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驶离灰岩岛的第三日,海色渐由靛蓝转为浑浊的土黄,仿佛有人将整条黄河的水倾入海中。宝儿用指尖蘸取船舷边的水,尝之带着淡淡的土腥味,与灰岩岛的咸涩截然不同 —— 掌心的水珠蒸发后,留下细密的泥沙,在阳光下泛着金黄,恰似被揉碎的阳光沉淀在水中。
“夫人,测深绳沉不下去了!” 哈桑举着缠满淤泥的麻绳大喊,绳头的铅锤已被泥沙包裹成球状,原本光滑的表面变得粗糙,“这底下的泥比盐沼地的烂泥还黏,竹篙插进去能直着立住,船再往前走怕是要陷进去!” 他说得没错,船尾的浪花不再是白色,而是翻涌着土黄色的浊流,船板与水面接触的地方,已凝结起薄薄的泥壳,如同给船身镶了层土黄色的边。
老舵手趴在船边,观察水流的纹路,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是河口!” 他的手掌在水面快速划过,感受着水流的阻力,“这种水色是大河往海里灌泥沙,年深日久堆出的滩涂,咱们老家的钱塘江入海口就是这模样,只是没这么大动静。” 他的话很快得到印证,了望手在桅杆上大喊,声音里带着惊奇:“东北方向有绿色的林子!像浮在泥上的绿毯子!”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的黄浊水面上,矗立着一片茂密的绿色植被,树冠参差不齐,最高的几棵树干笔直如旗杆,气根从枝干上垂下,扎入水中的部分泛着白色,如同无数吸管在汲取水分。靠近后才发现,这些植物生长在浅滩上,根部周围的泥沙被固定成小块,浪头冲过时只泛起细小的涟漪,不像别处的泥沙那样随波逐流。
“是红树林!” 曾在珠江口见过的水手激动地说,他指着气根之间的空隙,几条小鱼在其中穿梭,鳞片在浊水中仍能反射出银光,“这种树不怕咸水,根须能抓住泥沙,把流动的滩涂变成结实的陆地,只是底下的泥太深,船靠太近会陷进去。” 他说得没错,测深绳显示此处水深不足五尺,且变化极大,刚才还是三尺的地方,片刻后竟能没过篙杆,如同底下有只无形的手在翻动泥沙。
正午的阳光格外强烈,河口的水面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将红树林笼罩成绿色的迷宫。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味,混杂着淡水与咸水交汇的奇特气息,吸入肺中带着微凉的湿意,与火山区的燥热截然不同。更奇特的是,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植物碎屑,它们并不随波逐流,而是在某个区域打着旋,形成一个个黄色的漩涡,恰似大地在水中留下的指纹。
“是淡水在跟海水打架。” 老舵手用篙杆拨开一团水草,杆身带出的泥沙里混着腐烂的芦苇,“大河往海里灌淡水,海水往岸上涌咸水,两股力道撞在一起,泥沙就堆成了滩涂,船走在这儿,就像踩在晃悠的棉花上。” 他的话得到印证,船身突然倾斜,原本平稳的航行轨迹变得曲折,仿佛被两只大手来回拉扯,罗盘的指针在 “子” 位与 “午” 位之间剧烈摆动,铜针与刻度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船队试图沿着红树林边缘航行时,遭遇了更棘手的状况。浅滩上突然冒出大片黑色的淤泥,质地黏稠如胶,船桨划进去便被牢牢吸住,拔出来时带着 “咕嘟” 的声响,如同从巨兽口中抽离。哈桑让人将几块木板抛入淤泥,木板竟像被吞噬般缓缓下沉,片刻后只露出边缘的一角,表面很快覆盖上一层泥壳,仿佛被大地悄悄收纳。
“这种泥叫‘烂泥田’,” 当地渔民出身的船员脸色发白,他的脚曾在类似的滩涂被陷,至今留着圆形的疤痕,“人走上去会越陷越深,力气再大也拔不出脚,去年就有个收网的渔民被它吞了。” 他的话未落,红树林中突然传出 “扑通” 一声,一只试图涉水的水鸟被淤泥困住,翅膀徒劳地拍打,很快便被黄色的泥浆淹没,只留下细小的羽毛在水面漂浮。
河口的水流呈现奇特的分层。上层是浑浊的淡水,带着泥沙的黄色;下层是清澈的咸水,泛着靛蓝的光泽,两者在船尾交汇成模糊的界线,如同在水中铺展的双色绸缎。宝儿让人将空陶罐倒置沉入水中,提起时罐口的淡水与罐底的咸水泾渭分明,中间的夹层泛着细密的气泡 —— 这是盐跃层,淡水的密度小于咸水,便形成了这种不混合的分层,船的吃水深度不同,感受到的水流阻力也截然不同。
“得让船身保持平衡。” 宝儿观察着船尾的分层线,突然想起在洋流交汇区的经验,“把货舱的压舱石挪到两侧,让船身吃水均匀,就能减少摇晃。” 船员们依令行动,花岗岩巨石在甲板上滚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船身果然渐渐平稳,罗盘指针的摆动幅度也明显减小,虽然仍有偏差,却已能辨认大致方向。
午后的河口突然刮起东南风,风力不大,却让水面的泥沙泛起更大的涟漪。红树林的气根在风中摇曳,相互碰撞发出 “沙沙” 的声响,如同无数人在低声交谈。更奇特的是,风势改变了水流的方向,原本向海的淡水突然倒灌,推着船队向岸边的浅滩漂去,船底擦过泥沙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木板,让人头皮发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涨潮了!” 老舵手盯着远处的水位线,原本裸露的滩涂正被缓慢淹没,红树林的树干上,去年的潮水痕迹此刻已没入水中,“这种河口的潮汐比外海晚一个时辰,涨起来慢,退下去也慢,就像个没睡醒的懒汉,可一旦发力,能把船推上滩涂。” 他让人将长绳系在红树林的气根上,借助树木的拉力稳定船身,绳结处的气根虽然纤细,却异常坚韧,能承受整艘船的拖拽力。
船员们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水域发现了惊喜。红树林的间隙中隐藏着一条天然水道,水深丈许,水流清澈,与周围的浊水形成鲜明对比。水道两侧的泥滩上,布满了螃蟹的洞穴,洞口堆积着圆形的泥球,如同被精心雕琢的珠子。几只白鹭站在泥球上,细长的喙精准地啄向洞穴,每一次都能叼出一只挣扎的螃蟹,动作娴熟得如同技艺精湛的工匠。
“跟着白鹭走!” 渔民出身的船员指着水道深处,“这种鸟专挑干净的水道落脚,底下的泥硬,没那么多烂泥田,而且它们知道哪有鱼,跟着准能找到出海口。” 他说得没错,当船队顺着白鹭的飞行轨迹航行时,测深绳显示的水深始终稳定,船底再未出现擦过泥沙的声响,红树林的气根也渐渐稀疏,水道愈发宽阔。
河口的泥沙中隐藏着另一重宝藏。船员们在清理船底的淤泥时,发现泥块中混着细小的陶片,胎质细腻,表面还残留着青色的釉彩,显然是古代瓷器的碎片。更令人惊喜的是,一片较大的陶片上,竟能辨认出 “越窑” 的字样,边缘的莲纹图案与泉州博物馆收藏的唐代瓷器如出一辙,说明此处曾有繁荣的航运活动,只是被泥沙掩埋在岁月深处。
“是泥沙把古城藏起来了。” 宝儿抚摸着陶片上的纹路,边缘的磨损显示它已在水中浸泡了数百年,“大河每年带来的泥沙能堆出半尺厚的新土地,年深日久,连城池都会被埋进地下,就像被大地收进了仓库。” 她让人将收集到的陶片编号记录,与灰岩岛发现的 “永乐三年” 标记对比,发现两者的纹饰风格有传承之处,显然是同一区域不同时代的人类活动痕迹。
夜幕降临时,河口的水面泛起微弱的磷光,与灰岩岛的发光贝类不同,这是淡水与咸水交汇时,微生物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光芒,如同散落的萤火虫在水中游动。这些光点并不固定,而是随着水流的分层上下浮动,上层淡水区的光点稀疏,下层咸水区的光点密集,恰似天然的指示灯,标记着水域的深浅。
“这些光是最好的水深表。” 宝儿指着光点密集的区域,“咸水区的泥沙少,水深足够;光点稀的地方是淡水带来的泥沙淤积,船底容易搁浅。” 她让人将收集到的发光微生物装入陶罐,悬挂在船侧,罐中的光芒随水流变化明暗,果然避开了几处隐藏的浅滩,船身行驶得愈发平稳。
深夜的河口传来 “咚” 的闷响,并非触礁,而是一块巨大的浮木撞上了船身。浮木上长满绿色的苔藓,树干上还留着人工砍伐的痕迹,显然是从上游的森林冲下来的。船员们将浮木拖上船,发现木材坚硬如铁,是造船的好材料,便用麻绳将其固定在船尾,打算带回泉州。
黎明时分,东南风渐渐平息,河口的水流恢复正常。朝阳升起时,金色的阳光洒在浑浊的水面上,将泥沙染成耀眼的金色,红树林的叶片上滚动着水珠,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宛如无数颗宝石镶嵌在绿色的树冠上。退潮后的泥滩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足迹,有鳄鱼的爪痕,有水鸟的爪印,还有人类的脚印,新旧交错,如同大自然的日记,记录着这片土地的日与夜。
船员们趁着退潮清理船底,用竹刮子将附着的泥沙刮下,堆积在甲板上竟有半尺厚,其中混杂着贝壳、陶片和细小的鱼骨,如同一个微型的河口生态系统。哈桑让人将桐油与炭灰混合,涂抹在船底,这种混合物能在泥沙中形成光滑的保护层,减少航行阻力,效果比单纯的桐油更好。
宝儿让人将河口的发现一一记录在航海图上:用黄色标注泥沙淤积区,蓝色画出安全水道,红色标记红树林的分布范围,旁边详细注明潮汐涨落时的水位变化、淡水与咸水的分层规律、白鹭与螃蟹的活动轨迹,以及陶片发现的具体位置。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记录,与灰岩岛的潮洞标记、火山区的热泉分布相互呼应,让航海图上的 “自然密码” 愈发完整。
船队离开河口时,回望那片被金色阳光笼罩的三角洲,红树林如同绿色的城墙守护着这片土地,浑浊的河水与清澈的海水在远方交汇,形成一条模糊的线,仿佛大地与海洋在此握手言和。船员们的脸上虽带着疲惫,却难掩收获的喜悦 —— 他们不仅穿越了这片泥沙遍布的险地,更读懂了河流与海洋的对话,那些流动的泥沙、分层的水域、发光的微生物,不过是大自然用时间书写的诗篇,是陆地与海洋共同编织的画卷。
船帆再次鼓满风,带着新的发现与满船的泥沙气息,朝着下一片未知的海域驶去。甲板上,用红树林气根与麻绳编织的新缆绳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比之前的绳索更坚韧耐用;航海图上新添的标记如同金色的丝线,将河口、灰岩岛、火山区串联成一幅完整的航海画卷。宝儿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心中明白,每一处水域都有它独特的性格,每一次穿越都是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而真正的航海智慧,便藏在这些看似平凡的泥沙与水流之中,等待着用心的人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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