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立刻起身,拱手道:“晚辈无礼。”
端清铮摆了摆手,说起来,他对这个侄子多有亏欠,当年端妍死在狱中,他这个作舅舅的却无暇分身,只能寄了一封信聊表安慰。
他看着方钰挺直的身,想想朝堂局势,又想想方钰处事风格,点了一句:“子明,过刚易折。”
方钰不置可否,过来为端清铮沏了杯茶,随后后退两步,拱手道:“老师,为人不可不有同理心,为臣不可不为君分忧。躬身立命,我只为不愧这身官服,不愧您的教导。”
惨白的天光落在他肩上,端清铮看见方钰肩上洇湿的圆痕,将身体往前倾,缓声问:“即便你成了新党明面上的刀,即便你所做之事动摇那些人的利益,即便你会如我一般下场,同僚分散,死生师友?”
方钰淡然点头:“即便如此。”
他私底下的遗憾和期盼全融化在轻飘飘的四个字里,方钰从卷轴中,从圣贤书里抬起头来,身上锋芒较多年前收敛许多,却仍旧如一道利剑,剖开平淡假面,让人窥见他心底热忱。端清铮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有着铮铮铁骨,在雪地里同他争论治国之道的少年。
离别蹉跎他的心性,苦难淬炼他的志气,好在初心不变,端清铮这才端起方钰沏的茶,淡笑道:“好孩子,去吧。”
“此后万一行至绝路,莫忘了老朽。”
架阁库内的门重新关上,这边的风雨刚刚敲开义庄大门。
死者身上的绳结被取下,如今正躺在木板上,铜盆苍术残灰还在,沈汀看了一圈,也不再烧苍术一类了,同萧颂安对视一眼便打开木匣,戴上手套。
她将尸体从头至脚验查一遍后,仔细把尸体眼睑翻出来看了看,又将银针取出,从咽喉,腹部刺去,抽出时仍旧通体亮白。
既然无毒,那么尸体呈现出的那般诡异的笑容和痉挛姿态又是怎么回事?
沈汀虽有意剖尸,却只是取了小刀出来没动,她抬眼问了一句:“刚刚验尸的仵作下的结论是什么?”
身侧站了许久的县尉瞧一眼萧颂安,才上前答道:“死者生前被凶手勒杀时,并发癫痫,致使手指痉挛。死后投入揽丰江。”
癫痫?
沈汀摇头:“癫痫大发作时,病人往往牙关紧闭、双眼瞪大或上翻、面容扭曲。若癫痫小发作死亡,则面部表情平静或呆滞。这些症状同逝者尸体状况不符。”
经过一番问询,沉默许久的逝者家属终于出了声:“我哥并没有癫痫,身体康健。”
他抬头,呆滞的目光在看到县尉的那一刻忽然清明,亲人逝去的后怕和门外的冷雨一并扑在心里,崩溃难言之下竟然生出了滔天的愤怒:“这定是那个绞绳犯干的!你们官府拿着天子俸禄却任凭杀人犯横行多年,你们的良心何在!”
内心焦躁的萧颂安素来不管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只侧着身体往外看了一眼,见方钰撑着素伞过来,心里才勉强有了底。
沈汀手上的验尸刀还没放下,便看见那人突然满面泪花地暴起,在瞬息之间跑到逝者身侧,然后恶狠狠地把毫不设防的沈汀往门外一推。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几个踉跄之后,即将失重之时便觉后腰被人稳稳托住,手上的验尸刀被后人轻巧卸下。
来人的清香尤为明显,义庄空气粘腻闷热,沈汀不自觉深吸了好大一口。
反应过来的众人立刻将逝者家属拉开,方钰同县尉颔首算是简短打了招呼,然后微皱了眉问萧颂安:“你怎么回事?”
方钰没过多苛责他心不在焉,只把沈汀放开,皱眉问验尸结果。
沈汀平复情绪,将方钰手上的验尸刀取下,道:“鼻喉无河泥,尸体额头、手背、膝盖、脚尖皮开肉绽,乃是被投入河中,与河床摩擦所致,丁成死后被人绑住石块沉河,致命伤还没验出。”
“剖尸看看。”方钰往前走一步。
“谁敢!”逝者家属被吏人压制,本有些歇下去的愤懑被方钰平淡的这句话哄然挑起。这句话声量极大,周围吏人连同神游的萧颂安都立刻提起了警惕,担心他会在激动情绪之下做出伤人之举。
气氛一时凝滞,县尉看看心不在焉的萧颂安又看看盯着尸体的方钰,还是不得已打起了圆场:“大人,丁佑三日前丧母,今日又失了血亲。一时不识大体也是有的——”
“我呸!你们要真相,老子就给你们真相!随便让人打听打听,县北康乐瓦子是不是有个叫孙意迎的女人,是不是她前日放话要将我哥碎尸万断!那日我同我哥一并出门,经过食街,在青巷用了餐。出门就撞见了孙意迎。也就是当晚我哥再也没回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你们让我父母开口,我不可能同意剖尸。”
让死人开口?
这怎么可能!
县尉的脸一下冷了起来,低喝了一声丁佑的名字:“莫要胡闹!”
稍微凝神的萧颂安终于开始思考,他瞥一眼丁佑,右手大拇指摩挲着剑柄,隐隐有想出门的架势:“没记错的话,丁佑的父亲尚在人世?”
县尉望向萧颂安,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为难地点了个头,还没等他期期艾艾地讲出后边实情,沉默多时的萧颂安长腿一迈,跟着弓手立即入了雨幕。
“欸——丁家家主丁琅缠绵病榻多日,先已说不了话了。”话音一落,县尉回来两步立即朝方钰拱手:“还是让萧大人回来罢?”
方钰踱步到尸体身侧,摆摆手拒绝了县尉的提议:“不管他。沈汀过来。”
沈汀的视线从渐行渐远的萧颂安身上挪回来,再顺着方钰的声音抬起头时,却发现丁佑虽被吏人压制,一双眼瞪着沈汀仍愤恨得要喷了火似的。
觉察到沈汀的犹豫,方钰皱着眉掀眼看一瞬丁佑,又绕到一旁长案边,观察被完整取下的麻绳结:“把丁佑放开,丁郎君若无话可说,拿了放还帖便跟着吏人归家。”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想让……”
县尉眉眼一竖,训斥的话还没出口,顿觉烦忧的沈汀也跟着方钰一样摆摆手,有些无奈:“他既然这样说了,便不会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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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尸。你总要这样阻挠,好像你很心虚一般。”
沈汀随口提了一句,刚刚凑到方钰边上,便听见他低声叹口气又摇摇头,意思便是不让沈汀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随意揣摩凶手。
她把嘴唇拉成一条线,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往方钰指着的几个绳结看去。
麻绳被河石刮擦,好些地方已经炸开毛刺。
很寻常的两个平结啊……沈汀盯着看了半天脑子也没闪出什么灵光,方钰随手拿过一边的线,将右侧细线搭在另一条线上,打了个和案上麻绳一模一样的平结,顿了一下后,随手拿过一支炭笔,依着记忆捏住绳子一端,将绳子从下到上绕一圈,再捏住两端往上轻提,从下绕过另一端的绳子,从中间形成的“X”状中间穿过,慢慢收紧时,方钰听丁佑满身怨气离开,才道:
“适才我翻阅卷宗时,发现六年前那位绞绳犯多用于这种绳结,而不是平结。这种绳结较于平结更牢固、更难挣脱。”
“可卷宗上记载,绞绳犯也用过平结。”县尉听完,明白方钰想通过绳结系法推理,他快步过来,盯着湿淋淋的绳结质疑:“说实在的,六年前绞绳犯虽已被处死刑,但近三年来的案子作案手法又与绞绳犯的作案手法极为相似。很难不怀疑当年……”
县尉欲言又止,方钰却摇摇头:“绞绳犯的杀人手法一次比一次精进,一次比一次夺人声色。若卷宗无误,绞绳犯只在第一案用过平结,此后都是用的我刚刚的打法。人都有惯性,熟悉的、固定的方法和位置能让他安心。”
所以这是推定这桩案子只是拙劣的模仿了?推理她不擅长,沈汀摸着下巴重新把目光重新投向尸体,片刻后依旧是一筹莫展。
“银针只能验砒霜之毒。”方钰将绳结放好,带着沈汀重新站在了尸体一侧。
不剖尸的话便再无可验的了,沈汀摸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方钰垂眸从沈汀木匣里极快地找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寒光反在他眼睫上,映得他的面容也有了几分凌厉的寒意,那份冰凉在下一刻便递送到沈汀的手心。
她听见方钰依旧平稳着声线轻声说话:“剖尸。”
沈汀:“可……”
他掀眼,从沈汀手中拿过剖尸刀,凭着自己的验尸经验,径直剖了尸体,丁成胃里还有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他挑了一些出来,扔在地面,被吏人抱来的小鼠吃了干净。
众人捂着口鼻,看小鼠由一开始的活泼好动一点点安静下来,不过多时便四肢僵直地倒了地。
整个过程只花费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不是砒霜,不是封喉剧毒,死去四肢僵直……
方钰将刀放下问:“丁成死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哪里?”
几个字如窗外雨滴叮咚落下,方钰在沈汀心中温柔老好人的形象就在这暮春的雨里洗刷干净,又转化成模糊的轮廓在她和某人心里起起伏伏。
前者多少因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后者则是因为一点愧疚和焦躁。
“萧大人,这里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