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还没明朗的心思被他赶鸭子上架，一点自卑和难堪先于恍然大悟如潮涨上来。
他攥着指尖，下意识地回头去寻沈汀窗边暖光，这样的在意是喜欢吗？这样的小心是爱恋吗？他这样的人也能配她么？他一时有些恍惚，而后一颗心仿若坠入深海徒劳生出些许无妄。
耳边风声敲打耳膜，他闭了闭眼，转身往外走去：“你想多了。”
萧颂安的人情世故早早被磨炼得玲珑，再加上多年相处，他如何看不清方钰的心思？萧颂安坏心眼地一转眼球，大步跟上方钰，语气十分怅然：“原来你不喜欢啊？”
“我倒觉得她挺可爱的，坚韧，勇敢又聪明……”他觑着方钰的脸色，极有艺术地把话卡在了一半。
方钰面上不显，把手上提着的一小包东西扔了萧颂安满怀，闷口气走了数十步，走得跟在身后的萧颂安都疑心自己的想法时，方钰冷着脸豁然转过身来：“听着，情爱不是玩笑，她更不是你用来调侃我的工具，我软弱无成，不敢奢求太多，唯有你们二人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的血亲。”
他话说了一半，任由那份沉甸甸的字眼摇摇欲坠地挂在风里，萧颂安睁大了眼，挠挠头，心想他说了些什么玩意儿，平日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怎么一到这些事就束手无策，连一句像样的合逻辑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祖宗追妻得追多久才能追上？喜欢就喜欢嘛！
话说这么说，但他看着方钰的脸，愣是没敢再多话。
方钰按照计划，跟萧颂安分了两路，他独行至村民门前，依着记忆在门边挂上一包药方，他叹口气，吊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在清绝的树影下后知后觉震得胸腔疼，恣意的少年心性早消磨在那一方牢狱和众人纷杂口舌之中，以至于现在的他审视自身，再恍然望向他处时总有些捉襟见肘的尴尬和卑怯。
他像惧日的鬼，面着淋漓而下的暖阳习惯性地觉得有些疼痛。
袖中的兔子木雕不知趣地滑了一半儿出来，他瞧着，心里不可遏制地浮现某人的脸，后知后觉地在心底怪一声暮春。
“他在傻笑什么？”不远处的沈汀揉了揉眼睛，从萧颂安的麻袋里掏出一把酥糖，熟练地扔进嘴里。沈汀累极，却也睡不安稳，被噩梦吓醒后想偷偷约萧颂安出来喝酒来着，结果找遍小院都没看见人影，出来透风恰好被路过的萧颂安一把抓过来当了苦力。
萧颂安先是笑了一声，接着摆摆手没说话，脸上全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怅然，招得沈汀抬手就给了两个爆栗。
声响不大，但也足够吸引某人注意，还没等方钰扒开草丛，便看见萧颂安满眼泪花，可怜兮兮地跳起来：“哎呦痛死我了！沈汀你好大的力气！”
可恶，这简直恶人先告状！沈汀嚯一声站起来，急得追着萧颂安就往巷子里跑，莫名其妙的方钰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走了两步，没忍住也跟着小跑起来。
沈汀听见后面的动静，有些恼人地转头，看见方钰挂着轻松笑意，眉梢唇角皆是飞扬的少年意气，她歪一歪头，对方的脸立刻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走啦，快追不上那小子了！”
沈汀紧跑两步，发带随风飘荡，随着她的活力带着清亮月色兀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心声隆隆，他在茫茫夜色中再也不能将满溢的好感欲盖弥彰。
“嗯，来了。”
方钰反手将一心往前跑的沈汀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足尖一点，三两步便追上了在村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萧颂安。
萧颂安正打算控诉沈汀，没想到下一刻万孚村里的灯火豁然亮起，夜风撞烛火，晃出一整片明光。
沈汀三人蓦然回首，见刚刚还空荡荡的村口忽然涌来许多熟面孔。站在最前的族长同张娘子，独自依在柱旁的辛枫，还有微笑着的芸娘和挂着一张谄媚笑容的张里正。
再往后看，都是在示神典上见过的村民。一个妇人将怀里的孩子放下地，那孩子立刻闪着一双亮亮的眼睛，跌跌撞撞地朝方钰跑过来。
方钰看见村民手中拿着他和萧颂安刚刚送给村民的物品便也都明白了，尽管他对小孩没什么好感，却还是提前一步，将小孩轻轻抱起，本想扯一只玉佩给她，转念一想，又抱着她返回人群之中。
方钰对着村民们拱一拱手：“多谢各位送行，我们一行出来并没有戴多少值钱物件，这两日还会有一车财帛路过，各位自取便是。”
沈汀远远听着，扶着萧颂安上了车：“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哎。”
萧颂安伸手掰了掰手指，长腿一迈就上了车，骏马刚走两步，他就放声喊起来：“再不走，刑部侍郎的车就到咯——”
话音刚落，沈汀还没放下车帘的车窗旁边立刻闪现出一道白光。
再一定眼，便看见方钰已经在马上整理衣袖了。
好家伙这么快！
“大家快来分啊！”与此同时后方忽然爆出一声招呼，喧闹的人声顺着车轮声送过来。
沈汀忙探身去看，万孚村村民早早糊成一片，大家忽然往一队车马涌过去。
“刁民！这群刁民！这是给我家大郎的！”
“扯什么！这是我的外裳！！！”
负责运送财帛的人护着自己喊得破了音，张娘子和辛枫追出好几步，看见沈汀狂挥手才肯停下来。
朝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马车缓缓行了一个女礼。
萧颂安和沈汀憋不住，挤在车门旁哈哈大笑起来。方钰驾着车拐了道弯儿，日光明亮，他驾着马车上了官道，与萧颂安换了位置，独自坐在车辕上时。
沈汀才蹭到他身边，殷切地摊出一双手。
“萧颂安都有新剑穗，那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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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钰把眼神移开，又摸了摸鼻子，他确实为送礼头疼了许久，送艾虎香囊太早，送发簪太唐突，茶饼她不爱，书画也兴趣泛泛，要是雕她的模样又觉得太过暧昧。
于是弯弯绕绕的，他只敢顺着她的年纪回推属相，雕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挂坠给她。
萧颂安拿余光瞥见了，大声道：“哎哟，怎么我的礼物就只是在摊子上买的，她的礼物却是你亲手雕的啊——好不公平哦。”
他回身眨眨眼：“不过，你虽习武，却从不肯展示于人前，这几天又是怎么回事啊？”
方钰的耳根还没开始红，沈汀就捧着木雕笑起来：“好可爱！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太厉害了！”
恼羞成怒轰然转变成一点甜蜜，方钰偏头忍不住笑：“你要喜欢我再多雕一些便是。”
哟这个闷葫芦，萧颂安眼珠一转，又憋出一个坏主意，他也不拿方钰寻开心了，再回身朝沈汀问道：“沈汀，想不想骑马？”
沈汀笑着摇头，掀开车帘打算回去补觉：“不了，我怕马。”
连日轮轴转的疲惫一扫而空，沈汀和两人过了一把圣诞老人的瘾，抱着兔子木雕反而越看越兴奋，她没忍住哗啦一声重新拉开车帘。
拍拍方钰的肩膀明媚地笑：“谢谢你啦！”
他的心蓦地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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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润之几乎是提着男人一路飞奔到了小院。
刚一打开殿门，便看见棠允女人在树下喝茶，她毫不在意地看了湿淋淋的男人一眼，又将目光挪到一脸嫌弃的女人身上。
“你为什么要帮他？”
裴润之擦干净手，自发走到女人身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桩小院是一年前棠允偷偷买下的，她还记得加入棠允阵营时，门前的那颗枯树还一副死样。
如今被棠允悉心照料一年，竟也枯木逢春，抽了新芽。
裴润之：“他不听话。”
这句话一语双关，如破布般被她扔到一边的男人捂着伤口虚弱地咳了两声：“我可没说要你搭救。”
裴润之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德县也就罢了，万孚村的计划不是你提前推行，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可计划成功了不是吗？”顾怀瑾分出一只手捂着脸上的烧伤，他怼了裴润之，眼神立刻落在棠允身上，见她一身素白，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死了？”
棠允点头，将手边三颗紧紧挨着的石籽拨开，对着虚空道：“下一次，我要沈汀自愿和他们分开。”她卷翘的睫毛往下一扇：“——也是时候送萧大人一份大礼了。”
顾怀瑾止了步，看向一边的裴润之，裴润之摇摇头，意思是这次她不参与。
那会是谁？他顺着棠允的目光往小院外看去，却见灰云漫天，树影无风自动，有人刚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