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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枝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5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希望小学秋季入学的日子。


    知道今天开学,早间七点半左右,小江让便被阿妈通身收拾了一遍。


    七岁多的孩子上身穿着件崭新的深蓝条纹短袖,下身配了条黑色短裤,养得稍长的黑发十分乌浓,抹上水色抚平,哪怕一身衣衫肉眼可见的廉价,却也衬得文静斯文的小江让宛若一位下乡的小少爷似的。


    阿妈看着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揉揉孩子的脑袋左看右看,细细叮嘱半响。


    江让此时手上拿着吃了半个的鸡蛋,兜里还揣了两个,面对阿妈的一再叮嘱,皱着小脸认真道:“我知道了,阿妈,我会认真听课的。”


    阿妈这才欣慰点头,一家人围着小江让宝贝似的送去了学校。


    一路上,平日里忙碌无比的阿爸阿妈难得说了许多关切的话,只有高大的江争一个人落在后面,心焦难安、惶惶叹叹。


    毕竟满打满算,这是让宝这七年来第一次离开他这样长的时间,他担心让宝会饿着、渴着,或是被人欺负。


    可便是万千忧心过心头,江争也并不敢越俎代庖地挤到江让的身边。


    青年轻轻垂着头,手上捏着阿妈给小江让缝制的书包,书包是用粗布缝的,上面还别出心裁地加了朵漂亮的兰花图案。


    江争的头垂得愈发低,像头沉默的老黄牛。


    他不会嫉妒,也不会难过,只有无尽的自卑如涨涨退退的潮水般淹没了他。


    小学门口人流并不算多,因为入学的新生不算多,所以一二年级并为一个班了。


    小江让方才进入班级,打眼便看到了穿着潮酷外衣的向天明,对方看到他眸中一亮,十分激动,一边挥手一边不断喊着江让的名字。


    穿着蓝色条纹的孩子却板着张脸并不理他,只是别过脸,当做没看见,寻了个离对方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班上的小朋友基本都是乡里的孩子,平日里也都在一起玩,向天明家境好,又是好燃好斗的性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小团体里的‘老大’。


    眼见老大被这么下面子,自然纷纷去提醒江让。


    但江让不仅是不给向天明面子,所有人说的话他都只当做没听见。


    乡下的孩子本就早熟,当下被人这般无视,自然心里憋屈。


    当下便有个小胖墩同向天明嘀咕道:“老大,咱以后都别带江让玩了,你看他拽得像什么一样,上次还让你受伤了,不然我们放学去教训……”


    几乎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向天明就瞪了他一眼,脸色不好看道:“关你屁事,当时不就你跑得最快?”


    小胖墩顿时讪讪的不敢多说了。


    向天明没再看他,只纠结地看向江让坐着的方向。


    男孩子坐在窗边,正在整理书包,他穿着一身蓝色条纹,衬得皮肤愈发的白了,跟周围一种仿佛在泥地里滚过的孩子相比起来,小孩子白得简直像是佛堂里头供着的玉佛一般。


    因为家里头心疼,江让平日的吃食也不差,身形恰到好处,但白皙透粉的脸颊有些婴儿肥,看上去特别文秀可爱。


    瞪着人凶凶的样子也特别萌……向天明忍得心痒难耐,小孩子本就没什么耐性,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克制,当即便起身颠颠地坐到江让身边来了。


    江让当下就冷了脸,想要起身换座位,但老师已经夹着课本来了班上。


    江让认识这位老师,从前对方来家里教过他一些基础的识字方法,小江让不想在他的课堂上捣乱,于是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第一堂课基本就是班级介绍和自我介绍。


    向天明一直都坐不住似地盯着江让,眼见对方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就开始涨红着脸找江让说话。


    小江让眼睛乌黑莹亮,只是沉着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向天明,你再找我聊天、打扰课堂秩序,我就跟老师打报告调座位了。”


    向天明顿时怂了,支支吾吾不再多说了。


    第一堂课下课的时候,江让还在整理书本,身边的向天明哼哧哼哧地开始掏书包,桌上的书本乱作一堆,也不知道整理。


    没一会儿,向天明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纯牛奶、一整盒亮闪闪的糖果、饼干等许多小零食。


    向来被称做小霸王的男孩子挠挠头,红着脸将所有的零食都推给身畔的小江让,他哼哧道:“江、江让,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咱俩、咱俩还当好朋友成吗?”


    江让正翻开书本,沉静又斯文地复习第一节课要学习的内容,闻言,他微微抬眸看了过去。


    在向天明紧张的要死的举动中,小江让冷着脸道:“向天明,你烦不烦,离我远点行吗?”


    向天明顿时手足无措,他慌道:“你讨厌我了吗?”


    江让甚至没有犹豫一秒:“讨厌。”


    下一瞬,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谧的几秒钟,江让抬头去看的时候,正看到那小霸王红着一双眼,一滴滴眼泪直往下滚。


    他哭着抽噎,多了几分八岁孩子的幼稚道:“对不起,呜呜江让,你别讨厌我成吗?这些零食你都收着,你不吃就带给你哥吃,我再也不说你们了,我天天给你和你哥带零食,你、你别不理我呜呜呜呜呜——”


    江让还是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看书。


    但向天明实在太能哭了,整个人就跟水做的似的,嚎声又大,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堆小朋友。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喜欢打报告,没一会儿,老师就来了。


    老师知道江让,也清楚这孩子是个聪明、有慧根的,眼见向天明哭个没完,只好柔声问江让道:“江让,你和向天明是怎么回事?”


    江让看了眼向天明,认真对老师道:“老师,他之前欺负我,刚刚非要给我零食道歉,我不接受他就哭。”


    “老师,”小孩子乌黑的眼眸看着大人道:“他伤害过我,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是我的问题吗?”


    这样的孩子极其有自主性,并且十分聪慧,老师自然十分欣赏,他叹气地揉了揉小江让的脑袋道:“江让小朋友,你没有错。”


    “这样,向天明,你和江让还是分开坐……”


    “呜呜呜,老师求求你了,我不要和江让分开,我就要和他坐、我就要和他坐!!”


    眼见吵闹得没完,老师只好按了按头,暂时没动位置,给向天明家打了个电话。


    江让就抱着小书包,安静地等在一边。


    可是,没一会儿,老师回来了。


    这是小江让第一次模模糊糊察觉到一件堪称恐怖的事情。大人似乎也并不全是无所不能的,明明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有的时候,人是趋向于、甚至是顺从于利益的。


    连老师也无法完全做到公平。


    譬如,此时的老师抱歉的告诉小江让,他没有办法给他们调座位。


    “为什么呢?”小江让问。


    老师眼神复杂地揉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江让小朋友,很抱歉,我们乡的小学需要维护,维护需要……钱。”


    “向天明家出了很多很多钱。有了这些钱,你们才能坐在干净的教室里,使用承载着知识的书本。”


    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其实是很难理解的。


    但江让就是听明白了,他听懂了老师的意思。


    向天明家有钱,因为有钱,所以他可以用钱来兑换在学校里为所欲为的权利。


    小江让难免沮丧,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这位下乡的老师曾经与他提起过的、光鲜亮丽、美轮美奂、拥有无数可能的大城市。


    于是,小孩子控制不住地询问老师:“那老师,大城市里也会这样吗?大城市里,也会有不公平吗?”


    老师或许实在不想戳破一个七岁孩子的幻想,于是,他怜悯地揉揉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温柔道:“江让小朋友,大城市里不会这样,大城市里的人懂礼貌、反压迫,是个人人公平的社会。”


    江让眼眸一亮,认真道:“真的吗?那到了大城市里,哥哥就不会再被人说是等郎弟了吗?”


    在一次次的嘲笑和羞辱中,小江让明白了一件事,等郎弟并不是什么好词。


    它代表的是哥哥的隐忍、委屈、眼泪、伤痕。


    老师不忍地点头,轻声道:“是啊,只要考出了大山,就会迎来一个全新的新世界。”


    江让眼神带着神往,他小声道:“……那可真好啊。”


    ……


    叮铃铃——


    刺耳的放学铃声响起后,高大的、穿着深蓝短袖麻衫的青年就站在校门口焦急等待着,手上拎着一塑料袋的东西,白皙的脸颊上点缀着细碎的雀斑,现下已然被晒得红如晚霞。


    青年长得极为好看,皮肤是天生的通透白皙,鼓囊的肌肉线条让他看上去健康又朝气,只是那俊秀眉眼间下意识的闪躲与自卑让他多了几分微末的滞钝。


    淅淅索索的人流近乎散去,眉眼文致的孩子才慢吞吞走出校门。


    江争当即就大跨步走了过去,几乎是刚走到孩子面前,青年便将塑料袋里的小草帽取出来按在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眼见毒辣的阳光被草帽遮挡住,江争这才松了口气,半蹲下来直视江让的眼眸,担忧问道:“让宝,怎么出来的这么迟?”


    江让似乎方才还在发呆,闻言回过神来,黑乎乎的眸子顿时弯了弯道:“哥,今天老师叫我当班长啦,班长得做表率作用,所以今天就由我留下来当值日生了。”


    江争这才松了口气。


    青年一边询问着江让在学校的状态,一边接过小孩子身上的书包,掏出塑料袋里的竹筒小水杯、腌菜饼子递给孩子。


    小江让笑得眉眼弯弯,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崇拜和欢快:“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渴了啊,你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百宝箱哦!”


    也只有这个时候,江让才像个天真可爱的七岁孩童,他倒退着走,晚霞照在他迎光的可爱面颊上熠熠生辉,落在江争的眼中,简直与传说中的天使无异。


    江争露出一抹称得上幸福的笑容,他牵着孩子的手,垂头轻声道:“……让宝,刚刚那样很危险,路上石头那么多,摔倒了怎么办?”


    “哥,我知道。”


    “嗯。”


    “但你在我前面啊,我知道哥不会让我摔倒。”


    “……嗯。”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在逐渐变成黑色的晚霞中,融为崎岖的一体。


    第142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6


    “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一位拥有独立意志的人是不会被三言两语陈腐的观点所左右。”


    “人类社会在无数反抗者的血肉推移间缓慢进步,而一切老旧的、错误的思想也终将成为过去。没有人能够实际的操控、干涉你的人生,除非你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利。”


    “你该挣脱出来,高举自由、平等、友爱的旗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一名新青年。”


    中年的教师一手握着一本被无数次摩挲、卷成一团的‘新哲学’书本,一手撑在讲台上,认肃穆地讲述着课本中的内容。


    他说得唾液横飞、激情昂扬,可当视线落入台下,却失望的发现,整个班级,趴在桌上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躲着玩闹的玩闹……对了,也总有例外。


    譬如那坐在数排座位的正中间,规规矩矩穿着蓝白校服、认真做笔记的斯文少年。


    少年人面容斯文而隽秀,嘴唇红润如珠,脂玉般丰润的鼻尖点着一颗秀色小痣,抬眸垂眸间自有一股知识分子的清韵。尤其是那纤瘦的自有风骨的腰杆,始终挺得笔直,令人很轻易的便联想到学校外栽种的那一排绿意葱茏、赏心悦目的小白杨。


    老师不由得眸中闪过几分欣慰之色。


    少年名为江让,因着成绩出色、领悟绝佳,打从小学开始,便是平溪乡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童。


    后来升入初中、高中,江让非但不因旁人的夸赞而洋洋得意,反倒愈发沉稳出众,次次考试高居第一,能甩下第二名近两百分。


    所有人都说,江让一定会考上名牌大学,成为平溪乡第二位出人头地的大学生。


    “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随着老师夹着书本离开的身影,高二部一班教室中嘈杂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江让,门口有人找!”


    几乎是这句话响起后,整个教室都怪异地安静了几秒。


    坐在少年后座的两个嬉笑打闹的男生脸色也慢慢难看了几分,他们不再刻意做出哗众取宠的姿态,毕竟他们想要吸引的人的目光从未因他们而停留片刻。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微微蹙眉抬起头,许是正对着屋外明亮的光线,江让斯文的面颊上几乎被覆了层绒浅的白金光芒。


    他太白、太亮眼了,像是屋檐顶端透白的雪,衬得旁人都无端显得灰头土脸。


    江让看了眼门口局促往教室内探头看来的格子衫少年,认出对方是高二二班的班长,两个班的师资都是相同的,江让又是一班的班长,两人平时有不少交集。


    江让以为对方找自己约莫是老师的意思,并未深思,将桌上的书本摆放整齐后便走了出去。


    只是,一直等到少年走到门口,才发觉那衬衫格子的少年往日里一张因过度熬夜而显得疲惫的苍白脸颊此时红得近乎异常。


    对方似乎十分不好意思,手被在身后,一张无色的嘴唇此时被咬得通粉泛红。


    江让微微蹙眉,他约莫有些不解,但很快,那少年便表明了来意。


    衬衫格子的少年微微弓着腰,颤抖的双手往前递过一封浅蓝色的信封,他哆嗦的厉害,像是一尊湿淋淋的、即将溶解的泥土小像。


    “江让,我、我喜欢你,本来我是想等到高考结束再告诉你的,但是、但是你上次说,‘我们应该为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付出最大限度的努力’,所以、所以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心情,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理想!”


    男生几乎不敢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他极端用力地捏着手中的信封,甚至到了骨头都嘎嘎作响的程度。


    可是,好半晌,身前人都没有丝毫动静。


    一直到男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斯文的少年才缓缓抿唇,沉静秀致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不喜:“抱歉,但我想,你或许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们的想法并不在同一层次上,以后请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江让微微颔首,面上表情不动,迈开修长的腿骨,转身便要回教室。


    而门口的男生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少年的拒绝甚至比一般的拒绝更加无情,他径直斩断了两人往昔一切的交往、默契,将他划为一个低劣的、再也无法跟上对方脚步的蠢货。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向他表明了心迹。


    江让丝毫不曾顾及对方的心情,又或者说,少年人被养得太淡漠、自我了,可以说,除却家人和成绩,其他任何事物都极难得到他的青眼。


    这也实在难怪,这么多年来,江让虽然在外沉着冷静,但到底是被人捧了数十年的天才,骨子里文人的孤傲清高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再加上家里人十年如一日给他灌输的高人一等的思想,这就直接导致如今的江让愈发看不上周围那群混吃等死,日日只顾着抽烟、喝酒、恋爱、打架的文盲和流氓。


    少年不屑与他们为伍。


    江让铆足了劲想要考出这座大山,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老师们说过的,山外那个平等、自由、多彩的社会。


    少年这么多年来,通过收音机、杂志、课本收集了无数关于外面世界的相关信息。


    譬如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一栋房子有数十层,比乡里最有钱的那户人家盖的房子还高上七八层。


    外面的交通工具是像盒子一样的小轿车,一个人坐在里面,特别宽敞舒服,甚至还能不烧火就能自己制热。


    外面的人十分开放民主,每个人都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不用被逼着结婚、生子,不用忍受粗俗难听、张口就来的谩骂。


    江让比谁都向往外面的世界,为此他可以长时间的忍受孤独,去学习、努力,吃透每一个知识点。


    他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出大山了,至少不会落后那些优秀的城里人太多。


    少年这般想着,慢慢往回走。


    但他只刚走了几步,便被一条长腿拦住了路。


    一个穿着黑色破洞铆钉衫的男生半靠在椅上,长腿懒散地挡住江让的去路,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款最新的触屏手机,俊朗的、显得不太正经的面上盯着江让露出几分懒懒的笑意。


    男生的脸有些潮红,眼睛微微眯起,笑嘻嘻的声线带着克制不住的喘息道:“班长,又有人跟你表白啊?”


    江让没吭声,只是有些厌烦地垂眼,他转身便想绕路走,却被那男生身旁另一个人故意拦住了去路。


    那黑衣男生指骨捏着手中的智能手机,突然调大了声音,教室内陡然响起一阵令人耳红心跳的水声与呼吸声。


    男生却不以为然,反倒笑眯眯将手机强行递到江让的眼皮下,像是偏要将那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学霸逼得露出脸红之意才好。


    他笑道:“班长,别不理人啊。说起来,你腰那么细,长得又这么白,跟人做过没?平时有看黄片自慰吗?”


    乡下的人本就粗俗,尤其是这种不学无术、家里有点小钱来学校混日子的流氓,更是张口闭口那些床上艳俗之事。


    这并不是江让第一次遇到这样故意骚扰的事。


    事实上,因为少年长得斯文秀致,在一众种地佬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基本到了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年纪,便遭遇了数次。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江让确实被吓到了,当时的少年人一心只读圣贤书,阿爸阿妈见他没到年纪,也不曾教过他这些生理常识,所以第一次遇到对他投怀送抱的人时,少年吓得落荒而逃。


    或许是源于国人的羞耻、封建的意识,江让当时根本不敢和阿爸阿妈提起这些事,只在晚上扭扭捏捏地告诉了哥哥。


    江争身为乡中最底层的等郎弟,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安静的,唯独那一次,青年抡着锄头、面色难看地去堵了人。


    那天的最后,那个试图引诱少年犯错的家伙被狠狠砸断了腿,也不知道江争威胁了对方什么,总之对方最后也没敢找上门索赔,竟就这样忍下去了。


    但自那日起,江争,他的哥哥,就开始教导稚嫩的少年认识自己的身体。


    他们不曾逾越,甚至大部分时候,江争都是闭着眼、偏过头,只用贫瘠语言和对自己身体的认识进行简短叙述。


    至此,江让才明白,原来很多地方,都是属于人的隐私部位,是不能给旁人随意触碰、看见的。


    江让很感激哥哥,很多关于生活的经验,都是书本中缺失的、没有的,而这些,哥哥都用自己的经历补给了他。


    如今,越是长大,江让便越是感叹自己有一位体贴入微的好哥哥,甚至很多时候,少年都想过,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哥哥脱离等郎弟的身份就好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江让如今再也不会幼稚地把哥哥当成是自己的媳妇了。


    在学校中、无数的书籍中学习到新思想的青年时常想,江争那样好的人不该是毫无人权的等郎弟,他待在江家这么多年,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二人实在说与血缘相亲的亲兄弟又有什么不同呢?


    思绪拉回,江让微微闭了闭眼,一张文质彬彬、尚显青涩的面颊顿时覆了层寒霜。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江让又生来比旁的同龄人更加成熟,所以,第一次见到哥哥那般暴怒冲动后,江让就再也不曾将这些骚扰的事情同江争说起过了。


    他比谁都明白,哥哥不能犯错。


    哥哥一旦犯了错,阿爸阿妈是真的有可能将他推出去送死的。


    而这些事更不能同阿爸阿妈说起,对于封建的大家长来说,这种腌臜事若是传出去,是要丢死人的。哪怕江让是个难得的天才,若是天才蒙上污名,也不过是个人人唾弃的婊子。


    这便是封建、愚昧、不开化地区的局限与令人无力之处了。


    这里的人从不会认为主动骚扰的人是错的,他们反倒会将被骚扰者打成勾引、骚货。


    所以,无奈之下,江让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愈发优秀、冷漠、高不可攀,令人不敢冒犯。


    但很多时候,对于那些粗鄙之人来说,少年表现得越是高不可攀、越是宛若圣人,便越是遭人心中亵渎、觊觎。


    譬如此时,那男生眼见江让这副冷淡之姿,反倒愈发兴奋了,他的眼中布满血丝,扯唇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啊班长?我挺喜欢你的其实,上次你拒绝我之后,我想着你这张冷冰冰的脸摸,很快就出来了。”


    几乎是刚听到这般不知收敛的话语,旁边便有人笑骂道:“程洪你是不是疯了?向天明那条疯狗多护着他你不清楚?”


    程洪嗤笑一声,偏头看向江让,喉头微动道:“向天明还不是也想上他?比我好到哪去了?我只是坦白说出来了而已。”


    江让忍耐的咬牙,双拳恨得近乎掐出血来。


    这个程洪曾向他表白过,只是江让从不肯给人希望,面对对方不自在脸红送花的模样,脚步连顿都不曾顿一下,径直路过。


    自此之后,对方就开始三番五次找他麻烦了,说的话也是一次比一次直白恶心,像是故意要让江让记住他一般。


    江让面色铁青,冷声道:“滚。”


    良好的自我教养让他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但对于少年来说,也算得上出格了。


    程洪一愣,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他又无所谓地笑嘻嘻道:“班长,你就不想试试……”


    对方话还未曾全数说完,江让便察觉到身畔有一道利风划过。


    随后便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骨架碰撞的声音,教室内一片惊呼声,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来人一身藏青卫衣,身形敏捷的宛若猎豹,少年人皮肤黝黑,打起架来却气势汹汹、血气沸腾,令人不敢多看。


    江让就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在观察到程洪出气少、面色青紫的时候,他才终于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腕,力道平稳地扣住藏青卫衣少年结实的胳膊上。


    “向天明,停下,别打死了。”


    藏青卫衣的少年瞬间动作一顿,他背对着江让、浑身战栗,像是只即将挣脱牢笼的狼狗,却忽地被主人用牵引绳勒紧了脖子,一动也动不了了。


    好半晌,似乎等到暴怒的情绪平息、不会再吓到少年的时候,他才慢慢转过身,甩了甩血淋淋的手骨背在身后,一张英俊如利刃的深邃面庞露出几分柔和的笑意。


    “江江,你没被吓到吧?”


    高挑的少年垂眸笑道,他右眉有一处断裂开来,一道细疤隐匿其中,那是当初他替江让赶跑一个近乎痴狂的追求者所留下的痕迹。


    江让冷淡的眼神微微掠过对方眉骨处的疤痕,半晌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没事。”


    除了提升自己、让自己显得高不可攀、不可亵渎之外,少年当然不会就此以为高枕无忧了。


    在第一次明白以利相诱的道理后,他就用蝇头小利圈养了一条为自己出气的狼狗。


    第143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7


    从小学到高中,向天明和江让几乎就没分开过,两人当了将近十一年同桌。


    其中当然少不了向家的鼎力相助和向天明的胡搅蛮缠。


    可以说,打从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向天明对江让的心思便昭然若揭、路人皆知。


    向家父母本来是不愿意自家儿子上赶着缠着个家里养着等郎弟的,毕竟向家这些年生意做得红火,房子盖了一栋又一栋,便是在城镇里头都算得上有钱的人物了。


    这样的家庭在乡下讨个老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但奈何向天明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他眼里就那一亩三分地,还全都装着江让,在学校里头,若不是江让嫌烦,向天明是恨不得一天到晚追在人屁股后头才好。


    向天明不是什么学习的料子,向家父母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心里自然希望儿子争气,最好考个大学生出人头地。奈何生意繁忙,实在管不上,加之向天明打小成绩就垫底,于是这底线是一降再降,最后索性降到向天明愿意读书认字,拿个初中文凭、不至于当个文盲就够了。


    出乎意料的是,向天明还真就坚持了下来,甚至一坚持就坚持了数十年。


    原因也很简单,他不乐意跟江让分开。像是条护食的野狗,哪怕为了叼住那块吞不下去的肉得进笼子里接受驯化,他也心甘情愿。


    自家儿子至少面子上愿意装着学习,不再一天到晚出去鬼混,至此,向家父母对于向天明追江让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不说其他,江让这孩子确实也是个优秀的,人长得俊挺,一瞧便是个斯文的读书人,逢年过节成绩单更是一水儿的满分,年年都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给江家阿爸阿妈挣够了脸。


    眼下这乡里谁见到江家阿爸阿妈不是亲亲热热的,不说背地里是如何嫉妒,至少面子上谁都不会跟这未来状元家过不去。


    收拾好周围凌乱的桌椅,向天明用身旁小弟递上来的草纸随意擦了擦指骨上狰狞的血迹,眉弓处的断眉微微撇下几分,桀骜俊朗的面容在目光触及到身畔的少年时显出几分柔和的意味来。


    他从抽屉的书包里头掏出一盒牛奶和一块浅紫色奶油覆盖、上头点缀着一颗樱桃的小蛋糕,献宝似地推给身畔的江让。


    向天明眸光动也未动,盯着少年冷淡斯文的侧脸,不自觉显出几分痴迷,他喉头微动,沙哑道:“江江,这是我专门去那家店排队买的蛋糕,你之前好像很喜欢,上课上了这么久,也累了吧,尝尝味道……”


    班上不少人都在注视着两人的动作,嘴唇青紫的程洪更是讽刺地扯了扯唇,无声地呸了一声。


    都是狗样,还装什么人。


    以为这种小恩小惠就能讨那人的欢心吗?


    江让注定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与同龄人相比,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少年面对那些堕落散漫的小流氓,谈恋爱、做爱入脑的蠢货们才会如此冷静、视若无睹。


    不如说,是高高在上的不在意、漠视。


    像是一尊屹立在一滩烂泥里的神像。


    之所以任由向天明的靠近。一方面是向天明确实贱、上赶着;另一方面,向天明无疑是条忠心又颇有能力的狗,无需江让主动说,他自己就会承担起将心怀不轨的家伙们咬退的职责。


    江让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平静‘嗯’了一声,随后动了动薄红的唇道:“以后不用特意给我带,上课了。”


    这就是没拒绝的意思。


    向天明顿时眉开眼笑,他哎了一声,赶忙将东西小心捧进江让的桌肚里,一张锋利好看的脸上都显出几分傻笑的意味。


    他忍不住柔着嗓音巴巴道:“江江,我不麻烦,你太瘦了,多吃点好,学习的同时也得把身体养好嘛……”


    向天明自顾自的以为江让是在不好意思、或是关心自己,心里头美滋滋的。


    殊不知,少年分明从头到尾都不曾关心过他为他受过的伤、翘课原因,只有他自己一味地陷入暧昧的心绪之中,无法自拔。


    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江让蹙眉冷冷地瞥他一眼,向天明顿时闭上嘴,做出拉拉链的姿势,笑呵呵地垫着双臂,只侧着头盯着少年的侧脸瞧。


    向天明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般符合自己的心意。


    每一寸、每一处都像是自他的骨血中剖出来的一般。


    江让很漂亮,削瘦的面颊斯文秀致,鼻尖中心点着的一点乌痣衬得肌肤润白如玉,少年专注垂眸时轻微翕动的浓密长睫像是两把绒绒的小扇,每一次阴影的起伏都宛若无边雪原中掀起的飓风。


    那风雪几乎要将向天明径直掩埋、溺死其中。


    明亮的教室中,诲人不倦的老师仍然在讲台上讲解着书本中的知识,可向天明却全然听不进去。


    或许是被那过分灼目的视线盯得颇为不自在,穿着蓝白校服、清越俊秀的少年忍不住蹙眉,瞥了对方一眼,抿唇压下嗓音不悦道:“听课。”


    向天明顿时来劲了,江让向来是个十分专注自我的人,现下居然能分神提醒他听课……


    藏青色卫衣的高挑少年忍不住咧唇笑了,他倒是想接下来都认真听课,但奈何一听到老师的声音就犯困,直到铃声响了起来,他才打了个机灵,彻底醒了过来。


    已经到了傍晚放学的时间,因为是周五,不少在学校的住宿生早已收拾好了个人物品,背着书包回家了。


    江让认真将书包、课本都收拾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年脚下步子加快,赶回了宿舍。


    德天中学的宿舍楼离教学楼并不远,待江让推开简陋生锈的宿舍门后,入目可及的,是一片昏黄灯光辉映出的一片逼仄狭小的屋室。


    一个宿舍一共有四张床,上下铺,江让睡在靠近门边的下铺,因为今早少年提起被老师喊走帮忙批改卷子,所以现下床铺上大约还摆着不少晾干却未曾叠好的衣物。


    可江让看见的却不是那些稍显凌乱的衣物或被褥,而是一位穿着锈红色的、打了补丁、衣服版型不合身的高壮男人。


    男人肤色白得透亮,背影忙碌而贤惠,绷紧的衣衫显出几分起伏美好的肌理,此时他正弯着腰,细心替少年掸去床榻上灰尘。而床边,则是几件早已叠得齐整的衣物。


    “哥。”


    见来人转身,露出一张熟悉又俊秀的成熟面容,斯文少年的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真心的喜悦与想念,他忍不住道:“你怎么又进来了,不是说好了在门口等我吗?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我自己也可以……”


    江争却颇有些局促地点头又摇头,他双臂交叠在一起,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起几分,令人下意识便想到某些地区以最便宜价格便能雇佣到的佣人。


    好在江争长得好看,五官并不过分深邃或锋锐,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秀。


    如今江让十七岁,而江争也有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岁的男人身形高壮,浑身散发出一种熟透了的、过分夸张的荷尔蒙,尤其是胸口、手臂处鼓囊囊的肌肉,偶然连江让看久了都忍不住失神片刻。


    那是一种自然的、连主人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成男的韵味。


    “让宝,”江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手指下意识要搓揉本该围在身前的围裙衣摆,却在空了一下后颇有些不自在地顿住,他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忙,我进来帮你做些小事也没什么。”


    江让闻言,忍不住微微蹙眉,看了眼周围两个收拾东西还走的室友,低声凑近男人,咬耳根一般小声道:“是不是阿妈阿爸又为难你了?我回去想办法跟他们说去。”


    江争却下意识拉住少年漂亮的腕骨,视线飘飘忽忽凝在少年人红嫩开合的唇弯,白皙温俊的面容无端浮起几分红晕,他轻声道:“没有,阿妈阿爸待我很好,让宝不用担心我。”


    江让没吭声了,他知道江争老好的脾气,这么些年,男人在江家的地位简直与旁人家耕地的老黄牛一般,无论干再多再累的活儿、面对阿妈阿爸多么无理的要求,他都能顺从地应下。


    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江争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随意鞭打的畜生、随意使用的物品。


    只有江让,被江争亲手带着长大的江让,还懂得心疼他。


    小小的少年会懂得攒钱买一些治愈冻裂的药膏,会按照书中记录的简陋滋补方子悄悄熬一些药物送给江争。


    他像是个小心翼翼、要将被撕破的画纸粘好的孩童,因为大人们不屑于那张破破烂烂、被利用的不值钱的画纸,所以,他连这些出于真心的好,都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江让很聪明、所以他过早得明白,若是他表现得对江争格外的友善与爱护,阿妈阿爸便会背着他,用愈发过分的手段去折磨男人。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江争一个买来的等郎弟,是不配他们的让宝对他好的。


    另外两个舍友是最近搬进来的,或许是关注两人许久,见他们半晌不说话,其中一个舍友忍不住话家常一般道:“江让,这是你哥哥吗?”


    江让刚要应是,另一个舍友便道:“不是吧,我跟江让一个地方的,听说江争是他家打小给他买来的媳妇……是吧,江让?”


    或许是很少听到人这般直白的提起江让和自己的关系,江争温吞的面上多了几分潮湿的红晕,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垂下头,就这样站在江让身侧。


    那般高大的男人此时竟无端显出几分乖顺驯服的意味来。


    其实,自江让一天天长大后,在与外人交往时,江争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果不必要,他从来不会主动越过江让去同旁人说话。


    阿妈和村里的人都一遍遍提醒过他要注意男子的贞洁,他们说,弟弟是他的天,他是弟弟的媳妇儿,以后等他们成了亲,家里的一切都会是身为丈夫的江让来管理,他是没资格插手的。


    江争不觉得哪里不对,事实上,他从小接受这样的畸形的教育,如今已有二十余年,这些陋俗几乎已经彻底扎根进他的骨髓,与他融为一体了。


    所以,眼下旁人认可他与江让的关系,江争只会沾沾自喜,甚至恨不得这一天早些到来才好。


    但江让却并不如他所愿,少年听到这样的话语的第一时间,竟是去反驳、甚至是不喜、反抗。


    斯文的少年声线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冷意道:“请你们以后不要胡说了,江争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哥哥,是我阿妈阿爸收养的孩子。什么买来的媳妇,老师上课说的你们都没有听过吗?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这话说得难免重了几分,其中一个室友还想反驳,另一个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摇摇头道:“算了,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们也就是听说的。”


    两个舍友已然收拾好了东西,互相点头示意,离开了。


    江让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心里知道这样迂腐的观念在这个地区都是常态,但难免还是丧气、不喜。


    始终追求文明、自由、健康的少年想,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出大山,走进那理想、蓬勃的大城市呢?


    这样想着,江让看向身畔高大而沉默的兄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让总觉得江争的脸色很苍白,像是惶恐难安、即将知晓自己死亡的兽类。


    “哥,你怎么了?我们回家了。”


    江争猛地回过神,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无尽的寒潮中,连四肢都僵硬的像是走不动路。


    他们赶上了最后一趟回乡的公交车。


    近几年,山中的城镇发展得愈发昌盛,随着道路的修整,公交车都在几年前引入了。


    等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江争身上背着江让的书包、衣物,跟在少年身后投币下了车。


    两兄弟之间气氛难得安静,江让在旁人眼中是高不可攀、冷漠文雅的,可在江争面前,他只是会抱怨、会嘟囔的少年人。


    他会同一周不见的哥哥分享自己的见闻,其实都是一些琐事,譬如衣服没有清洗干净、鞋子很难刷……他们似乎也只能聊这些,除此之外,不会更多了。


    江让曾说漏嘴过自己对于哲学课上的一些思考、感悟,江争当时的表现实在令他印象深刻、甚至心疼。


    当时的哥哥像个迷茫的孩子一样,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接不上。


    江争无法理解少年口中的自由、民主、尊重,也无法理解青年的思想与抱负。


    他的骨血早已被二十多年来的封建思想、封建糟粕彻底浸透了,他的价值观、人生观扭曲而无状。他习惯了不自由、不民主、不尊重。


    江争就像是一只爬行缓慢的蜗牛,他或许想过跟上弟弟的脚步,但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将他整个人都捆缚起来,让他无法动弹。


    他们之间,是此生都难以追上的差距与天堑。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平溪乡有一个极大的湖泊,通过湖泊与潺潺的水流后,便能触碰到外界的地域。


    但也不知今晚是怎么回事,待江让和江争走进湖畔的时候,发现有许多乡民正举着火把,神情愤怒。


    江让一愣,黑漆漆的眼眸往人群中看,恰好看到了一个被人五花大绑,压跪在地上的纤瘦男人。


    江让认识那个男人,他是村中老李家的等郎弟,前两年丈夫刚出生就死了,已经一个人守寡许久了。


    身畔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江让下意识抬头去看,却看到江争在夜间的火光中难得显出几分冷漠的神色。


    江争轻声道:“让宝,别看了,你上了一天课也累了,我们先回家吧。”


    江让迟疑了一瞬,刚想迈开腿离开,却听见人群中,那老李家的怒道:“这贱人真是伤风败俗啊,可怜他那小丈夫,刚走了没两年,他就耐不住寂寞,竟公然在李家偷情!简直目无尊长,放荡无耻!”


    周围的讨论声更大了,江让甚至隐隐听到有人在说:偷情的贱人,就该被浸猪笼!


    少年的身体隐隐颤抖起来,火光映照在他的额头,隐约显出几分细密的水光。


    他知道浸猪笼是什么意思,那是旧时候的一种刑法,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吊起来放入湖中淹浸。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深层的含义,猪笼原本是给猪用的,如果对人使用,就等于咒骂此人猪狗不如,如同畜生一般,即便“投胎也不得为人”。


    江让的眼中一时间不由自主地被逼出几分泪意来,他止不住地想,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谁能有资格替旁人的生命做主呢?


    旁的不说,那等郎弟不到一岁的丈夫已经去了,便是新娶新嫁又如何?


    为什么一定要把一条人命拘在家里,眼睁睁看着他枯萎?


    眼见那边的人已经将那瘦削沉默的等郎弟塞入猪笼中上绳了,江让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口气,攥着兄长的手骨泛着莹莹的死白,连话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干涩的哑意。


    “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做!这是私刑,是不合法的……”


    话还未曾说完,江让便看到身畔的江争蹙着眉怜爱地看着他,男人的语调有些偏冷,甚至近乎淡漠、赞许。


    他说:“让宝,你别可怜他,这是他自己活该,谁叫他不守夫道,不自觉守贞?夫家买他是为了出丑丢脸的吗?他自己管不住下半身,也活该被人浸猪笼。”


    江让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耳鸣了。


    向来沉静的少年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身畔从来温顺、可亲的兄长,一瞬间竟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江让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哥哥,竟然能面对同为等郎弟的人说出这样可怕、冷漠、毫无怜悯之心的话。


    第144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8


    天色漆黑,农村的青石地上铺满了稻谷灰与暗黄的泥土,许多灰土卡入砖缝之中,长久以往,单是看过去,便仿佛能叫人嗅到其中陈旧、腐朽的气息。


    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一路走来,鸡鸣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暗灰的砖瓦房上都飘出袅袅炊烟,便宜廉价的灯光自敞开的屋门中浅浅铺出,仿若黄昏时被人私藏的晚霞。


    微重的脚步踏入灯火通明的小院中,还不等来人出声,簌簌落下泥皮的土砖房中便探出一道身穿洗得发白的衣裳、围着灰布围裙的中年妇女的身影。


    那妇人看见白净少年的一瞬间,脸上的细纹便挤作一团,她匆忙将手中的油渍、水渍擦在围裙边角,手中端着一道喷香的农家小炒,慈爱地招呼道:“让宝下学回来了,赶紧进屋啊!”


    江让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抹浅淡的近乎没有的笑意,应下母亲的招呼。


    他脚步稍快还不忘拉上江争的手臂,一起走进屋内。


    几乎是刚进屋,阿妈便赶忙小步走近,视线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圈,才叹了口气道:“让宝瘦了,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吗?钱还够用吗?这次我叫你阿爸多给你些生活费。”


    江让无奈道:“阿妈,我又哪瘦了,平日里三餐都没落过,钱够用。倒是你们在家也要好好的,别只顾着急我。”


    阿妈诶呦了几声,笑眯眯盯着如今比自己长得还要高一个头的少年,道:“让宝现在也会心疼阿妈阿爸了。”


    妇人说着,赶忙按着少年坐在烧了数道好菜的餐桌前,余光瞥向一畔默默将江让物品摆放整齐的男人,颐指气使道:“江争啊,别闲着,去,旁边厨房里头还给你弟炖着鸡汤,马上就炖开了,你赶紧去盯着,别烧干了。”


    江争顺从地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却听见身后的少年声音稍稍提高,有些维护的意思道:“阿妈,哥接我回来一趟也累,宿舍里还帮我整理东西,几个小时都没歇过了,这样,我去看鸡汤吧,你们都辛苦了,先别忙活了。”


    与在学校里冷淡沉静的模样不同,江让在家里着实多了几分人气儿,说话的句子也是大段大段地往外蹦。


    少年说着,便要起身去厨房,但很快便被阿妈眼疾手快地按了下来。


    中年妇人皱着眉,颇有些不悦地看了眼门口江争,气道:“快去啊,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你难不成还真要你弟这读书的手去干那些粗活啊?!”


    江争虽然被骂了,但心里其实是有些甜滋滋的,弟弟在意他,处处为他着想,这样的关心分明细微的像是一粒尘埃,对于男人来说也宛若蜜糖入口。


    毕竟,将近二十七年的人生,再没有人比江让对自己还好了。


    哪怕江让并没有其余任何多余的想法,仅仅是以对待一个平等的、对待人的姿态对他。


    但对于江争来说,这就是弟弟、丈夫对自己的偏爱、爱护。


    身后阿妈还在说着,语调是全然的不在意:“他累什么?天天吃那么多粮食,壮得跟牛似的,接一下弟弟就累了?”


    江争听到这样的话并不觉得失落或是难过,他甚至是赞同、认可、附和的,完全没有被压迫者的愤怒或是不平。


    他笑笑,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弧度,对江让柔顺道:“让宝,我不累,你们歇着就好。”


    当事人都这样说,江让便也没了什么争取的余地。


    事实上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江争永远都在为这个家妥协、为他这个弟弟妥协。


    江让看得出来,哥哥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可少年总会想,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受委屈呢?怎么会有人无所谓任何不公平的对待呢?


    哥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被环境所同化,或许他只是不曾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眼见气氛被破坏了,阿妈赶紧拉着少年坐了下来,她手上端来一碗喷香的白米饭,拿起木筷,赶着桌上的好菜全都挑进了江让的碗里。


    “让宝,”妇人眼中带着几分心疼催促训斥道:“赶紧吃,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你啊,就是心太软,江争不过是个等郎弟,你心疼他做什么?他生来就是伺候你的,不然你以为当初阿爸阿妈买他来家里做什么?”


    江让指尖微微攥紧,他压抑着心口的情绪,嘴唇微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说到底,他也是伏在哥哥身上吸血的受益者。


    他能说什么呢?怨怪阿爸阿妈对自己的偏爱?怨怪这个封建迂腐的乡村?


    就算他真的说出来了、点出来了,所有人也都会以为他疯了。


    江让只是一个被时代裹挟着行走的人,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就是现实。


    见江让不说话了,垂着头开始吃饭了,阿妈这才满意的笑了。


    阿妈也没吃饭,她只是慈爱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时不时待江让吃完碗中的饭食了,便又拿起筷子翻来覆去地将菜碗中稀少的肉食、好菜都挑给少年。


    没一会儿,鸡汤炖好了,江争端着边沿有些生锈的汤锅上桌,许是烧开的鸡汤温度太高,男人的指尖都烫得通红,但眉头愣是没皱过一下。


    整锅鸡汤都被摆在江让的面前,江争放下鸡汤,便转身又要回小厨房。


    可这一次,江让却紧紧扣住了男人白皙起伏的手腕,少年面上的表情不动,周身隐隐带上几分威压,甚至某一瞬间同阿爸像了几成。


    江让这次并未征求阿妈的同意,而是平静寻常、不容拒绝地道:“哥,坐下,跟我一起吃饭。”


    一旁的阿妈面上显出几分不情愿,但许是担心影响江让的心情,最后倒也没再多嘴了。


    要按照以往,江争可是没资格上桌吃饭的。


    于是,难得的,三人同桌吃上了饭,阿爸是还在打谷场忙活,估摸着晚上都回不来。


    吃饭的途中,阿妈询问了江让在学校的表现,在了解到少年近来考试成绩依旧稳定无错,便又是好一番的夸赞。


    随后,也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阿妈转头像是不经意一般的对沉默垂头吃饭的江争道:“说起来,江争啊,你回来的路上应该也瞧见了老李家那个等郎弟了吧。”


    “诶,真是世风日下啊,谁能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安静乖顺的孩子会这么耐不住寂寞——”


    阿妈冷哼一声,内陷浑浊的眼中带了几分不屑道:“天还亮着呢,就急不可耐地跟村口那不学无术的流氓鬼混。”


    阿妈说着,眼眸微微定在江争的身上,意有所指般警告道:“江争啊,做人媳妇儿的,就得守得住寂寞,若是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丢的是全家的脸,你说是不是啊?”


    江争还未说话,只是嘴唇微张,便听到身畔的木桌上响起一道刺耳的拍桌声。


    阿妈和江争都愣愣地看了过来,江让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拍在桌上的木筷捡起来,冷着的一张脸上一半覆着屋外斜入的月光、一边洒着屋内昏黄的灯光,它们糅杂在一起,一时间竟衬得少年人愈发唇红齿白、眼利眉冷。


    江让冷声道:“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吃。”


    说完,将碗筷放进厨房,便径直钻入属于他和江争的小卧房了。


    阿妈愣了一下,她也不明白江让为什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只是无奈嘟囔道:“这孩子,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脾气大也好,外头人不敢欺负……”


    *


    “吱呀——”


    一道轻轻的推门声响起。


    随着被推开的门缝朝内看去,入目可及的是昏黄灯火下,坐在书桌前垂目提笔的少年。


    少年一身深灰衬衣,清瘦绷紧的腰身挺得笔直,像是月光下隐约浮动的竹枝,虽然衣领与有些许陈旧与毛球,却丝毫不影响他斯文沉静的气质。


    他似乎正在演算着翻开的书本上复杂的难题,整个房屋内,只隐隐能听到笔尖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江争蓦然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入屋中。


    书桌前的少年只字不言,攥紧铅笔的手骨却恍然一顿,隐隐泛白。


    他们的注意力分明都在彼此的身上,可谁也没有说话。


    高大的男人坐在床边,慢慢整理弟弟带回家的衣衫,他不敢打扰认真学习的弟弟,于是便只是一味沉默地收拾屋内本已整洁、颇有条理的物品。


    好半晌,许是实在收无可收,他拿起一旁织了一半的黑色线衣,震颤的黑眸左看右看地扫过少年纹丝不动的背影,最后,像是说服自己、说服一旁并不存在的阿妈一般,男人心中寻了个需要光亮的借口,走到江让身畔的凳子旁坐下,垂头开始安安静静织起了毛线衣。


    江争分明想要同弟弟亲近、聊天,想要安慰情绪不佳的少年,可喉头却像是被捆了一道沉重的枷锁,它死死拦住了那些黏糊、渴望的语句,叫它们只能烂死在自己的腹中。


    不存在、却又严厉无比的声线在他的脑海中谴责他:你的一切都要以弟弟为先,让宝正在努力学习,你绝不能去打扰他,否则你就是江家的罪人!


    江争近乎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逐渐成型的毛线衣,那半边垂落的黑色线衣覆盖在他锈红褪色的衣衫上、饱满的胸脯间,像是块遮羞布一般,挡住了他一切可能散发的魅力。


    便是在此时,一双玉白的腕骨伸了过来,取走了那件半成品线衣。


    随后,不由分说的,一个温暖、散发着清香的怀抱如弥散的月光般笼罩了男人。


    江让的眼尾有些泛红,他像是窝在男人的怀中,因为江争的体型偏壮,所以,清瘦的少年攀附对方双臂的手腕逐渐坚持不住般地往下坠落。最后,江让将头颅塞进男人绵软的胸脯间,像是试图努力从其中汲取什么新鲜的空气。


    那一瞬间,少年好似用力地长进了男人的怀中。


    他抱着江争的双手极度用力,像是在无声的发泄着什么,腕骨上鼓起隐约的青筋衬着透白的皮肤,显得极为脆弱。


    “哥,”少年人沙哑着嗓音,像是哽咽,又像是疲惫:“我心里难受。”


    江争一动也不动,好半晌,一双略显粗糙的、带着茧子和伤疤的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颤抖的仿佛欲展开蝶翅的脊骨。


    男人无视呼气,轻轻的、带着怜爱声线压抑响起,他说:“让宝,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软的好孩子。”


    “就像从前我们拜过的那座道观,哥哥还记得,老道人曾说过,我们让宝生来一副菩萨心肠,日后啊,说不定能当上厉害的人物。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并不希望让宝这样心软难受,我只想我们让宝永远开开心心的、没有烦恼。”


    老道题命这事江争其实不止一次提起,可这一次说起后,江让却不再仅仅将其当做封建迷信。


    少年忽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他完全遗漏了男人的后半句话,只一味失神地盯着窗外的月光,喃喃道:“……厉害的大人物吗?”


    那等他成为厉害的大人物,是不是就有能力改掉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私刑’和‘规矩’了?


    毕竟老师也曾说过,权力只会掌握在有本事的人手中,你只有自身有本事了,才有能力推动变革,改变现状。


    江让一瞬间豁然开朗,他不再一味地陷入情绪之中,为情绪左右。


    少年猛地退出兄长的怀抱,认认真真的道:“哥,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学习,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他想,终有一天,他一定要离开大山,然后,将外面的世界带进来,让这个贫穷、固化的小山村也走向新思想的浪潮之中,得到全新的改变。


    *


    或许是今日的刺激太大,江让晚上迟迟没有睡着。


    少年双手交叠,安静地躺在下位的床榻上。


    他想了很多改变的法子,但最重要的,他觉得还是应该连通外界,接受外界文化的洗涤,连带着将本土文化中的糟粕剔除。


    但连通外界的法子却又不是那么好实现的。


    比如山里的交通大难题、教育的普及、顽固不化的老人们、老师说的人人交际的网络,或者索性让全乡的人都迁去城里,不过这点一定极难办到,不说大城市的物价、房价,他们乡的人也没有什么拿手的本领,若是找不到工作,可不就喝西北风了?


    江让想着想着,又有点想笑了,他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简直跟痴人说梦一般。


    少年慢慢拉回思绪,准备闭上眼休憩。


    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江让闭眼的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上铺传来了一道似有若无的喘息声。


    少年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


    就在下一瞬间,那喘息声变得愈发大了起来,像是辛苦隐忍到极致后迸溅开的水浪。


    江让颅中一震,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坐起身,抖着手失声唤道:“哥,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愈加躁动的床榻和暧昧的呼吸声。


    少年立刻起身,动作堪称敏捷地爬上了上床。


    今夜的月光十分明亮,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它透过半开的窗户,幽幽流淌而入。


    而江让爬上床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身穿无袖背心、面色潮红的男人。


    只是此时,男人看上去狼狈至极,他本就露出大片肌肤的背心此时被直直摞上颈下的位置。江争生来皮肤就白,此时就着月光,江让甚至能看见兄长胸前极有爆发力的鼓囊,以及,那腰腹间粉得几近流淌出水液的肌肉群。


    只消一眼,少年一张脸瞬间便红得宛若被开水烫过一般。


    可他偏生又不能不管,于是,清瘦斯文的少年人只好双手并用,爬上了极度拥挤、难以存下第二人的兄长的床榻。


    上去的一瞬间,两人就几乎肉贴着肉了。


    许是江让皮肤温凉,触感极佳,两人刚贴上,高大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死死紧缠住少年的腰身。


    江争面色红得诡异,像是暴死干枯的花束、粘稠烂透的红泥。


    他活像是无法喘过气来一般,将高挺的鼻尖对准少年的耳廓、颈窝,用力撕磨,口中的涎水也不断滴落,直将江让的衬衣都弄得半湿半透。


    他一边嗅闻着,一边控制不住地浑身痉挛,口中含糊道:“让宝、让宝……”


    此时的男人再也没了往日沉默、自卑、压抑的半分模样,反倒像是野性被开发到了极致、只待将人吞吃入腹的野兽。


    江让咬着牙,心中宛若泛起滔天巨浪,从前江争也有这般发情般的模样,但往日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没一会儿便也被压制下去了。


    今日,男人简直像是完全失去理智,只余下一具野兽的空壳。


    “哥,你清醒点!”少年哆嗦颤唇。


    江让忍不住浑身打战,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兄长过分亲密、甚至于猥亵的动作,用尽全力反抗。


    或许是双方都失去了理智的缘故,混乱中,少年失手一巴掌打到了男人潮红的脸颊上。


    刺耳的声音令炽热的空气都仿佛一瞬凝固。


    江让眼眶红得不像话,细瘦漂亮的腰身绷成一个极度防御的姿态。


    江争则是像是那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一般,面色痛苦地僵在原地。


    江让漆黑难过的眼眸紧紧盯着男人,半晌,他哑着嗓音道:“哥,你又吃了阿爸阿妈他们给你的药吗?”


    男人恍惚无言。


    江让咬牙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那药不能吃,什么狐狸送子、什么滋养孕身,那都是封建迷信!哪家滋补身体的药物会叫人、叫人发情?!”


    江争的脖颈间都因用力克制而鼓起一道道青筋,他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凝聚。


    可最终,他嘴唇动了动,哑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终究是要给你留个孩子的、我想听你的……可是、阿妈说得对,没有孩子、我们过不久的。”


    “哥!”近乎哽咽的少年音嘶哑道:“别说了,是他们的思想有问题,我们是兄弟啊,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我不需要你给我生孩子、也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我只想你好好当我的哥哥!”


    “哥,我会带你走的,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走的,我们一起走!”


    或许是少年实在哭得伤心,男人勉强恢复了几分意识,他双手用力地揽住江让,像是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


    江争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冷与热交叠令他痛苦无比。


    他颤抖着嗓音对弟弟道:“让宝、让宝,抱着我……”别松手,千万别松手。


    若是江让松手了,他想,他应该会坠入万丈深渊,被碾碎为泥。


    少年确实没有松手,他用力地抱住兄长,两人像是绞缠在一起的藤蔓,密密麻麻、分无可分。


    “哥,我帮你吧。”


    颤抖清越的少年音中带上几分颤抖与哭腔。


    江争却只是轻轻地颤眸,白皙的额头溢满汗水,他拥着少年,低声的、宛若叹息一般道:“……让宝,别看,哥哥这样很丑。”


    江让却只是死死咬住唇,手中努力,那张斯文的、冷淡的、在旁人面前高不可攀的面颊此时烧得通红,秀美昳丽。


    少年呼气,抖着唇道:“不丑,哥在我心里,最好看了。”


    第145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9


    夕光半垂,火潮入云,小镇尚且称得上干净的街道蜿蜒向前,铺满了一层萦着土灰的霞光。


    德天中学的教学楼白色墙皮早已爬满了年代悠久的水潮烙印、窸窣泛黄的爬山虎,它矗立在晚霞中,像是一位颤颤巍巍、披着灰黄外衣的迟暮老人。


    已是傍晚,休假回来的学生背着书包、提着小袋衣物与家中叮嘱带的食物进了校门。


    德天中学坐落在镇中稍显偏落的地域,到底有不少学生在,附近的街道小巷中便也开了不少家小店。


    简陋的塑料顶棚被几根立地的木桩子支撑着,穿着泛黄围裙的中年老板抹了抹满是褶皱的额头上滑落的汗珠子,随意往脖颈间的汗巾一抹,手中不停地翻烤着烧烤的小串。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老板拿过一旁油腻的铁盘,将烤串盛好,端着几步便走到外头露天一张坐满了的客位上。


    “小伙子,你们的烤串好啰!”


    眼见烤串上上来了,几个将将成年的青年互相嬉笑着用力捏着拿起塑料杯,满上啤酒,就着烤串一口灌下。


    他们一个个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头发染的黄黄绿绿,活像是村里混的小混混。


    在这群人中间,只有一位身形颇为出众高挑、眉间被一道疤痕截断的青年人留了头勉强称得上不出格的黑色短发。


    青年头发剃得很短,近乎贴着头皮,但越是这般肆无忌惮的短发,便越是能显出他那张峥嵘俊厉的脸。


    “老大,”其中一个黄毛喝得满脸通红,他张口粗鲁地咬了口烤串,小眼睛眯着对青年道:“弟兄们其实都挺好奇的,你跟班长到底在一起没有?怎么人对你天天那么冷淡呢?我看小胖前段时间谈了个,那可真是天雷勾、勾什么、巫山什么雨来着……诶,总之没过多久就滚一张床上了!”


    “蠢蛋,”黄毛旁边的人不客气地一巴掌扇上他肩膀,讥笑道:“那叫天雷勾地火、共赴巫山云雨!”


    “对对对!”


    黄毛又灌了口酒,笑嘻嘻对一旁面不改色的向天明道:“老大,别的不说,光是咱学校暗恋班长的就有好大一把了,就说那程洪,一天到晚的换着法子地想去勾搭班长。”


    “你别说,就咱江学霸那斯文冷淡的小模样,确实招人稀罕,日后指定是个大学生。老大,要我说啊,你们要是已经在一起了,就别老藏着掖着了,别回头给人家勾走了。我听说班长那家里头还有个早就定下的等郎弟……”


    黄毛已经有些醉了,还想说什么,旁边有人约莫是看到向天明黑下来的脸色,立马有眼色地给了黄毛一巴掌:“你小子瞎嚷嚷什么呢?那向哥和班长指定是一对啊,就班长那专心学习的模样,身边除了向哥,还能看上谁?”


    向天明没吭声,只是捏着塑料杯的手背无端鼓起夸张的青筋。


    好半晌,他仰头将冒着气泡的啤酒一口灌下,塑料杯被略显粗糙、疤痕不少的手指用力捏成一圈,随意丢弃在一旁。


    向天明呼了一口气,不在江让身畔的时候,肤色黝黑的青年浑然像是只完全展露锋锐爪牙的野狼,他抬了一下下颌,并未回答黄毛的问题,反倒是对一畔的小胖忽地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小胖,谈了?”


    小胖一愣,赶忙讨好地点了点头。


    不讨好不行啊,向天明家里头有钱众所周知,除此之外,打架斗殴也样样在行,是德天中学学生里头名副其实的老大。上次有群社会混混来挑事,估计是恰好吓着了出校买用品的江让,就那一次,向天明活活给人家一拳干进了诊所。


    就是这样了,当时的向天明还要避开江让才动手,生怕吓着那宝贝疙瘩。


    思及此,小胖脸上笑得愈发讨好了。


    “向哥,有事儿你说。”


    向天明只是皱了皱眉,好半晌,他敲了敲桌子,问道:“你跟你那对象是怎么在一起的?”


    小胖立刻明白了,赶忙道:“向哥,我懂你的意思。追人就那几个关键的点儿,送花啊、情书啊,送点儿人缺的东西表明心意,最近镇上不是引了个啥黑白投影仪,城东那块儿还特意摆了个电影院呢,好多小情侣都去看过。”


    眼见向天明感兴趣了,小胖语速都不自觉加快了几分:“那会儿我也就是在电影院里头追到我那对象。向哥,你想啊,进了那电影院,小灯全灭,乌漆嘛黑的,这会儿屏幕上要是再蹦出个鬼啊怪的,人不得吓得钻你怀里啊?”


    小胖说的得意,旁边有人忍不住道:“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点本事啊,学到了,学到了。”


    一旁的向天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说到底,他还是有几分意动了。


    别的不说,和江让单独两人相处对他来说当真是极大的诱惑。


    毕竟江让平日里一天到晚都埋头苦学,不说在班上,两人甚至还是住在一个宿舍里头的,偶尔遇上少年刷题刷得晚了,两人更是连一句话都没得说。


    向天明简直是有苦难言。


    其实,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江让和向天明的身形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江让平日里不干什么重活,日日捧着书卷,被养得斯斯文文、削瘦挺拔。而向天明就不一样了,向家父母见逼他读不进书,平日里也没少赶着他干活,向天明本身也力气大,十四五岁时就壮得跟牛犊似的。


    在乡下,力气小的人容易吃亏,也正因此,向天明见到江让被人欺负了、还手打不过的时候,脑子火一冲,当即帮着少年将人揍翻在地。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向天明和江让的关系才缓和了下来。


    向天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让的,或许是某一次少年善心大发帮他上药、或许是偶尔见他挠头骚耳写不出作业,将自己的作业递给他抄的时候……


    总之,向天明能说出太多太多动心的时刻。


    它们像是夏日被摇得发涨的气泡水,只需主人轻轻一拧,便能彻底爆裂四溅开来。


    向天明不是没向江让表白过,可结果无一都是失败。


    少年不拒绝他的靠近,却冷淡而直接地拒绝他的爱意。


    甚至,若是他全然不顾地缠着,得到的便会是江让愈发冰冷厌恶的眼神。


    向天明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江让揍他一顿都好,他最怕的是无声的冷暴力。


    被江让遗忘、漠视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向天明来说,都像烧得滚烫的刀子插进心脏,疼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在燃烧、抽搐。


    也正是因为怕了,向天明才会这般死命地忍着,不敢随意打扰少年。


    不过还好,或许到底是受不少了向天明的恩惠,江让现在的态度比之从前倒是软化了许多。


    人就是这样,那人不给好脸色还好,若是对方退了一步、给出几分好意,便难免开始浮想联翩、胡思乱想,甚至是主动进攻、侵略。


    向天明喝了不少啤酒,虽然度数不高,到底还是有些上脸。


    回校之前,他特意重新拿了瓶葡萄汁灌下去,衣裳也是左拍右拍,生怕沾了什么不好闻的气温。


    …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略显暗淡的白炽灯光线铺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独属于少年身上清淡的香皂气息。


    天已经黑下来了,今晚不上晚自习,江让便坐在那狭小的书桌前,开着盏小灯,认认真真地执笔写着什么。


    灯光下的少年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脊骨微微凸起小块,像是青竹的枝节,青葱又挺拔。


    在向天明的角度,甚至还能看见江让微微抿起的唇,粉红、水润,像是晨起时最幼嫩的花苞。


    向天明不自觉地眨了眨眼,身体前倾,进门后随手关锁上房门。


    江让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少年向来礼貌体面,只是微微颔首,便又转回头继续专心写画。


    向天明抿唇露出一个笑,灯光铺在他贴皮的发顶,又零散落入俊厉的五官罅隙之中。


    他努力装作自然,几步走到江让身边,在注意到少年解完了一道题、思绪未被打乱的时候,才开口道:“江江,他们都还没回来吗?”


    或许这句话实在无中生有,毕竟寝室里另外两人因为回校当晚没有晚自习,向来都是第二天回校。


    江让顿了顿,到底还是平声回了一句:“他们今晚不回。”


    向天明这会儿或许也是想起来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高大肤黑的青年站在原地,脑子里全都是江让和自己在电影院里抱住自己的模样,实在克制不住心口的躁动,他盯着少年光洁的侧脸,吞了口口水,哑声道:“江江,你平时学习也累,刚好我今天弄到两张电影票,咱们晚上去看电影吧,钱都我出!”


    江让还在读题,好半晌才顿笔,眉头蹙起,冷淡道:“你自己去吧,我没空。”


    果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向天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失落有,但更多的,是另外一股腾起的火。


    不知不觉的,他与少年靠得极近,若是此时有旁人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青年将另一人虚虚笼在怀里的模样。


    或许是色胆包心、又或许是下午小胖得意洋洋说得那些舒爽的‘床事’,向天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对着那冷淡的、仿若不可侵犯的少年脱口而出道:“……江江,不去也行,那我们、我们能亲一口吗?我保证,就碰一下,碰一下,我保证不会做别的事——”


    话说完的瞬间,他便想握住少年冷白的腕骨,更过分、更夸张地凑近去嗅闻少年身上的气味。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这会儿心上人在自己身边,又是独处一室,向天明哪受得了这样的诱惑,只是,还未等他靠近,一双冷厉的黑眸便将他整个人定在原地。


    向天明从那双冷漠的眸中看到自己发烫的脸、痴狂的眼、以及少年堪称厌恶的神情。


    江让冷冷看着他,见青年停住动作,他丝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用力推开。


    少年的语气带着几分为不可见的怒意,他说:“向天明,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你平日里不好好学习就算了,现在怎么还不学好了?”


    向天明听到这段话,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


    长久的得不到回馈的感情像是一潭无法流通的泉水,它们汇聚在一起,腐朽、难闻、发臭。


    青年忍不住咬牙,面上抽搐:“江让,我喜欢你怎么就是不学好了?”


    “老子这么多年在你身边跟条狗一样的打转,不是为了当什么狗屁的朋友!”


    江让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好半晌,启唇道:“抱歉,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们连朋友都没的做。”


    少年说完,拿起一旁空的水壶,径直推门而出。


    向天明压了压自己不断颤抖的手,好半晌,用力来回捋了捋头发,整张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烦躁。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一烦得受不了的时候嗓子眼就痒,想抽烟。


    但他又不敢在宿舍里头抽,只好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啪嗒。”


    打火机的声音响了又灭,光线不甚明亮的楼梯间一点火光明灭。


    方才吞云吐雾,向天明便听到了耳畔的脚步声,他并不在意,江让在这层楼接水,不可能来楼梯间。


    但好巧不巧,青年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少年那张斯文冷淡的面庞。


    这时候,向天明才听到走廊边有人道:“二楼停水了,咱们去三楼吧……”


    向天明:“……”


    他当即就抖着手下意识把烟藏在身后弄灭了,眼见少年并不在意他,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就这么径直离开了。向天明有点破防,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骂了句草。


    江江不喜欢烟味,怎么就这么巧被看见了。


    江让确实不在意,他只是觉得向天明这段时间确实变得烦人了不少,现下甚至敢对他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若是真闹掰了也好,他也懒得应对。


    眼见时间不早了,该复习完的资料都复习好了,江让便收拾了一下,打算上床休息。


    便是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来人矮着头,先前面上的躁意眼下都消散了个干净,浑身上下只余下狗一样讨好。


    高大的黑皮青年近乎是屁颠屁颠地走到江让身边,声线低哑道:“江江,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着,像是要逗人开心似的,轻轻抽了两下自己的脸,保证似地对少年道:“我的错、我的错。朋友就朋友,慢慢来也很好,江江说的都对,是我思想有问题,我以后肯定改!”


    江让没吭声,好半晌,眼见向天明的脸色又要变了,少年才蹙眉平声道:“嗯,你身上有烟味,别靠过来。”


    向天明立马巴巴地退了两步道:“好好好,我这就去洗澡,以后保证不抽了。”


    江让也不管对方了,径直上了床。


    向天明却是全身都舒服了,少年只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也没说原谅他,他倒是宛若被关进笼中许久的狗,终于被放出来喘了口气般的松快。


    *


    好一番折腾下来,向天明总算是洗漱完了。


    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进宿舍的时候,眼见少年的床榻上鼓起一块,约莫是睡熟了,连他进来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逼仄的小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走廊零星的走动声。


    向天明关了灯,顺着木梯爬上了江让的上床。


    或许是今晚喝了不少酒,再加上靠近少年时的心猿意马,向天明久久睡不着觉,年轻的身体燥热异动。


    他翻来覆去好半晌,最后忍不住掀开被子坐起身,愣愣盯着自己。


    向天明咬牙,好半晌用力扇了一下,低声唾骂。


    “没出息。”


    但骂也没用,灼热的火焰早就将他的骨头都焚烧得酥痒难忍。


    于是,在忍了好半晌,实在忍无可忍后,向天明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抖着手,面色潮红,从床单下摸出了一块浅灰微薄的布料。


    几乎在目光触及的一瞬间,向天明就像条狗似的,将那微薄的布料贴近自己高挺的鼻尖,用力拱动。


    潮湿的口涎湿哒哒地将那块可怜的布料浸得透湿,几乎能挤出水来。


    向天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从前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些没出息的流氓。


    但现在,无可否认,他就是个流氓。


    向天明舔了舔那早已浸湿变得深灰的布料,发了痴的想,江江好香啊,这条已经是他上上个星期偷的了,怎么到现在还这么香呢?


    他这么想着,又无端开始幻想江让知道后五颜六色、难看冰冷的表情,他甚至幻想少年冷着脸骂他畜生、扇他的模样。


    应该也很香。


    江江扇过来的风都是香的。


    向天明兴奋的双目潮红,整个人像是被滚进了沸水,难以停歇的鼓泡、散发热气,直到整个人都仿佛化水一般,湿漉漉的青年才无声呼气。


    但很快,还未等他多加回味,便听到床下有人敲了敲床栏,语调是忍无可忍的薄怒:“向天明,你以后能不能去浴室里弄?都弄到我床上了。”


    几乎是这句话刚说完,向天明浑身一僵,脑中又是一白。


    被发现了。


    向天明无声的咬紧牙关,活像是被什么迷药迷晕了心智。


    他努力吞了吞口水,哑声道:“……江江,对不起、我、我来帮你清理。”


    向天明说着便要下床,江让却顿了顿,冷声道:“不用,我自己来。”


    少年根本不知道,此时,无论怎么说,他的每一句话对于向天明来说,都是催情的最佳药品。


    高壮的青年根本就不等少年多说,撑着身子便下了床。


    外面的走廊早已悄然无声,屋内却是动静不歇,向天明兴奋的双目微红,他努力克制,却依旧无法隐匿住眼底侵略的目光。


    江让不是个蠢的,眼见对方情况不对,当即便捏着湿了一角的床单,冷声呵斥道:“你要做什么?!滚远点!”


    也就是这句滚,彻底让青年失去了一切的控制。


    向天明抖着身子,起伏的、黝黑的肌理在暗光下显出如连绵山脉的波澜,他猛地扑了过去,剧烈的、无法控制的牙齿打战声像是冰冷的刀刃互相撞击。


    “江江、江江……”青年面颊抽搐,近乎痴狂道:“让我亲亲吧,求你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江让本就是个斯文瘦削的少年人,哪里比得过壮实皮实跟庄稼汉似的向天明,不出片刻便被压制得浑身动弹不得,偏偏宿舍隔音不好,江让又不敢大声求救,只能拼了命地撕咬反抗。


    向天明被他咬得肩膀、胸膛、脖颈、甚至手指,无处不是深刻暧昧的牙印,但那高壮的青年人愣是死活不肯松手,他活像是只叼住肉块的狼狗,混乱地舔吻着少年光洁美好的脖颈、胸肩,迷离的疯癫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少年湿红眼尾早已被逼出泪痕,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咬着牙,哆嗦着一字一句恨道:“向天明,你是打算在这里强迫我吗?”


    “我会恨你一辈子。”


    潮冷的话像是一阵阴冷的风般,刮过黝黑青年的骨头。


    向天明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他从来都不是只贪一时快乐的人,他喜欢江让,不只是喜欢江让的身体,他更喜欢少年笑起来弯如月牙的眼,甚至是偶尔施舍给他的温柔。


    他想要幸福,可现在,幸福就要被他毁了。


    向天明陡然打了个寒颤,他如铁链般的手腕终于松懈几分,手臂上鼓胀的肌肉也缓缓松弛下来。


    几乎是在获得自由的瞬间,江让便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到了他脸上。


    很重的一巴掌,刺耳的巴掌声在深夜中尖锐到疼痛。


    面色苍白的少年脊骨颤抖,他半撑在内床的墙壁上,刚要收回打到泛红的手掌,却不曾想到,向天明竟会突然扣住他的手腕,自罚似的,又用力地打在他自己的脸上。


    啪啪啪。


    高壮的青年一边打一边像是失去理智般求饶,他颤抖着嗓音、红着眼眶,活像是自己才是受到欺负的人,他哑着嗓音哭道:“江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一边哭,一边打,最后竟没忍住舔了少年泛着潮红的手指。


    江让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张斯文冷淡的脸憋得窒红,他用力甩开向天明的手臂,抖着手指着对方的脸道:“恶心的畜生!”


    向天明也不气,他努力将自己缩起来,不敢再多惹少年生气,哈巴狗一样的耸鼻子颤声道:“对、我恶心,江江不气、江江不气……”


    他这样说着,却难以克制地想,方才自己在床榻上的幻想,竟然真的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江江:向天明你真是贱到没边了……


    向天明:江江说的都对!


    第146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0


    “江江、江江我真的知道错了……”


    学校的走廊间,身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双手抱着一叠试卷,面色冷淡地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而他的身边则是紧紧跟着一位高大俊厉、面色紧张无比的青年。


    那青年语调哀戚,分明相貌是令人不敢逼视的羁冷,而贴头皮的寸头又令他看上去极度不好惹,可在那少年面前,他却像是只大型的、遭到主人训诫无数次的落水狗。


    潮哒哒的眼神与讨好似的微微佝偻的身型甚至令他看上去好欺负极了。


    但从始至终,穿着校服的少年都冷着张脸一言不发,仿佛将身边那人彻底当做了空气。


    “咚咚。”


    敲门声响起,随着办公室内老师的一声‘进来’,江让立刻推开门,旋即转手便将门关了起来。


    不出所料的吃了个闭门羹,向天明黝黑凌厉的面容当即难捱地显出几分泄气的意味。


    青年烦躁而用力地揉了揉耳根,自那日他荤了头险些犯下错事起,至今已有一月余,江让再未同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学习中,少年一律视他为空气,往日向天明若是做了什么惹人不高兴的事儿,江让至多也只是给他些脸色瞧瞧。便是冷战,在向天明舔狗似的黏糊举动下,也不会持续太久。


    可以说,这么多年来,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久的不曾交流过。


    像是某种残忍的警告,他向天明要彻底被踹出局了。


    高大的青年垂着头,背靠走廊落灰的墙柱,一双眼紧紧锁着不远处的教师办公室,久久不曾言语。


    “咚、咚、咚——”


    皮球砸地的声音在这片称得上安静的区域显得刺耳无比。


    来人音调散漫,带了几分挑衅的笑意道:“呦,这谁啊,还站在这儿当门神呢?最近和你那心肝宝贝闹崩了?”


    向天明冷目微挑,抬眸看去,绷起肌肉的小腿微动,脚下踩上对方踢来的皮球。


    程洪微微眯了眯眼,见人半晌不回话,面上浅薄的笑意慢慢窒冷似的凉下几分。


    他修长的指节随意挑了挑黑色卫衣边扣上的铆钉,忽地咧唇嗤笑道:“我说向天明,你也别这么一副冷面煞神的模样吧?整个高二部谁不知道你最近被江让甩了啊……”


    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向天明绷紧的小腿便愈发使力,脚下毫不留情地将那皮球冲着面前那不着调的家伙用力踢砸了过去。


    程洪往旁边稍稍避了几分,那皮球便极用力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一道巨大闷闷的声调。


    眼见向天明脸色阴鸷,难看至极,程洪勾唇笑了笑,他随手捋了捋额边稍长的乌发,语调轻佻、却带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冷意道:“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打架的。”


    “我是想来找你谈一个合作。”


    向天明眉色微凝,半晌嫌恶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程洪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他不紧不慢道:“不如你先听听,是和江让有关的。”


    向天明面色果然一变。


    程洪勾了勾唇,继续道:“我知道你打小和江让一起长大,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江让这人清高,骨子里看不起在我们这样的混混。就算你家再有钱,他也看不上,毕竟,他早晚会考出去,当他的大学生、人上人。”


    “向天明,他之所以愿意让你靠近,也不过是顺手的利用……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番话实在令人锥心,向天明面色难看,双拳紧握,额头鼓起的青筋一跳一跳,活像是埋在骨血下的蚯虫。


    向天明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


    江让待他向来冷淡,深究起来与对旁人无异,唯有他帮着对方打架、赶走那些觊觎之徒的时候,少年才会勉强给他几分好脸色。


    这样明晃晃的利用,便是想忽略,都难以视而不见。


    向天明一直自问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习惯了在江让面前伏低做小,甚至到了看见少年稍微有些许不开心便坐立难安的程度。


    可以说,只要江让高兴,他就是当马让少年坐着在地上爬都行。


    但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求回报、一心奉献的傻子。


    向天明做出这些行为的前提只有一个,他想得到江让。


    江让在他的眼里,那就是他老婆。


    给老婆当牛做马当然不丢脸,那叫情趣。


    也正因为太想得到江让了,年轻爆发的身体难以忍耐对所爱之人的情潮,这才使他犯下大错,至今不得少年原谅。


    思及此,向天明微微攥紧拳头,眸色发冷,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洪漆黑的眸中闪过几分阴冷的贪婪,他散漫的声线无端变得不怀好意:“我想说的,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们拦不住他往外跑,毕竟整个镇子都指望他长面子、出人头地,但至少,在他离开之前,我们得喝上一口肉汤吧?”


    “向天明,”程洪微微眯眼,压低声线道:“我家里有那种药,拍在人身上就能让他乖乖跟你走,任你为所欲为。”


    “你跟我合作,到时候让你先上,江让这人好面子,肯定不敢对外说,到时候我们拍下来,日后任他飞到哪里,都得乖乖回到咱们身边……”


    话还未说完,程洪的嘴角就忽地被人迎面猛锤数下。


    向天明阴鸷地用厚底的运动鞋踩在对方的脸上,听着对方惨叫出声,又补了一拳,戾冷的脸狰狞而扭曲道:“傻*,他也是你这种破烂玩意能肖想的?”


    程洪本身力气就比不上向天明,这会儿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吐出几口淤血来。


    他嗬嗬地喘气,肺部如鼓风机一般起伏,可那双阴潮的眼却带着几分近乎狠毒的意味,他一边咳嗽一边哑声道:“哈、哈哈,我肖想不上,你、就能了?”


    “向天明、你还真可怜,你就等着被他利用完,像垃圾一样的、随手丢了吧——”


    *


    这边,江让关上办公室的门后,将试卷妥帖的送到窗边老师的手畔。


    中年的老师戴了一副眼镜,这会儿许是批改作业太久,所以下了眼镜,哈着气擦拭半晌,才重新戴回。


    见到少年的一瞬间,中年老师面上的表情立马慈祥了几分。


    江让向来是所有老师心目中的得意门生,这孩子聪明、上进、有恒心,给他一道题的解法,他就能举一反三的照着其中的联系解出所有题目。


    说是天才都不为过。


    这样的孩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在那一堆烂泥扶不上墙、整日混时间的学生里,简直亮眼得叫人感叹。


    几位老师曾经聊过,江让这孩子若是生在城市里,只怕是乘风而起、前途无量。


    中年老师同少年寒暄几句,到底因着近期的传闻,忍不住多嘴叮嘱道:“小江啊,你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以后大把的好日子在后头等着你,现在是关键,你可千万不要急着谈恋爱,分了心。”


    江让待老师向来是尊重的,听对方这般说,少年心里有数,认真道:“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中年老师止不住地点头,眸中的赞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他感叹道:“你啊,真是我带的最有能力和耐力的一届学生了。”


    “对了。”老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扶了抚眼镜,微微蹙眉道:“小江啊,今天老师喊你来办公室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一声。”


    江让点头:“老师您说。”


    中年老师面色变得严肃几分道:“今天下午,咱们学校会迎来一位大人物,据说来自京市,上午刚来的时候镇长校长都出面迎接着。”


    “那位虽说年纪轻轻、目前不过在哲法大学念大一,但他家里有政商背景,之所以来咱们这贫困地区捐赠物资啊,也是因为应下了国家的政策,代表家里来慰问。”


    “小江啊,”老师语重心长道:“今天下午就要麻烦你作为学生代表带着那位参观校园、了解班级情况了。老师相信你能做到,而且,你也应该明白,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江让哪里听不懂老师的意思,哲法大学的名号他早就听说过,据说是国内有名的top1导向性学校,国家扶持、人才辈出,江让当初就是将它作为自己的目标去发奋努力的。


    若是能在那位面前混个脸熟,日后当真考过去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再者,这位能让镇长都出来迎接的,只怕背景极硬,能力不凡。


    江让心里有谱,当即认真应下。


    穿着校服的挺拔少年抿唇,想了想,又问道:“老师,那这位来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中年老师扶了抚眼镜道:“段文哲。”


    江让抿唇想,段文哲,真是个有涵养的好名字。


    单是从名字听起来,便让人觉得与他们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


    第147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1


    汽车驶过土地的声音沉闷而轰鸣,被车胎轧过的泥黄石子如老鼠一般飞溅而过。


    雾般的汽车尾气冲刷着飞扬的粉尘,最终止于明德中学锈迹斑斑的正大门前。


    几乎是小轿车停稳的瞬间,穿着黑色西装训练有素的司机便推开车门,恭敬鞠身,一手挡住车顶、一手拉开了轿车后座的门。


    在长久等候的众人期盼的眼神中,一位面容温润、松形鹤骨的年轻男人微微弯腰,迈开长腿下了车。


    男人身着一件朴素的杏白夹克,内里单穿一件灰色格子衬衫,棕色领带温沉静谧地遮挡住衬衫透明的纽扣,下身则是一件布料顺滑的西装裤,以真皮的皮带紧束腰身。


    这一身衣裳十分低调,令对方整个人看上去平易近人、亲切温和的同时,又暗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远。


    江让沉静地站在校主任和老师的身侧,青涩如竹的少年腰杆挺得笔直,只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带着几分微末的好奇,紧紧盯着那从名贵轿车中走出来的男人。


    年轻男人显然惯于应对这般的社交场合,他俊润温和的面容含着薄笑,游刃有余地同那些上了年纪的小领导们交谈,许是察觉到了少年近乎不懂得遮蔽的目光,他轻轻瞥了眼一旁沉静中略显局促的、身穿校服的青葱少年。


    一旁的领导或许也察觉到了两人微妙的眼神交流,于是,主任笑呵呵地拉过一旁的少年,同男人殷勤介绍道:“段先生,这是江让,咱们学校高二部常年霸榜的第一名,也是今儿学校特意派来接待您的小同学,听说您是哲法大学的学生罢?咱江让同学也是拿哲法大学当做自己未来的目标呢!”


    江让也明白主任是在替自己作引,于是干脆直接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掌,唇畔带着几分融冰似的笑意,礼节性颔首道:“段先生,我叫江让,久仰大名。”


    段文哲浅棕的眸色带着几分矜贵的温和,笑容和煦地抬手握住道:“你好你好,小同学很有本事啊,常年拿第一名也不容易呢。”


    男人语带官腔,显然习惯了说这样的客气话,但江让到底不常与这些领导阶层交流,手下当时便有些细微的颤抖冒汗,面上也难免泛起了几分红晕。


    少年看上去不好意思极了,却又努力拿出内涵,强装镇定地回话。


    段文哲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浅棕的眸光微动,半晌才松开了手。


    其实是有几分意外的,在段文哲的印象中,山区的孩子似乎都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上不得台面的,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代表段家响应国家号召,前来山区做慈善了。


    京市段家是有名的政商大家,其涉猎的区域上至新型机械研发,下至平民日常用品,可以说,近两年来,段家所投资的区域,便是业内的新风潮、重点关注对象。


    这归根于段家那位手段出离高超、城府极深的长子,段玉成。


    段玉成其人,与胞弟同岁,少年天才,跳级无数。从青年时期初初展露头角开始,便颇得业界胆寒,男人对于市场与国家风向的把控近乎敏锐,他是真正的自己一步步创业起家的,从未依靠过段家分毫。


    与其他毕业即继承家业、为家族所掌控的世家子弟不同的是,段玉成是段父段母亲自请回来继承家业的。


    可以说,如今的段家,段玉成说一,便没有二。


    但他到底太过锋芒毕露、手段凌寒,上位者的气质令他难以走入平民、取得普通民众的信赖。


    于是这个时候,身为段家的次子、与长兄关系极为融洽的段文哲便适时地走入大众视野。


    段文哲生性温和有礼,是众人眼中翩翩有度的贵公子,但与长兄截然不同的是,段文哲走的并非是商道,而是哲思方向。


    哲思方向,便是要走入寻常人的生活。


    段文哲这一点做得便极好,身为段家二公子,他的身上从未出现过京市公子哥骄惯的毛病,不少人曾见过这位二公子穿着质朴,走访人群,深入调查群众需求。


    也正因如此,近两年来,段家关于一些重大的捐赠或慈善活动,便都交于这位二公子去亲自主持。


    同众人所想的并无二般,段文哲完成的相当完美,以至于令段家的名声顺着报纸与初代网络信息的传播,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段文哲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身畔皎皎亭立的少年身上。


    江让的穿着其实再普通不过,与每一位高中生一般,他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校服内白色衬衣的领口泛着些许毛边,却十分整齐干净。与少年给人的感觉一样,冷淡的、干净的、并无谄媚,像是大山里潺潺流出的清泉,甘甜而清冽。


    这样的孩子是极易讨人喜欢的。


    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引着男人往校内而去,江让作为接引人员,一路上不卑不亢地解说。


    少年似乎对校园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那些一排一行的小白杨、师生共建的访谈栏、各个班级的特点特色,他一路引着众人向前,步伐稳重、语调不卑不亢,连一旁作陪的镇长校长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后续,或许是看出了段文哲对于少年的欣赏,校长开玩笑道:“段先生这次前来不是还想采风、了解一下本地的文化变迁吗?小江对这方面再了解不过,让他带着您走!您别看他年纪小,可这能耐啊,是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比不上的咧!”


    段文哲含笑打官腔道:“这哪里方便,江让同学还要上课,正是关键的时候……”


    “段先生。”


    一道清润而好听的少年音适时响起。


    段文哲挑眉看去。


    高挑削瘦的少年正直直朝他看来,江让很白,在下午的日光中,更是白得仿若整个人都镀了层银边似的,少年鼻尖有一粒小痣,垂首抬眉间尽显知识分子的清韵。


    他本该像是朵清冷的、生于悬崖边的花,可此时,偏偏面中落了几分霞光的红,这令得少年多了几分触手可及的温美。


    他认真道:“段先生,我听说您这次为我们镇子和几个乡里都捐赠了大笔的物资和资金,我是这里的孩子,真的非常感激您的帮助。可是现在我的能力实在有限,无法报答您更多。但如果您采风需要人作陪,我想我很愿意陪在您身边。”


    或许是怕遭到拒绝,少年略微急促了几分道:“至于学业方面,您不用操心。我已经将本学期的内容都提前认真学习过了,笔记我也会拜托其他同学帮忙记录,希望您给我一个帮助您的机会。”


    瞧瞧,这是一个多么会说话、会抓住机会的孩子。


    校长和镇长都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来。


    一旁的段文哲则是微微沉思片刻,眸光略动,好半晌才温和地应下。


    他像是一位普通的、儒雅的研究学者,柔和道:“那就先谢谢小同学了,有需要我会来寻你帮忙。”


    江让认真点头,黑润的眸中带了几分雀跃。


    段文哲心情无端好了几分,他想,少年像什么呢?


    像城市中,站在无数空中电缆上自由展翅的鸟雀。


    毛色优美、灵动不凡、生命旺盛。


    段文哲有一瞬间很想将这孩子愉悦的、却又努力扮做大人的模样拍摄下来、或是以一段文字记录下来,用以展示在他个人展馆中。


    他总是这样,对什么感兴趣,便也想要叫旁人看到,证明自己所喜爱的是极优异的、有价值的、所言非虚的。


    *


    江让本以为想段文哲那样的城里人来到乡下这样粗糙的环境中,或许还要多适应几日才能出门采风。


    没想到,第二日对方便找上了他。


    江让接到老师通知的时候,匆匆收拾了一下纸笔,眼见就要离开教室,一边的向天明坐不住了。


    因为太过匆忙,青年只能虚虚圈住少年光洁的腕骨,声线沙哑道:“江江,马上就要上课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让却只是冷淡地拂开对方的手,即便看到向天明唇角的淤青,也像是全然不在意般平静道:“向天明,我似乎没有这个义务跟你说我的事情,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请你以后都不要再缠着我了。”


    寸头黝黑、看上去张扬又凌厉的男生听到心上人这番话,险些骨头都软下来,恨不得当场跪下来求原谅才好。


    但江让却像是十分了解他,眉眼冰冷道:“向天明,别让我更讨厌你。”


    向天明这才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少年离去。


    老师告诉江让,段文哲就在校门口等他,但江让却并未立刻前去,而是折返回了宿舍,认真的拿出一个小背包,将抽屉中的一些跌伤的药膏、纱布一股脑全部装了进去,除此之外,还带了两块饼子和一瓶水。


    所以,当少年背着小背包,来到门口的时候,正站在门口,拿着智能手机打电话的段文哲有一瞬间的失笑。


    话筒对面的人顿了一瞬,似乎问了句什么,段文哲只是微微摇头,浅笑道:“没什么,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孩子。”


    年轻的男人很快挂断了电话,他看着眼前轻轻喘气的少年,忍不住笑道:“江让同学,我们只是先去附近看一看,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江让顺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少年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深灰的卫衣,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青春洋溢的意味。


    他抿唇道:“段先生,山路不好走,有备无患。”


    段文哲闻言轻笑:“江让同学是个很细心的小同学。”


    江让微微抿唇,认真道:“应该的,段先生是我们的贵客。”


    段文哲笑着摇头,他今日倒并未坐那辆昂贵的小轿车前来,只是推了一辆自行车,倒是十分接地气。


    或许是瞧见了少年略微惊讶的目光,男人低笑道:“江让同学,有钱人也并不是一日到晚都坐轿车的,我倒是更喜欢走路,或是骑自行车,锻炼身体。”


    听上去倒是与他们这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一时间,少年不由得对男人多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意。


    两人今日其实并没什么规划的路线,段文哲只表示在城市里待久了,想要散散心、亲近自然。


    江让想了想,索性便带人去了附近的一座熟悉的小山上。


    山中风景幽美,因为早已到了秋日,不少树叶都开始逐渐泛黄,附近有不少农户,似乎都与少年颇为相熟。


    一路下来,两人怀中被塞了不少小饮小食,段文哲倒也不嫌弃,彬彬有礼地道谢后,便丝毫不剩地吃了下去。


    已是午时,他们才寻至一处长满花草的巨石边坐下休憩。


    几乎方才落座,江让便将自己身后的背包打开,拿出药膏抿唇道:“段先生,您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两人方才上山的路上途径一片荆棘丛,少年在前面开路,或许是不注意,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险些跌下去,是身后的段文哲扶住了他。


    秋日的荆棘边刺十分坚硬,很容易便会将人的衣衫勾破。


    那之后,江让便注意到对方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不太自然了。


    但段文哲却从头到尾面色不变,也不曾提过半分疼。


    听到少年这般说,男人棕眸微微深了几分,他轻声道:“没什么事,也不疼,你或许不清楚,我从小痛觉便不甚灵敏,寻常也感觉不到痛意……”


    “可是还是会难受,你的身体会难受。”江让微微摇头,很认真地、不假思索地说。


    或许是阳光驱散了薄云,又或许是锦簇的花朵映衬得少年愈发如山中精灵,总之,不知从何时起,段文哲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凝于对方的面上。


    他看着江让小心翼翼挑开伤口粘黏的布料,用清水冲洗后耐心上药,手法柔和得近乎令人察觉不到疼痛。


    日光昏昏,少年人长而微卷的睫毛颤啊颤,像是一丛被鸟雀惊扰的杜鹃花从。


    段文哲轻轻眨眼,近乎挪不开目光。


    很漂亮,与苍白的、被各种利益垂吊起来的人们不同,少年是有灵魂的人。


    他富有同情心、细心、耐心,像一位富有且慷慨的国王,不吝将自己所持有的美好赠予他人。


    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少年又开始采摘身旁漂亮的花朵,他的手指纤细而灵巧,那些花朵在他的手中像是屈服的绳索一般,慢慢乖顺且自然地缠绕在一起,恍若同根而生。


    “段先生,”江让忽地轻声开口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一直都很好奇大城市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直以来,我只能从大人们的口中、零星的图画中猜测、自行想象,但我始终无法真正描摹出所谓的车水马龙、自由开放是什么样的景象。”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希冀:“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老师们提起过,大城市中没有压迫,大家都是平等的阶级、平等的人,没有人会去管我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自由人的意志会得到最大的释放……”


    江让说着,认真到近乎虔诚道:“您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所以我想问问您,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吗?”


    少年的目光太过纯净,甚至到了梦幻、渴望、迫不及待的程度。


    可他说出来的话实在太过理想主义,甚至到了某种令人招笑的程度。


    段文哲有一瞬间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温润如玉的男人动了动喉头,不自觉地想要去肯定、带着欺骗的肯定。


    可当他正想要如此鬼使神差地施行时,少年却将手中的花环轻轻戴到他的头顶,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好送的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他忽然又不想那样说了。


    就像是有一个人,将自己诚挚的心脏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尊重自己、爱戴自己、崇拜自己,仿佛他说什么话他都会深信不疑。


    男人压了压唇角,手指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娇艳、柔软、随时可能会枯死的花朵,忽地轻声道:“江让同学,很多时候,我们听到的世界未必是真实的,事物皆有黑白好坏之分,你需要自己去历险、去挖掘、去体验,属于你人生是不该被那些框架固化的。”


    江让微微一愣,很显然,他习惯于听从老师们对于大城市的憧憬,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那里有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耀眼。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那样认真且柔软的话告诉他,应该去实践、去体验、去追逐,他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应该自己去判断,而不是被旁人所影响。


    少年心中微动,一瞬间竟生出了一种被理解、被尊重、甚至于思想共鸣的感触。


    像是浑浊的泥潭中,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告诉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从此刻起,你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同伴了。


    第148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2


    小半月来,江让趁着大半的课余时间,带着对方将整个镇子都转了个遍。


    段文哲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入乡随俗,男人从未因乡下艰苦的条件而表现过任何不好的情绪。


    甚至,哪怕他只需动动嘴皮子,便能将自己的住宿条件或是用餐条件提高档次,但男人却从未搞过任何特殊。


    因为山路难走,若是碰上雨天,难免泥泞众多,某一次,镇长看到对方袖口、裤脚都沾满的泥水,颇为不好意思,表示可以派专人来接送,却被段文哲一口回绝了。


    男人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微笑道:“既然是我自请下乡寻访,自然也得入乡随俗,老百姓都走得的路,我如何走不得?”


    “再说了,”温厚英俊的男人含笑看着身畔的少年道:“阿让也一直陪着我呢。”


    镇长当时都被这样亲切的称呼惊了一瞬,要知道,像段文哲这样的大家子弟,就算面上再如何亲切,骨子里到底也是矜傲的,怎么可能会当真同一个穷学生称兄道弟?


    但这事儿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并且,因着满意江让那孩子的导游工作,感念对方的辛苦,段文哲又批了一大笔资金,甚至要重新翻修德天中学。


    其实也并不算过分的出人意料,毕竟说到底江让的优秀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优秀的人到哪里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对此,众人便也只能感叹少年的好运道。


    “文哲哥,前面就是乌木乡了。”


    穿着一身简棕外衣的少年面中带着几分含蓄的笑意,比起初见时的清冷斯文,少年人如今更多了几分松快的愉悦、与对兄长的亲近。


    段文哲微浓的眉眼稍稍下压,温润的棕眸中流淌着几分轻惬的意味,他含笑道:“先前便听你提起过乌木乡的烧饼,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冷淡的少年抿唇笑了。


    或许是稍长的路途到底叫人疲累,江让拖长的眉尾处晕着极淡的胭脂水汽,很漂亮,像是玫瑰的汁水落入一望无际的雪原,叫人挪不开眼。


    段文哲动作微顿,垂下的长睫轻轻扇动,指尖碰了碰胸口前悬挂的相机。


    他或许是迟疑了,又或许从未深思过什么,男人只是如往日一般无二地温声开口道:“阿让,这里的景色很好看,我替你拍几张照片吧?”


    江让并未多心,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段文哲是个很典型的文艺青年,他喜欢记录、手书、拍摄,许是因为江让一直陪在对方身边,所以对方的镜头下便几乎全都是少年的身影。


    江让年龄不大,也不懂肖像权之类的含义,更何况,在他的认知中,镇子上那些照相馆拍一张照还得收好些钱呢!文哲哥愿意给他拍,简直是在免费做慈善了。


    于是,少年依照男人的意思,青涩又紧张地站在青黄飘叶的大树下,段文哲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大束花,棕眸含着意蕴柔软的水光,将其递给少年。


    指尖相触,两人都顿了一瞬,又颇为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江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颊上泛起几分滚烫的意味。


    少年素日里并不会拍照、摆姿势,此时因着脸红,下意识将白润的面颊半压在漂亮的花束中,美丽的花蕊扑打在水润的红唇上,鼻尖泌出细微汗意,竟无端显出几分纯美轻灵的意味。


    相机的闪光灯与咔嚓声作伴,忠实地记录了少年人美好而细腻的十七岁。


    段文哲太阳穴微突,喉结微动,好半晌,他才收起相机,露出一抹毫无破绽的温润笑容道:“好了,阿让,你快些来看看我拍的如何。”


    江让紧紧握着花束,莫名就多了几分紧张,他走到男人身边,看到了镜头下自己近乎清澈的身影、红扑扑的面颊,很漂亮,像春日绿水中浮现的游花。


    一切的朝气都无法形容镜头中的少年,像是汇聚了一切一切的温柔、与不可言说的爱意。


    江让一瞬间甚至有些迟疑道:“……文哲哥,这是我吗?”


    段文哲失笑,修长的指尖下意识点了点少年的额心,但很快,或许是察觉到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于是,男人颇为绅士地退开两步,笑道:“当然是你,不过,你比镜头中的你还要更好看一些。”


    江让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像是一束干净而羞涩的百合,用沉默掩饰一切的不知所措。


    好在段文哲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贴心地聊起了少年感兴趣的话题。


    两人肩并肩走入村中,一时间气氛倒也松缓了许多。


    今日的天气并不算明朗,本于晨间走漏的日光,随着天边的风起云涌,不知不觉竟全然被阴霾吞没、消弥。


    乌木乡的街道往素称不上整洁,黄土、淤泥、树叶、油渍总是它泥泞的底色。


    可今日,几乎是方才入村,江让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同之处。


    街道的黄土淤泥全部被扫至道路两侧,而绵长的街心处,窸窸索索地铺了一小层红色包装的简陋喜糖。


    站在江让角度,远处眺望,尚且能看到金色的、沉甸甸的、属于希望的麦浪。


    往日里,此时正是农忙时候,可难得的,天地中却并无农民劳作的身影。


    整个村子的人都聚在街道边,他们疲累的神情带着怪异的笑意,一时间热闹得像是无数只倒吊的乌鸦聚在一起,发出干瘪沙哑的声音。


    段文哲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要迟疑发问,却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诶诶,两个娃子,怎么还站在路中间啊,新郎跟他丈夫祭完祖坟了,马上要回去拜堂哩,赶紧退到旁边来,别挡了人家的大喜日子哦!”


    一个老伯伯皱着眉如此说道,枯瘦的手腕眼看就要赶人,江让最先反应过来:“伯伯,不好意思,我们马上退开。”


    说着,少年匆忙间拉过男人的手,往后退去。


    段文哲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只是他看着那路中央缓缓行来的红喜的队伍,温厚俊朗的眉目第一次蹙紧。


    其实,与其说那是红喜的迎亲队伍,不如说是丧葬仪式更为恰当。


    天光阴阴,鞭炮震天,香烛与火药的气息四处弥漫,朦胧的雾气近乎笼罩了半条街。


    而最先自那雾中走来的红衣青年,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他头顶罩着红色布块,额心绑着白色布条,怀中抱着一个巨大的黑白遗像。


    而那遗像分明只是个八岁不到的孩童。


    白色的纸钱混着红色的糖果铺天盖地洒下,青年面色死白,分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活像是要走向死亡的活死人。


    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面上黝黑,皱纹遍布,他手中抱着一只被捆住翅膀和双脚的大公鸡。


    大公鸡安静地窝在男人的怀里,眼珠子黑溜溜的,喉头与鸡冠微微抖动,落在这样的情境中,竟无端显出几分诡异来。


    这是一幅多么荒谬的画面,分明是新郎与丈夫的婚礼,却只见红衣的新郎、一张巨大的孩童遗照、和一只毛发暗淡的大公鸡。


    而一旁的村民却像是习以为常,竟无一人对此表示质疑。


    甚至,他们还会笑着走上前,讨要喜糖,祝福“新人”好事成双、吉祥如意、早生贵子。


    人群逐渐嬉笑着远去,街道上空荡荡的,只余下阵阵阴风,和如尸体般躺在马路中央、被抛弃的鞭炮残骸。


    未入村前尚且称得上疏朗明媚的少年此时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远方的金色麦浪,在他的眼中,火竹的雾气无法遮盖它的波澜壮阔、阴沉的天光也无法掩盖它的生机滚滚。


    可段文哲却从少年平静的、冷淡面颊中看出了悲伤与挣扎。


    男人沉默许久,或许是从那震撼的、可悲的一幕中缓过神来,他抿唇,极轻声地问道:“这样……的婚俗,是本地一直持续至今的习俗吗?”


    江让知道对方省略的是什么。


    是愚昧、落后、荒唐。


    少年的手掌慢慢握紧,他轻轻吸气,好半晌才低声地、带了几分细微的难堪道:“文哲哥,你走过那么多地方,或许从没见过这样可笑的事情吧?”


    “刚刚那个新郎,在我们这里,被唤作等郎弟。”


    段文哲只是静静听着,从始至终未曾与少年松开的手掌已经溢出细微的汗意。


    他生来便享有最好的资源、最好的环境,自然也有矜贵少爷细微的洁癖。


    在外人面前,男人总是装得很好,亲民、亲切、温和、良善,可现在,他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想要松开手掌的冲动。


    甚至于,看着少年人微微颤抖的脊骨,他想去抱一抱、去安慰、去充当对方新的精神支柱。


    可最终,段文哲张了张唇,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江让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少年自有傲骨,段文哲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又或者说,他想要改变的真相。


    少年垂眸道:“等郎弟是我们这一片区域的习俗,他们多是被人买来的孩子,作为童养媳的存在。等郎,则是为了给买家带来男孩的寓意。”


    “文哲哥,这里的人,重男轻女到了你想象不到的地步。而正是因此大家需要接受恶果,男孩过多,娶不到妻子,于是,不知哪里传来了奇药,可以使男人受孕。”


    江让像是剖开一具流淌出腐烂血液的躯体一般叙述着,他苍白着脸,看向段文哲:“我们这里有一首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骑白马过莲塘。娶个媳妇十七八,不知是哥还是娘。”


    “很多时候,年轻的孩子刚成年,年长的等郎弟就要立刻同他成婚,孕育下一代。这样已经算是幸运,而不幸的,便如我们今日看到的那户人家。即便那孩子死了,等郎弟也得同死人结阴亲,嫁入他们家,守一辈子寡。”


    不知不觉地,段文哲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轻声道:“可这样,对那些等郎弟来说,太过残忍、泯灭人性。”


    或许是这句话实在说进了少年的心坎,年轻的男人甚至看到少年人水中一闪而过的水光。


    他不由得喉头微动,忍不住地安慰:“阿让,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有想法的好孩子,可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少年的内心太过敏感、细腻,近乎悲天悯人,他拥有先进的思想,却又无法脱离病态的环境,于是,便只能一味地陷入痛苦与难捱之中。


    或许痛苦、易碎本就能促使旁观者生出怜悯、怜爱的感情,在某个念头晃动之时,段文哲竟失去了往日的理智,鬼使神差道:“阿让,可能再过一段时间采风结束,我就要离开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男人轻哑的语调带了几分细微的急促:“你跟我走,段家可以资助你接下来的学习,你的未来也会一帆风顺,我会帮你全部安排好——”


    “段先生。”


    少年微红的眼眸缓缓褪去潮色,某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得如初见时的冷淡、斯文、疏远。


    他认真地看着段文哲,一字一句道:“就像你曾经和我说过的一样,我的人生,该由我一步步走出来,我有自己的目标,也有信心能够离开这里。谢谢你的提议,可是,我不能接受。”


    这段话或许在旁人看来,是会讥讽的可笑,毕竟谁会那样蠢,有捷径也不知道走?


    可段文哲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一瞬间,江让在他的心中,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接受资助的孩子,而是一位坚定、认真、有理想信念的后起之秀。


    段文哲喉头微动,第一次这样以平等的目光看向少年,认真道:“江让,你和我想的从来都不一样,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抱负要实现,也知道你想通过媒体、新闻渠道让这里获得曝光和改变,你尽管往前走——”


    他说:“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会在哲法大学等着你考出来。”


    少年眸色红红,好半晌轻声道:“文哲哥,谢谢你。”


    段文哲却只是轻松地掩饰道:“那你日后可要更加努力了,哲法大学的新闻系可不好考。”


    江让轻笑道:“我会全力以赴的。”


    两人相视一笑,眉目间尽是缓缓松懈下来的轻松之意。


    段文哲彬没有继续去看那场荒谬的婚俗,而是思衬着,同少年提出一个意见。


    他眉色带了几分严肃道:“阿让,你知道我也辅修了新闻学,我想尽自己的力量,尽可能的帮助引起上面重视、改变这里。”


    “所以,为了能完全了解本地的‘等郎弟’习俗,我打算回去后专门做个访谈,在此之前,可能需要找一位等郎弟做一个专访,你看有什么合适的人能够介绍吗?”


    江让微微抿唇,好半晌,轻声道:“有的,我的哥哥江争,就是一位深受压迫的等郎弟。”


    段文哲握着少年的手腕微顿,他并未侧目,温润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浅笑,他不动声色地温声道:“这样吗?”


    江让似乎担心他误会,语调略微急促道:“不过我和哥哥从来只有兄弟之情,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段文哲动作顿住,轻轻拍了拍少年如玉般的手背,叹息道:“我明白,我只是没想到,阿让的哥哥,竟然也会是这样残忍制度下的牺牲品。”


    江让垂眸,眼睫轻颤,失落道:“文哲哥,其实自我懂事以后,一直都在想一件事情,为什么哥哥不能只是哥哥,哥哥每次在家里受委屈,我都很难过。”


    阿爸阿妈越是区别对待,他对哥哥的负罪感便越是重。


    以至于现在的某些时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江争了。


    少年总会想,不管他是否愿意,他都是既得利益者,也是这残忍制度下压迫哥哥的帮凶。


    第149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3


    金秋十月,田间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穿着白色无袖汗衫的男人戴着一顶草帽,白皙俊朗的面颊被天上的火轮晒得通红,额头的汗珠子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


    汗水浸湿了男人饱满的胸脯,手臂间鼓起的肌肉令他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难言的性感。


    江争随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眼一眼望不到头的麦谷,再次弓下腰收割田里被大风压到的稻谷。


    “江争娃儿——”


    隐约的声线顺着风声传来。


    旁边张家的阿妈约莫是听着了,扶着腰身,对一畔的男人笑呵呵道:“江争娃儿,你家阿妈找你呢。”


    江争眉头微蹙,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阿妈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担心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江争赶忙应了声,赶着往田埂走去。


    乡下人就爱凑堆,江家阿妈的声音毫不遮掩,自然吸引了不少人。


    几乎是看到江争的一瞬,阿妈立刻匆匆道:“诶呦,江争啊,快别弄了,跟阿妈回家去!”


    阿妈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笑得微黄牙齿都咧开几分。


    江争不免询问道:“……阿妈,这是怎么了?”


    阿妈好似正等着他这句话,中年妇女的眼神不自觉往旁边好奇看来的人群瞟了眼,颇为得意得大声道:“诶呦,还不是咱让宝有出息,最近不是有个镇长都接待的大人物来了咱们镇上了?让宝代表学校接待人家,跟那位大人物搭上线了,说马上回家,要找你一起弄个什么访谈。”


    阿妈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眉头皱了几分,上下打量一番对江争道:“江争啊,你今儿可注意点,回去换身衣裳,别给你弟弟丢脸啊!”


    个头极高的男人点头,俊朗的面上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访谈是什么,但是一听到是让宝带回来的客人,潜意识的便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而看低江让。


    于是,男人匆匆赶回家,翻箱倒柜找了半晌,最终套了件勉强看得过去的掉色棕色外衫。


    其实小卧房里面有个阿爸特意打的木头衣柜,但整个衣柜里绝大部分的衣裳都是江让的,只有零星两件穿得掉色破烂的衣裳属于江争。


    这件棕色外衫是几年前江让实在看不过去,用自己的奖学金和偷偷攒的钱买的。


    于是,江争在生日那天,第一次穿上一件最新款式、干净整洁的新衣裳。


    江争如今还能回想起那日看到新衣服的心情,受宠若惊、感动难忍。


    他的让宝,他亲手拉扯大的让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关心他、认可他、安慰他、爱惜他的人。


    但便是再如何感动,当时的江争只是爱惜地抚了抚衣裳,随后揉了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让宝,不用给哥买这么好的衣裳,哥平日也穿不上,你拿去退了吧,身边留点钱,以后用得上。”


    江让当然不肯退,甚至眼眶都有些红红的,江争最后实在没办法,收下了那件珍贵的新衣。


    但便是收下了,江争一年到头也都不舍得穿,除非一些重要的场合。


    最后因为珍藏放置得太久,衣裳都有些褪色了。


    江争套上衣服,上上下下来回整理一番,但因为衣服是几年前买的,与他如今的身材多少有些不符。


    譬如袖口、领口,都紧绷了几分,是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合身。


    正在男人整理衣衫的时候,院子的门被敲响了。


    因为农忙的缘故,江争回来了,阿妈就得替着他,所以家里现在也就江争一个人。


    衣着不合身的男人抿唇,颇为拘束地去开门。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江争抬眸看过去,却看见了一幅近乎令人窒息的画面。


    他在旁人面前向来冷淡斯文的弟弟,此时正与另一个身穿考究的白衬衫、温润如玉的俊秀男人肩靠着肩、一起垂眸亲密地看着手上的相机。


    江让很少会笑得那样开心,眉眼舒展,鼻尖的小痣像是一滴轻盈的露水,漂亮得不可思议。


    江争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几乎是空白的。


    在他的心里,让宝是他的弟弟,却更是他未来的丈夫。


    在不远的将来,他们注定会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成婚、同床共枕,直到生下一两个可爱的孩子。


    他看着小小的孩子长大的,从让宝仍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他们之间有过无数亲密的时刻,甚至小小的江让还曾经认真地同他保证过。


    他说:“哥,我以后一定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当时有人忍不住逗他,问他为什么。


    小江让认真道:“因为我是哥哥的丈夫,哥哥是我的媳妇儿啊!”


    但自从江让懂事以来,江争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过少年说那样甜蜜哄人的话了。


    长大的让宝开始逐渐变得沉默,他总是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面色郁郁,终日不得笑颜。


    江争很久很久没见过少年露出这样轻松愉快的笑容了。


    而如今,他的小丈夫竟然对除他以外的男人,露出了那样秀美的笑意。


    像是冥冥之中,有人附在他的耳畔轻声道,看清楚了吗?


    你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相貌温厚俊朗,看上去像是脾气再好不过的人,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下意识护着少年,骨子里上位者的气质令人单单是看过去,便忍不住自惭形秽。


    江让同他站在一起,两人俱是笑意晏晏,闲聊的话语有来有回,再契合不过。


    仿佛他们才是生来的一对。


    “哥?哥你怎么了?”


    少年人白皙修长的手掌在男人眼前晃了晃,江争微微颤眸,忽地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少年一副担忧的模样,略显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有几分失魂落魄,可男人依旧在强撑着,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死死绞住左手腕骨,抿唇轻声道:“让宝,我没事,就是晃神了。”


    江让也并未多想,他笑着对兄长介绍道:“哥,这位就是我在电话里跟阿妈说的段文哲段先生。”


    还不等江争动作,那位温润如玉,看上去脾气极好的段先生便微笑着,主动伸手,腕骨上的表盘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象征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段文哲颇为客气道:“你好,初次见面,你就是阿让经常提起的哥哥吧?鄙姓段,名文哲,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男人通身气度矜贵非凡,可落在江争的眸中,对方那微笑的唇、温润的眼、修长的骨节,无一不是在向他昭告自己的优秀,而他江争又是如何的粗鄙、无能、可笑。


    江争很想转身离开,此时他脸上的沉默或许带了几分尖锐的刺,那是他可怜的自卑与惶恐。


    可他的弟弟、漂亮斯文的小丈夫,正期待地看着他,仿佛期待他能够认可他居心叵测的朋友。


    江争最后还是没有握住那人上人的手腕,高壮的男人只是沉默地后退一步,平静地看着入侵者道:“抱歉,我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不习惯这些城里的礼仪。”


    段文哲面色一顿,他始终秉持着礼貌的态度,闻言倒也没有气恼,只是客气地收手道:“没关系,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习惯,是我唐突了。”


    江争转身,只觉得那所谓的城里人说话分明不如乡下粗鲁,却叫人格外不舒服。


    几人将要进屋,江让许是也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于是先安排段文哲进屋,转头对兄长小声道:“哥,你别紧张,文哲哥今天来是来帮我们的,你只需要配合他回答问题就好了,说错了也没关系。”


    江争抿唇,好半晌哑声道:“让宝和他的关系很好吗?你们不是才认识不久吗?”不要被人骗了。


    江让动作微微一顿,面上泛起少年人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红,他认真对兄长道:“哥,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本来我觉得大城市来的人多少会有些自傲,可是文哲哥不一样,他谦逊有礼、处事温柔,和文哲哥相处的这段时间我觉得很轻松开心,他懂的东西可多了……”


    少年眸中的崇拜和喜悦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匕首,扎得男人心口刺痛,恍惚间,口腔中的苦水近乎逼得他连吞咽都困难。


    “哥,好啦,你先配合一下,之后我再和你细说。”


    江争沉默地捏紧衣袖,最后还是如弟弟所愿,进了房间。


    段文哲正在整理手边的资料,他客气伸手示意入座,这里分明不是他的家,男人却自然得仿若江争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江争沉闷的眸中不自觉掺杂了几分如坟茔般的阴沉。


    “江先生,”段文哲双手交叠,微笑道:“不用紧张,这只是一个访谈。当然,也怪我突然拜访,阿让或许还未来得及同你细说。”


    “是这样的,我和阿让想将本地一些并不合理的习俗整理成册,发布出去,以期引起社会关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改变这些不合理的习俗与悲剧。”


    “阿让最先想到的是亲如兄长的江争先生你,所以我们便打算邀请你成为访谈的主人公。”


    江争其实根本听不懂段文哲的长篇大论,从头到尾,他只了解到一个重点。


    是让宝希望他这样做的。


    于是江争便近乎驯从地、机械一般地回复段文哲的提问。


    一开始只是一些对于年岁的提问,这位段先生高高在上视线中对于底层人民的怜悯令他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


    但这些都尚且可以忍耐。


    直到段文哲拿着笔的手微顿,微笑又不似笑的表情淡漠询问道:“冒昧问一下,江先生,听阿让说,他是被你从小带到大的……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询问一下你的真实想法,你真的打心底里接受年纪这样小的阿让作为你的丈夫吗?”


    “毕竟你们之间相差的年岁实在太大了,其实你们之间更多的,应该像阿让说的那样,只是弟弟对哥哥的亲情吧?”


    “江先生,”段文哲按了按自动的笔头,狭长温润的眼眸闪过几分凉色,他温和道:“其实你只是被这样落后的思想洗脑了,如果可以,我和阿让都很希望你可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作和人生,而不是被困在这个小村庄和阿让的身边。”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先资助你……”


    江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高壮的男人双手绷紧,额头边过分白的皮肤下鼓起一道夸张的青筋。


    他看上去已经在拼命忍耐粗鲁的脏话了,男人的嘴唇近乎发青,他沙哑的嗓音近乎凄厉:“这位段先生,我不知道你今天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告诉你,让宝是我的全部,我这辈子绝不会离开他!”


    对比起江争夸张绷紧的憎恶,段文哲却依旧平稳温和,看上去愈发可靠可信。


    他温和道:“江先生,我没有恶意,今天也只是想来帮助你……但是你似乎对我的敌意很大?”


    江争的指甲近乎扎进手心,他支起遒劲的双臂,咬牙冷声道:“段文哲先生,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个文明人,所以请你自重,让宝和我是从娘胎里就有婚约的,别想着不要脸的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这段话过分直白,直白到体面如段文哲这般的人都冷下了脸。


    江让已经在院里等了好一会儿,手边的书又翻过一页。


    这次,门终于被推开了,脸色平静的段文哲走了出来。


    几乎在看到江让迎上来的一瞬间,段文哲便叹了口气,语调委婉道:“阿让,访谈结束了,但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一说。”


    男人眉头紧蹙,低声道:“阿让,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哥哥对你有别的意思?他似乎早已将你当做丈夫了……”


    不可否认,听到这里,江让有一瞬的心乱如麻。


    这几乎是他一直以来逃避、担忧的话题。


    他自顾自地将兄长当做愚昧制度下被牺牲的产物,却从未真切地去问一问兄长真实的想法。


    这或许也是一种胆小。


    江让苦笑一声,好半晌,他才闭了闭眼,哑声道:“哥哥只是被他们洗脑了,我会试着劝他的。”


    段文哲面含担忧,他扣住少年玉白的手臂,轻轻摩挲一瞬,低声道:“阿让,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想要扭转你哥哥不正确的思想,就需要脱离现在的环境,我可以帮你哥哥在城里找一份工作……”


    男人不经意地反复强调‘哥哥’二字,他越是说,江让便越是觉得心乱如麻。


    是啊,江争是他的哥哥啊。


    哥哥和弟弟,怎么能在一起呢?


    好半晌,江让才抿唇,认真道:“文哲哥,你愿意访谈已经很好了,其余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了。我很了解哥,他绝不可能一个人离开,我会试着劝他的。”


    段文哲微微眯了眯眼,好半晌才叹息道:“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任何时候,阿让,你都可以来找我。”


    或许是闹了些不愉快,段文哲拒绝了江让出门陪送的意见,自己一人离开了。


    江让进屋的时候,屋内并未开灯。


    逐渐落下的日光并未照入屋内,于是,那灰暗的土屋中便愈发潮湿而阴暗。


    江让只勉强通过细微的光线,看到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


    “哥,怎么不开灯……”


    话还未说完,一双灼热的手掌便紧紧扣住少年的腰身,江让本就身条削瘦,一时间没站稳,栽进了一个绵软、饱满的胸脯之中。


    少年顿时面色一红,一手抵住男人结实的腰身,含糊到:“哥,你做什么?”


    没有人说话,只有男人微微粗重的呼吸声在堂屋中潮起潮伏。


    江让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在一切模糊失焦的宛若黑白默片的场景中,他能感觉的到兄长哑然的颓丧。


    许久,颈窝处的男人声带轻震,哑声道:“让宝,以后,离那个段文哲远点吧。”


    屋外开始刮起大风了,金色的麦浪发出悦耳如波涛的声响。


    可江让却莫名想,大风会刮倒大片稻谷,农民们第二日又该忙活许久了。


    不知多久,少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也是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多么的低哑难听。


    他问:“为什么?哥,为什么?”


    有潮湿的水汽雾在颈处,哥哥的声音很轻:“让宝,他喜欢你。”


    江让其实并不觉得段文哲喜欢自己,他从不是个自恋的人,城里来的男人至多将他当做一位年轻的友人,短短的一月,怎么可能会生出所谓的喜欢、爱情?


    可此时,少年却从兄长的话语中意识到一些严重的、沉甸甸的、绝不能继续放任下去的问题。


    于是,江让用力抵住了哥哥的肩膀,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哥,”他几乎一字一顿道:“你应该知道的,我一直以来,都只将你当做哥哥。”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在逼仄的堂屋中近乎刺耳地响起:“哥,以后我们离开这里了,你就去寻找其他的出路吧,永远不要回来了。不会有人知道任何这里的事情,你嫁娶旁人都……”


    江让的话并未说完,却猛地被一双宽厚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嘴唇。


    少年顿时受惊般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这样瘦削的身板如何抵挡得了常年劳作的庄稼汉。


    于是,他就这样被自己的哥哥用力地、双腿掰开地箍入在怀中,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无力地嵌入男人的身体内。


    也便是在此时,一道幽幽的、带着卑微和痛苦的声音在少年的耳畔响起。


    “让宝,你说这样的话,是要让哥哥去死吗?”


    第150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4


    正所谓穷乡出刁民。


    那位自平溪乡采风回镇的段先生不知被谁恶意砸伤了脑袋,进了医院。


    事情闹得很大,连镇长都坐不住,亲自提了东西去医院慰问。


    毕竟段文哲的身份何其尊贵,那可是国都京市呼风唤雨的段家的二公子,说是千金少爷都不为过!


    更何况,这位段二公子响应政策,亲自下乡捐赠物资,钱款更是大笔大笔地供给镇上乡里修复基础设施。


    可以说,这段二公子那就是十里八乡的大恩人。


    事发当天,镇长气儿都喘不匀,当即便差人去调查原委。


    江让约莫是傍晚才知道这事儿的,镇长身边时常跟着的一位聘用助手急匆匆地上门唤人,阿爸阿妈还要热情叫人吃饭,助手额头那叫一个大汗淋漓,当即摆手,简短将事儿说了一番,就拉着少年坐上三轮车走了。


    天色漆黑,江争放心不过,也想跟着去,却被阿爸板着脸训了一顿。


    阿爸自己分明也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却瞧不起江争,哪怕男人在少年的影响下认识不少基础的字句。但在阿爸眼里,江争那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专为自家让宝备着的生育机器和奴隶。


    像这种见大人物的场面,江争怎么能去?别给让宝惹麻烦都好的了!


    十月底的天气依旧很燥热,好在太阳已然下山,气温也缓凉上几分。


    去医院的途中,助手便已然急匆匆地同江让转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江让本就对这位没什么架子、与他情同兄长般的段先生颇有好感,这会儿知道原因,更是急的颤眸询问:“可知道这缺德事儿是谁干?”


    助手摇摇头又点点头,半晌凑近几分,声音压低道:“我跟你说了你心里有个底就行了,可不能跟旁人透露。”


    江让当即点头。


    助手叹气道:“说来,这人你倒也认识,便是你们平溪乡向家那小霸王。”


    “平素嚣张逞能也就算了,毕竟向家给镇里也出了不少钱,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就出鬼,盯上了段先生。老天爷!那哪里是他能碰得人呦!”


    江让面色当即一变,毫无征兆地想到近段时间向天明盯着他愈发阴郁冷沉、不知在盘算什么的模样。


    少年面色煞白得毫无血色,嘴唇有些干得起皮,在晚风中如纷飞飘落的枯叶般细细颤着。


    他紧紧捏着粉白的指尖,直至掐得泛灰,半晌没声了。


    晚间的医院顶部的红十字格外的刺眼,江让跟在助手的身后,眼眶有些微不可见的细红,落在血管显露的薄透皮肤上,简直像是被人以吻吮弄出来的一般。


    站在病房门口时,助手递了束包好的百合花给少年,半晌,想了想,还是低声嘱咐了一句:“江让同学啊,你和段先生的关系最是好,今晚多多安抚着点人,说点好话,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段先生就得返程了,咱别叫人憋了一肚子火回京市,这多不好……”


    江让当即一愣,小声喃喃:“文哲哥明日……便要走了吗?”


    到底相处了这样多的时日,两人心灵契合、无话不谈,现在知晓对方要离开了,少年语调难免带了几分失落。


    助手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啊,据说今日段家那头来电话催了,刚巧又碰上了段先生受了伤,所以合计着明日便要派人来接。”


    …


    “咚咚咚。”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门内传来一道夹杂着不紧不慢翻书声的温润声线。


    “请进。”


    门开而合上,面色紧张而担忧的少年怀中抱了束含着露水的百合,小心抬眸朝前看去。


    只见,那满是消毒水味儿的病房中开了一盏苍白泛灰的白炽灯,灯光下是白得近乎反光的病床,以及半靠在病床上、身穿条纹病号服、头上包裹着白纱布的儒雅男人。


    男人似乎正在看书,但显然涵养是极好的,见有客造访,便停下了手中翻阅的动作,温温雅雅抬眸看了过来。


    或许是没想到少年会在此时造访,他浅棕色的眸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后,那张从来好脾气的脸庞竟显出几分不悦的神色。


    “阿让?你怎么来了?这样晚了,路上不安全……是谁唤你来的?镇长吗?”


    男人蹙眉不喜道:“真是胡来,我只是受了点伤,又不是多大的事,你明日还要上课,这不是耽误人——”


    还未等他话说完,少年便抿唇哑声道:“文哲哥,是我自己要来的。”


    段文哲当即没声了,男人轻叹一声,身躯微微朝后靠了几分,棕色的眸光顿时柔下几分:“怎么不明儿来?我只是受了些小伤,不碍事。”


    江让垂眸,摆动的眼睫活似两尾游动的鱼儿。


    少年轻声道:“明日文哲哥不是要走了么?”


    段文哲那张始终温润儒雅的面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细微的慌张,他雾蒙蒙的眸中闪过几分欲言又止,最终,男人哑然苦笑道:“是啊,也是临时决定,明日便走。”


    他这样说着,净雅的面颊显出几分挣扎,半晌才轻声道:“阿让,我知道你迟早会来,但一年太久了,我只望、只望……”


    段文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向来是稳重矜持的人,任何事、任何话语都倍显庄重。


    但他到底还是妥协了一般,轻声吐露心声:“只望你别忘了我。”


    实在说,江让也不过是个将将成年的孩子,他从未有过真切的感情经历,江争对他的爱于他而言不过是亲情之爱,而向天明的喜欢对他来说,更像是不定时的炸弹。


    段文哲到底是不一样的。


    至少,有过那么一瞬间,江让心中曾漫起过几分露水拂面的柔意。


    但此时,未曾开窍的少年显然什么都不明白,他只当是自己舍不得这样一位能与自己心灵交融的兄长、同伴离开身边。


    于是,他只是抿唇,乌黑沉美的眸中漫开一层熠熠的水光。


    江让认真得近乎像是在做一个承诺,他道:“文哲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你是我第一位交心的朋友,是在这片文明的荒漠上,唯一能够理解我、爱护我、关心我、鼓励我的人。


    或许这样的记忆会慢慢散在风中,却绝不会被忘怀。


    于是,得到保证的男人慢慢笑了,他朝少年微微招手,分明是病弱的模样,棕眸却又是如此神采奕奕。


    江让依着对方意思,坐到病床边。


    段文哲从枕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了少年。


    “拆开看看。”他笑着说。


    江让动作微顿,依言拆开了小盒子。


    入目的,是一部崭新的、昂贵的触屏手机,似乎与男人用的是同一款。


    段文哲道:“阿让,我明日便要走了,但想来你在这信息闭塞的地方,日后难以联络,你拿着这部手机,我们便能时时联系了。”


    江让却抿了抿唇,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文哲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曾经从一本书中看到过这样一段话: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容许得到的东西,这样东西现在并不属于我,若是提前拿了,于我而言,或许并无益处。”


    “文哲哥,既然我迟到都能得到它,便不急了。”少年抿唇:“更何况,我不想为了一样物件,而将单纯的友谊掺杂进利益关系。”


    “至于平时的联络,我们可以笔书传信。”


    空气中沉默半晌,段文哲才哑然失笑,他摇摇头道:“算了算了,总归我从来都辩不过你,那阿让,届时你可得记着回信。”


    江让也笑:“当然。”


    那日的最后,江让在医院陪床陪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人惜别了好一番,段文哲才上了车。


    一直到汽车顺着连绵的山道驶出,再也瞧不见影子的时候,少年才轻轻呼气,回了学校。


    关于向天明的那件事,段文哲也并没有细究,只是同镇长表示该加强管理教育,算是轻拿轻放了。


    只是,段文哲不放在心上,江让却难以过这个坎。


    少年始终觉得,段文哲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的。


    于是,当天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后,江让便一直等着。


    约莫是在快要关寝的时候,向天明才醉醺醺地回来了。


    青年一身黑色衣衫皱巴巴的泛着酒气,黝黑的面上醺红无比,衬得那英俊冷厉的眉目都傻气了几分。


    “江江……江江,你回来啦?哈……你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你要跟那个装*的家伙一起走……”


    他说着,脸上夸张地笑着,可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又湿红得不像话。


    江让只是冷眼看着他发酒疯。


    “怎么、怎么不说话?江让、你现在就连施舍我一句话、都不肯了吗?”


    江让眸色愈发冷,斯文净丽的面颊上尽是黑压压的郁色。


    好半晌,眼见向天明发疯发够了,他才厌烦开口道:“向天明,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向天明一手抵住书柜,另外一只手死死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红着眼,骨碌碌转的猩红眼球活像是即将被按压得出了血一般的恐怖。


    他突然嗤笑一声,沙哑的嗓子吊儿郎当道:“知道啊,知道又怎么样?他能杀了我吗?”


    “江让,咱们学校也不是没来过那种下乡做做样子的伪君子吧?你怎么就对他这么上心?段文哲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果真是为我们好,为什么不干脆找工队来开通建设?假惺惺的捐点东西就把你哄得泪眼汪汪了?”


    “哈,”青年怪笑一声,醉醺醺的面庞凑近少年冷若冰霜的面庞,眼球如舌尖一般狠狠舔过对方的嘴唇、鼻尖、漂亮的眼皮,他轻声道:“还有,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天天都来找你啊?你敢说他没看上你,脑子里不是在想着怎么方便又舒服地草你?”


    “啪——”


    极重的一巴掌。


    向天明半张脸都被扇得偏过头去。


    空气都静默了半晌,青年慢慢鼓起舌尖抵了抵火辣辣的脸颊内腔。


    江让被他气得胸腔起伏,白净斯文的面颊上尽是潮红的难堪。


    少年咬牙憎恶道:“向天明,你说别人之前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你偷藏我的私人物品,不知道做了多少恶心事,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揣测别人?”


    向天明没吭声,青年脸上近乎失去了一切的神情。


    好半晌,他突然笑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拆穿了一般的无所谓,红血丝如蛛网密布的眸子死死盯着少年,一字一句道:“啊呀,被发现了——”


    “那又怎样?”


    “江让,我舍不得弄你,还不能解解渴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考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青年凑近几分,近乎恶劣道:“我告诉你,我会一直跟着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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