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闻言愠怒:“胡说八道!这是我朋友的女儿……”
没等他把话说完,沈惟贺已经自作主张地出言打断。
“‘朋友的孩子’、‘要在我们家暂住几天’,是吧?”沈惟贺漫不经心地端起桌面的水杯抿了一口,琉璃杯里加了足足小半杯的冰块,这种极致的冰爽入喉,让他酣畅淋漓地长舒了口气,“我怎么记得,当年接沈慕风进家门时,你好像也是差不多的说辞?结果没过多久,‘朋友的儿子’就成了你的‘私生子’,‘暂住几天’成了‘永久居住’,我亲爱的爸爸,是不是?”
江城的秋本就寒意逼人,更遑论刚下过阵雨。
沈惟贺轻晃着杯子里剩下的冰水,狭长的眼睛盯着持续碰撞发出清脆叮当响声的冰块,修长的手指被透出来的寒气染上绯色,应当是刺骨的冷,他却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刺激和不适。
沈聿的脸色愈发难看。
父子俩对话里的刀光剑影,让许奕的眼神从茫然、震惊,最后过度到了释然。
她这才反应过来,沈叔叔大概是有两个儿子,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的那一位,或许就是沈惟贺口中沈叔叔的“私生子”。
而眼下,突然出现的自己,也被沈惟贺视作了另一个被伪装成“朋友女儿”的“私生女”。
这头被二次侵占了巢穴的小兽,正在挥舞着尖牙利齿对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发起猛烈攻击。
但理解并不代表接受。
十七岁,正是面皮薄的年纪,突如其来的丧母和寄人篱下已经够糟糕了,还被人如此误会和羞辱,许奕的眼眶里很快蓄满了泪水。
她想出言辩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对方是沈惟贺。
沈惟贺的目光越过暴跳如雷的父亲,落在许奕身上。
“这就哭了?”他嗤笑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非要看个仔细,便悠哉地起身,走到许奕跟前,弯下腰,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婴儿肥,盯着她的眼睛威胁道,“刚进门叫‘哥哥’的时候不还挺高兴的?想做我沈惟贺的妹妹——这才哪到哪啊?”
前面几句还像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哥哥在跟新认识的妹妹温柔地问好,可到了最后一句,沈惟贺却话锋一转,成了**裸的威胁,连带着手里“捏”的动作也加重了力道,成了“拧”。
许奕觉得脸颊被人拧得很疼,但她不敢反抗,也没胆子直视沈惟贺求饶,任凭委屈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那些金豆子噼里啪啦地打在沈惟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温热的泪水将他刚刚被冰水冻红的肌肤浸润褪色,又恢复了正常的冷白。
沈惟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几乎被这热泪泡发的手指,正牵动嘴角准备嘲讽,目光却无意中定格在许奕发顶的黑纱上。
沈惟贺眼里闪过一丝痛意,那团黑纱仿佛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痛苦的记忆,叫他顿时卸了力气。
他松了手,许奕白皙的脸颊上却仍然留着绯红的指印。
那白里透红的掐痕,叫他眼底的恶趣味再次溢了出来。
许奕能感受到自己脸颊被松开后仍旧火辣,她抬手遮掩,仍旧一言不发,默默忍着,生怕沈叔叔再因此动怒。
这是她寄住沈家的第一天,不应该是这样的场景。
父子没有隔夜仇,却叫她这个实打实的外人以后该如何自处?
“够了!”沈聿指着大门,黑着脸下逐客令,“都给我滚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值,让许奕的心脏颤了颤。
承受最大火力的沈惟贺却只是收手抱臂,不为所动,甚至还无辜地歪了一下头,好像这事与自己无关。
被波及的女生也吓得抖了抖,捞起书包,扯了扯沈惟贺的衣摆,又偷瞄了一眼即将火山喷发的沈聿,委屈巴巴道:“阿贺,别惹叔叔不高兴,我们走?”
“这是我家,凭什么要给一个外人让位?”沈惟贺说这话时压根没看她,反而继续用冷冽的眼神盯着许奕。
他唇边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比正在发飙的沈聿更加让人害怕。
女生会意,躲到他身后不再做声。
“我、我不是……”许奕咬着下唇,艰涩开口。
她想说,她不是沈叔叔的私生女,真的是他旧友的女儿,仅此而已。
“不是什么?哦,既然不是我爸的新情人,那就是他的私生女咯?”沈惟贺微微挑眉,又笑着看向沈聿,“先是私生子,再是私生女,老沈,你这样多麻烦,还不如一次性把你落在外面的儿子女儿们都接回来,热闹热闹,是吧薛阿姨?”
直到这时,许奕和沈聿才几乎同时发现了楼梯转角那位衣着华贵、表情隐忍的女人。
这位薛阿姨和沈惟贺长得半点都不像,许奕飞快地瞟了一眼这个疑似沈惟贺继母的女人。
没人知道薛阿姨是什么时候下的楼,此刻她正悄悄用戴满珠宝的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似乎想维持属于沈太太的体面。
“不过薛阿姨,”沈惟贺俯身近距离打量许奕的五官,眼神是粉饰过天真,好像在她脸上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转头惊讶道,“这女孩长得怎么跟你一点都不像啊……”
许奕被沈惟贺突然这么一靠近,激得耳根发烫,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却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沈惟贺突然重重一拍手,幸灾乐祸道:“完了,不是亲生的,薛阿姨这么多年辛苦打下的江山难道要拱手让人?”
许奕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等她缓过神,扫了一圈脸色煞白的薛阿姨和面色铁青的沈叔叔,可算捋清了人物关系:沈惟贺还在怀疑她是沈叔叔刚刚寻回的私生女,还是跟之前领回家的私生子同父异母的情况。
沈惟贺今晚的所作所为不止是在针对她,更是在借机挑拨沈叔叔和薛阿姨的感情!
察觉到了这一点后,许奕倒吸一口凉气。
“逆子!”
下一秒,沈聿已然忍无可忍,抄起角落的高尔夫球杆,想将沈惟贺打出门。
“哐当”一声,沈惟贺一个灵巧的闪身躲过一劫,高尔夫球杆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身旁硕大的古董花瓶,瓷片碎了一地。
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叫许奕看得心惊肉跳。
却见沈惟贺假装心疼地捡起一块碎瓷片,摇头啧啧道:“何必呢?去年拍卖会上的天灯白点了不是?”
沈叔叔脸色难看。
沈惟贺突然收起所有表情,将碎瓷片往后一扔,“咚”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掉进了身后的鱼缸里,突如其来的“高空抛物”让原本睁着眼睛睡觉的锦鲤们四下乱窜。
许奕打了个寒战。
若是金鱼能出声,此刻沈家恐怕已经回荡着末日来临的尖叫声。
沈惟贺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反而示威似的在沈叔叔眼皮子底下抓起女朋友的手腕,英雄救美一般扬长而去。
“我送送女朋友,你们自便。”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大门紧闭,沈家总算恢复了平静,却又成了一潭死水。
许奕看着沈聿和薛阿姨僵持站在原地,两人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谁也没先开口打破沉默,氛围一度尴尬。
看来沈惟贺的挑拨离间十分成功。
许奕眼观鼻鼻观心,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只能在心里默默喊着“救命”。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里端了一个炖盅出来,笑盈盈地走到薛阿姨面前:“太太今晚的燕窝还没用呢,赶紧趁热喝了吧。”
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很是眼熟,许奕一眼认出来那是短视频里“王妈”们的专属工作服——应该是沈家的保姆。
薛阿姨没啃声,沉着脸往餐厅的方向踱去,保姆也暗松一口气,赶紧跟上,将炖盅摆在女主人面前,又抬头关切地看向男主人:“先生今晚吃过了吗?要不要来点宵夜?”
沈叔叔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点点头,扔了高尔夫球杆:“小奕,坐下来陪我们一块吃点。”
眼看冰山消融,许奕不想沈叔叔的关心惹来薛阿姨的不快,赶忙摆手:“不用了,沈叔叔,我不饿。”
保姆仿佛这才留意到初来乍到的许奕,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餐桌旁,按在女主人旁边的位置:“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这样乖巧,肚子饿不饿?厨房里还温着鸡汤,孟姨给你盛一碗?”
孟姨一连串的关心,让许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刚过世的母亲,也是同样的絮叨却温柔,她心头一暖,鼻子却酸了。
许奕抿着唇,忍着泪点头。
她今晚的确还没吃饭,胃里却没知觉,大概是饿过了,也可能是伤心过度,影响了肠胃的判断。
但许奕能看出来孟姨是在给她递台阶,让她能正式跟薛阿姨打照面,也好消除沈惟贺刚刚制造的误会。
沈叔叔刚刚叫她坐下一块吃,八成也是这个用意。
果不其然,她刚一坐下,沈叔叔就开口了:“小奕,这是我太太——叫阿姨。”
“阿姨,您好,我叫许奕,我妈妈是沈叔叔的旧友。”许奕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一心只想消除误会。
薛阿姨露出笑容:“刚刚我儿子胡闹,你没吓着吧?”
笑容很官方,但到底是破冰了。
许奕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跟沈惟贺是校友,以前就见过的。”
“我出去叫少爷回来,陪你们一块吃点?”孟姨分别给沈聿和许奕端了碗鸡汤馄饨,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被棒打出门的沈惟贺。
沈聿却脸色一沉:“把门反锁,今晚都别让那小子进门。”
许奕手里的汤匙抖了一下,不由得偷瞄了一眼门外的方向。
此刻,被锁在门外的沈惟贺,正吹着凉风,惬意地倚在院子外的栏杆处,从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了一根烟。
他爸要领一个女孩回家这事,沈惟贺早就从孟姨口中得到了消息。
沈惟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否则他爸也不可能这么“巧”撞见他跟“女朋友”暧昧的画面。
别看姓薛的女人不敢在他爸面前质疑许奕的来历,其实背地里早就偷偷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只是调查来调查去,也只查出许奕母亲刚刚去世、是江城一中的学生这样显而易见的信息。
他爸的有意遮掩,让人愈发猜疑。
“走了。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刚出了沈家大门,女生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沈惟贺的手,恢复了高冷的姿态。
沈惟贺微微颔首,默认了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交易。
女生上了车,像是猛然被人敲了一下脑袋,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
难怪一听“许奕”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不就是给沈惟贺写情书的小迷妹吗?
女生大跌眼镜:当不成女朋友,改志愿当人后妈?
哦不,是妹妹。
沈惟贺收到的情书多半都不会拆开看一眼,但那天他似乎心情大好,破天荒地拆开了一个粉色信笺,还在上面大笔一挥,回了三个字“你太乖”。
不过,沈惟贺刚刚那反应,八成是不记得了。
也对。
女生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沈惟贺,摇摇头:作为江城一中公认的校草,这小子每天收到的情书那么多,又会记得谁?
目送“女朋友”的车离开,沈惟贺也吸完了最后一口烟。
一滴冰凉的雨点突然打在沈惟贺的后脖颈上,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扑棱着翅膀急切归巢的幼鸟,勾了勾嘴角,伸手接住了陆续飘落的雨水。
他的眼神不再是此前和沈聿叫板时的嚣张跋扈,更没有了戏弄许奕时的轻佻散漫。
倒像是一盆被冷水骤然浇灭的炭火,又湿又冷,全然没了生气。
沈惟贺双手插兜,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院子大门,踹了一脚,纹丝不动。
靠,果然又上锁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沈惟贺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好像是在用这种幼稚的行为报复父亲的又一次无情驱逐。
说起来,沈惟贺一米八几的个子,想要徒手翻墙易如反掌,就像更小的时候,沈聿每次赶他出去那样——只是这看似富丽堂皇却冰冷如监狱一般的地方,自从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他的家。
沈惟贺嗤笑一声,狭长的眼眸全是对现实的嘲讽和不屑,他故作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抬腿往外走去。
是啊,下雨了,鸟儿都知道要回家了。
可他……却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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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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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