在沈汀之前开了口：“你不必因我的坦白而坦白。我可以慢慢等。你吃过太多苦，我本意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沈汀已经很久很久没遇见这样纯粹直白的爱了，久到她第一反应是：“可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方钰握着绳，等马车慢慢拐过一弯山路，他才无奈地道：“傻阿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