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受封的事很快随着圣旨传扬出去,朝中众仕及待考学子也不禁猜测陛下是何圣意,谁不知道春闱是拉拢贤士的好机会,如今陛下却抬了不受宠的恭王上来,摆明断了太子的机会,难保将来不会易位。
齐烨如今却没心思在意这些,自昨夜回来十七便起了高烧,折腾到如今温度也不见下去,来来回回汤药灌了三四回,额间却依旧烫得骇人。
“咳!咳咳……咳!”
十七呛咳地厉害,刚吞进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胸前的衣襟也被洇湿了大片。
齐烨拿着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又拿着汤匙往他嘴边送。
“听话些,再喝一口。”
齐烨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臂弯卡在十七脖颈下避免他乱动,“最后一口,来……”
“乖乖喝完,我就给你拿蜜糖吃。”
怀中人烧得厉害,面颊上带着病态的酡红,眼睛半睁半闭摇着头试图摆脱穷追不舍的汤勺,奈何脖子上的胳膊强势得很,箍着他不许他乱动。他赌气闭着嘴不肯张开,那人就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嘴将苦汁吞下去,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
十七脑子虽然还不清醒,却还记得齐烨说的话,他仰面躺着等了一会,嘴中的苦味都快冲淡了还不见动静,心中十分的不痛快。房内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十七侧头却看见齐烨手里端了个水盆,哪里有什么蜜糖。
骗子一个。
趁着那人弯腰将水盆放好,拧了帕子搭在沿边,十七微微抬起身,努力睁开眼睛看清这个哄骗他的混蛋。
一回生二回熟,齐烨哄骗人喝药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喂完药又去重新换了盆冰水,正打算将藏在手心的蜜糖拿出来,余光就看见榻上的人抬掌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他劈来。
他一个病人能有多大的力气,腕子轻松就被捉住了,他挣了几次没挣开,干脆躺平偏过头不肯看他,嘴唇绷得直直的。
“气性这么大,好歹本王照顾你这么久呢。”齐烨摩挲着那截手腕,一会不肯放开。
“骗子。”
“什么?”齐烨装作没听清,故意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唇边勾出抹狡黠的笑,“哎呀,不知是小王哪里做的不好,惹先生不快了,还请先生明示。”
十七不语,只是将头侧过去更多,闭上眼睛不肯看他。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就贴在了唇边,甜丝丝的气息钻进了鼻子里,十七又睁开眼,正对上齐烨笑眯眯的眼睛,那双眼睛好看,笑起来叫人容易陷进去,十七一愣神,齿关一松,蜜糖便被齐烨塞进了嘴里。
汤药的苦涩一下子便散尽了,十七先前一直拧着的眉毛也舒展开来。
见人情绪好转,齐烨心情也愉悦起来,估摸着糖该吃完了,又站起身去桌前倒了杯温水,连着漱盂一并端到十七面前,
“淑过口再睡。”
见他迟迟未动,齐烨又逗他:“若是日后先生牙疼,本王可不能代受。”
忙活完,齐烨又抬手探了探十七额间的温度,感受到掌下温度低了些许,他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服完药半个多时辰,药劲慢慢上来,十七此刻已是盹困的不成样子,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眼前齐烨的身影一下子变成好多个。
他慢慢躺倒,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脑子混混沌沌要眯过去的时候,一截有力的臂膀突然揽住他腰腹之际。瞌睡虫一下子全都吓跑了,先前眼前重叠模糊的身影只留下了一个,此刻正侧着身与他面对面躺着。
“怎么?”齐烨轻笑一声,十七甚是惊讶的样子他全看在眼里,“先生高热未退,本王只好委屈与先生同住。”
也并非第一次躺着一起过夜,齐烨奔劳一日,此刻也是困虫上脑,被十七既惊讶又怀疑的眼神盯得发毛,干脆抬手捂住他的双眼。
柔软的睫毛轻颤,轻轻扫过掌心传来阵阵痒意,许是被遮住了光,没一会怀中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齐烨替他重新掖了掖被角,也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十七额间冒了汗,也不知是梦魇还是别的缘故,齐烨睡得并不沉,时不时伸手探探他额头,摸到一脑门汗后顿时清醒了几分,连忙起身取了湿帕子过来。
发了汗,高烧也就能退下去了,齐烨转身又拧了一遍帕子,耳边听见床上那人口中嘟囔着些什么,便俯下身子侧耳去听。
十七声若蚊蝇,低不可闻,他也只模糊听见“皇兄”“别走、”几个零碎的字眼,抬眼见他眉头紧锁,似有痛色,心中也并未细想。
“许是跟齐瑶走得太近,净学了些无赖手段。”
齐烨抬手在他眉心点了点,迟疑片刻又抬拇指轻轻将十七紧蹙着的眉头给揉开。
月亮已经要不见了,屋内一片漆黑不能视物,却听见侧坐榻上那人口中轻叹一声。
庭院中的积雪快要化尽了,虽是已经过了立春时节,但寒风不输冬日。檐下有阵阵风铃声传来,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风铃并非常见样式,倒像是上元节留下来的坠珠灯,如今被人别出心裁的改制成如今的风铃。
“堂兄,不要忘了我所托之事。”
“记下了,忘不了。”
齐烨与谢堂燕并肩走出府邸,在门口道别,“你放心,这半月一切事宜我会替你处理好。”
谢堂燕顿了顿,补充道,“更不要浪费此次良机。”
齐烨点点头,目光却一直盯着廊道尽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怎么,那位不来送你?”谢堂燕低头一笑,打趣道。
齐烨背过身,胸口衣襟上还沾着些忘尘忧的味道,他摩挲了下指尖,头也不回道:“他送过了。”
“先生,殿下已经离府了。”小院里,十七正给一盆绿植浇水,只是他心思不在这上头,浇多了也未曾住手。
“先生,先生!”
眼见那土盆中的水都要溢出也不见十七收手,听白忍不住出声制止道,“再浇就多了。”
十七这才回过神,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木勺放下了。
紧接着,地面微颤,一支轻骑声势浩大地进了院子,为首那人向前朝十七行了一礼,无甚表情道:“奉世子令,看护先生。”接着一挥手,麾下兵士便将院子围了起来。
“有劳。”十七眉间微蹙,转身进了屋。
名为看护,实为监视,来了这支轻骑,院中进出都变得繁琐起来,以往信件传递十七总能找着由头藏起由人带出去,如今凡是进出之物都会经过仔细检查,他也不敢妄动。
自己走动不便,就找些外面行走的便的,正想着,就听见门外一片喧哗,说到就到,入辞来了。
虽是打着世子的名号,可进来也难免遭到些检查,但跟在谢堂燕身边的人都知晓这位医师的脾气不好,便是谢堂燕本人来了也得礼让三分,他们下头这些人自然也不敢造次。总归是有惊无险的进了门。
眼下说话并不方便,两人面上寒暄着,紧接着压低了声音。
“谢堂燕盯着我,我行动不便,这个,劳你替我交予老师。”十七侧过身,尽量避开身上扎着的银针,将一直捏着的字条塞到入辞手心。
入辞低头扫过一眼,迅速藏好,“入围单现有半份,半月后放榜,我再将整份拿来。”
“三旬煞的解药我还在配,你且安心,外头有我。”
入辞慢慢给他收针,临了被十七突然抓住手腕,入辞看他是想说些什么,半天却只慢慢吐出一句“替我问先生安。”
入辞轻叹一声,提醒道,“熏香中安神成分太过,用量过大也会伤身,不要太过纵容自己。”
“……我知道了。”
入辞出去也要搜身,连药箱都不幸免。“将军可查探清楚了,我身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吗?”
屋内十七仔细听着门外的动向,不由得攥紧了手。见入辞语气不耐,首领拱手道:“先生见谅,我等奉命行事。”
临走之际,入辞又突然转身走入院中,将关着的半扇窗给开了,说着“病人屋内需多通风。”
屋内十七看得分明,他塞给入辞的字条在屋内时被他塞在那里,如今借着开窗的由头取走了。
眼见着春闱日子将尽,过不了几日齐烨就要回来了,十七仔细将几张字条誊抄在一张纸上,几番思索,将它贴身收了起来。按计划,今夜他就得将这字条“送”出去。
深夜,打更敲过三声鼓响,十七换了身夜行衣,仔仔细细将袖弩绑在了手臂上,便翻窗而出。
府中巡逻还在,十七顺着早就踩好的小道,贴着墙根一路摸过去,早先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如今地面稍有泥水,也替他掩去了不少动静。
“你记着,这字条不论到谁的手里,只要在王府之内,就只会流向一个人。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白日里入辞的话如今又映在脑海中,他何尝不知,如今他身在此处,能做的少之又少,如今,他只祈求齐烨那里不要出差错,否则过了今晚,就是一条死路。
思绪至此,十七已将袖弩对准了一扇窗口,这东西的动静不小,他得保证射出后便能立即翻墙离开。
弓箭离弦,随着纸窗被刺破的声响,一支绑着字条的短箭稳稳钉在了屋内的木檐之上。
十七利落收好袖箭,飞身上了屋檐,沿着屋脊返回原路,到此一切并无差错。行至半路,却不知从哪冒出只野狸子,使坏一般往十七脚下钻,他避闪不及,飞下屋檐时带下几块瓦片,虽是掉在了泥地上,却也发出不小的声响。
“谁在那!”
十七心下一惊,是齐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