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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线光

作者:灯燎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章


    “宝宝,这是怎么了?”


    禹裴之的手轻轻握住追怜的肩膀,面对被猝不及防猛推开,他的声音仍旧温柔,脸上却流露出些许受伤的困惑。


    “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他专注地低头看着追怜。


    追怜本能摇一摇头,说:“没事。”


    ——“今天是周末哦。”


    “今天是周末哦。”


    “今天是周末哦。”


    ……


    话语,如毒蛇吐信。


    陈年,亘久。


    嘶嘶,嘶嘶,嘶嘶。


    仍旧回旋,转圜,作响,挤入追怜的心口里、喉口中、唇齿间、眼睫上、发梢边,最终一丝不漏裹拥住她。


    上涌,翻滚,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就是……”追怜喉咙有些发紧,胡乱找了个借口,“胃里还是不太舒服,所以刚才反应有点大。”


    禹裴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化作更浓稠的温柔。


    “吓到我们怜怜了?”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追怜的额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亲昵。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眉心,带来一阵令人紧绷的战栗。


    “是老公不好,给我们怜怜赔个不是。” 禹裴之轻声叹息,道歉听起来情真意切。


    “…没呢,没吓到。”


    追怜抬眸对禹裴之笑了一下,而后匆匆起了身,说,“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决定一下午饭。”


    但禹裴之的手却一瞬间附上来,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力道很紧。


    触感冰凉。


    挣脱不开。


    “怎么了?”


    追怜回头看他,有些不适地甩了甩手腕,细声细气说,“裴之,别抓这么紧,有点不舒服。”


    禹裴之松开了她的手腕,但那双冰凉刺骨的大手,却延顺着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攀爬往上,握住了她的肩膀。


    他用看似轻缓、实则更紧,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禁锢在了原地。


    “…裴之?”


    丈夫的异常让追怜忍不住再出声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禹裴之终于开口了:“宝宝,今天天气不错。”


    追怜的目光投向窗外,边陲小城薄雪初融,晴光映照万山青青,冻河泛潋滟。


    “虽然是周末,但我们也不能总窝在家里,想不想出去散散心?看场电影怎么样?”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很温柔。


    看电影?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自从他们来到这座边陲小城后,因为禹裴之在那方面惊人的需求,追怜时常被折腾得不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过门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柔顺和的丈夫,在床上会显示出那样的疯狂和强势。


    “看电影吗?”追怜重复他的话问了一遍,似在思索。


    肩膀上的力道骤然一松,面前的丈夫扬起一个纯粹愉悦的笑容,那是追怜惯常熟悉的笑容。


    温暖明朗,和煦轻快。


    这才是她熟悉的丈夫,和她的白月光洵礼极像、连笑容弧度都能勾勒得几近分毫不差的丈夫。


    而不是那个阴湿、冰冷、妖异、抚摸她脖颈如同丈量猎物的人。


    所以刚刚……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好呀。”追怜心下一松,终于也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问,“裴之,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


    屏幕的冷光映在禹裴之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俊朗的轮廓。


    “这个怎么样?”他的长长的手指滑动不停,最终停在一张深蓝的海报上,“我看网上评分还挺高的。”


    追怜凑过去,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


    选片iPad上,她看见禹裴之挑的那部电影名叫《深海迷航》。


    简介里,只写了这是一部浪漫爱情片,是他们俩以前约会时就常看的类型,似乎没什么太特别的。


    追怜也不需要特别。


    她只想要这种安心、安定、安稳的熟悉感,和洵礼很像的、分毫不差的熟悉感。


    追怜点一点头,说:“那就这个吧。”


    禹裴之牵着追怜的手走到售票前台,将iPad递交还给工作人员:“麻烦两张《深海迷航》,谢谢。”


    “好的先生。”


    前台的姑娘接过iPad,目光先扫过追怜清纯的眉眼,而后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她没忍住,问了出来:“这是您太太吗?好漂亮啊,你们真般配!”


    禹裴之噙着笑,侧头看追怜一眼,而后点点头,算是默许。


    “是的,这是我太太,谢谢夸奖。”


    他又紧了紧握着追怜的手,带着她往检票口走,追怜眼前却再一次闪过前台姑娘的笑容。


    那笑容没有任何问题,热情,诚挚,真心——


    但她却只想把它从眼前甩开。


    *


    电影画面的前半小时很中规中矩。


    金黄阳光、雪白海浪、男女主角总在甲板上相拥,接吻。


    突然,毫无预兆地,画面色调变了。


    光消失了,镜头沉入深海。


    明亮的色调像泼上了浓硫酸。


    湛蓝的海水漫过视野时,腐蚀出暗青色。


    秀长的鱼尾跃入视线,淡金鳞片如云纱般层叠镶嵌,女主角秀丽的面孔上却透出惊惧的神色。


    囚笼从天而降,将她圈入其中。


    此情此景,追怜心下猛地一跳,手指也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禹裴之偏头看她,语气担忧:“怎么了?”


    追怜摇了摇头,没答。


    银幕上,电影仍旧在放映。


    话音刚落。


    隔着囚笼,男主角忽而出现。


    他的手轻轻抚上女主角的脖颈,圈拢。


    一下,又一下,蹭刮肌肤。


    黏腻。


    浓稠。


    男主角倏然咧开嘴笑了:“你的真名叫怜怜,对吗?”


    痴缠的神色,喃喃的话语,屏幕上的男人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怜怜,找到你了。”


    声如潮水,涌上口鼻,窒息感如影随形。


    “怜怜,你怎么坐得离我越来越远了?”


    忽而,禹裴之的手出现在了追怜的背后。


    他的手指沿着追怜的脊椎缓缓上移,不紧不慢圈拢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


    追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无知无觉中坐得离禹裴之远了好些。


    “没……”


    她话才说到一半,他又再问:“是害怕吗?因为怜怜和她同名?”


    追怜犹疑一下,还是点头:“有点。”


    于是禹裴之轻声、低声、柔声沿着追怜耳畔开口。


    那吐息一点一点喷洒下来,话语一点一点填满耳道,而语调极近像诱哄不听话的孩子:“如果害怕,那更应该离老公近点,老公才是永远会保护你的人,你忘了吗?”


    空气滞凝了一瞬。


    “裴之。”追怜转移话题,“我们看电影吧,别错过重要情节了。”


    电影最后的结局——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一下,又一下。


    “谁呀?”


    女主角小跑着过去,打开门。


    门后是明明早已“死去”的男主角。


    “怜怜,又找到你了呢。”


    男主角微笑着说。


    而镜头长时间定格在他身后露出的铁笼一角。


    女主角的眼瞳在黑暗里猛地收缩。


    背景音乐停了,只剩下沉闷的、海水流动的声音,但追怜的瞳孔也在黑暗里猛地收缩。


    她逃也似地立刻起身,想脱离禹裴之的怀抱:“裴之,我去上个厕所。”


    “很急吗?。”


    禹裴之却倏然掐住她起身的腰肢,把她按回自己的腿上,亲昵地贴着她耳廓开口,“还有彩蛋没看呢,宝宝要不再等一会?”


    “彩蛋?”


    追怜困惑地抬眸,就见银幕底部闪过一行熟悉、却不显眼的小字。


    【特别指导:阁吾】


    荧幕黑了,放映厅的灯亮起来,充足的暖气让小城电影院的冬日温度如春般和煦。


    但追怜却只感到冷,浸透骨髓的冷。


    她的大脑一片发白。


    阁吾。


    她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死人的朋友。


    此时禹裴之恰好侧头看她,似是随口一问:“这个特别指导是新人吗?”


    他笑了一下,继续问:“我以前都没听过他的名字,怜怜有听过吗?”


    *


    “对不起啊,宝宝。”


    丈夫懊悔又心疼的声音再次在追怜耳畔响起。


    禹裴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早知道这么吓人,我就不选这部电影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让人说不上来的


    追怜摇了摇头,而后有些疲惫说:“不怪你,裴之,我想睡觉了。”


    “好。”


    玻璃杯递过来,里面盛着热牛奶。


    “宝宝。”禹裴之温声细语叫她,“我们把牛奶喝了好不好?这样你也能睡得好些。”


    追怜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所以每天睡前,禹裴之都会给她端一杯牛奶。


    她握住玻璃杯,掌心贴着杯壁,温热。


    但今天盯着那上面浮着的薄薄一层奶皮,她的精神却在止不住放空。


    “宝宝?”禹裴之担忧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而追怜松手,又把玻璃杯搁回了床头柜上。


    “等等,我再看会书就喝。”她摸到枕头边放置的书籍,拿到手翻开时,却有些愣了。


    那是本少女漫画,画的是天龙人爱上柔弱小白花,但小白花早心有所属,宁死不从的狗血俗套剧情。


    但这不是她买的书。


    禹裴之伸手替她整理散落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流泻过去,两相衬映,鲜明到极致的对比。


    他在笑:“怜怜还是那么喜欢看这些东西。”


    喜欢看?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能追溯到那个死人还活着的、他们初相遇时的、她的少女时代。


    命运在那时还尚未无可挽回的绞缠,破败,一塌糊涂。


    “……这不是我的书。”追怜反扣漫画,表面镇静,心下却有些惊骇,“我从来没有买过这本书。”


    “好,那不是宝宝的书,是我的书。”他的指尖擦过她耳廓,很凉,语气却宠溺。


    而后他起身,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给追怜再辩驳的机会。


    他笑眼温柔注视着追怜,刮了刮她的鼻尖,说:“我去洗个澡,宝宝困了可以先睡。”


    丈夫清瘦的身影往浴室的方向而去了。


    三年前的刀锋上那一点红,本隐没,


    刹浮现,忽而旋绕她的双目前。


    追怜眨了眨眼。


    那抹红和丈夫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起身,端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往卧室的窗台处走,白色的小雏菊盆栽放置在那里,正迎夜风摇曳。


    半小时后,禹裴之洗完澡回来。


    他拿毛巾擦着发梢滴落的水珠,眼神却转到床头的玻璃杯上,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宝宝喝完了呀。”


    那一眼,让她毛骨悚然。


    但下一刻,他却又变回了熟悉的温和语气:“宝宝真棒,我们睡觉吧。”


    灯被拉灭,室内陷入昏沉。


    黑暗,沉降,供给人呼吸的氧气都稀薄。


    追怜闭上眼,想说服自己入眠,却总止不住发出细微的响动。


    身后的禹裴之贴上来,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严丝合缝往自己怀里揉,尾音上勾时听起来微有些暗哑,说:“怜怜睡不着吗?那我们——”


    追怜听到他这种声音,小腹的酸麻感瞬时涌了上来,立刻不敢再动了。


    但半夜,她醒了。


    追怜抬眼,稀薄又细碎的月光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刚好落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剔透得愈发透明。


    而身边的床单平整,卧室门没关严,客厅漏进了——


    一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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