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如沸腾的浪,裹挟着地下蛰伏七年的躁动,在梧桐枝桠间此起彼伏。祝春和背着画板穿行在青石巷,斑驳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只在她发梢流转,巷角的青苔仍泛着雨季的幽光,将暑气隔绝在高墙之外。
祝春和边走边踢路边的小石子,五铢钱脚链叮当作响,帆布鞋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和着蝉鸣谱成夏日独有的韵律。
本应该是暑期再正常不过的一天,祝春和往画室去的路上,却撞见了不寻常的人。那人蹲在墙角,头发有些乱,袖口沾着些灰,看着狼狈。明明是全然陌生的面孔,祝春和心里却莫名浮起一丝熟悉感,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下,可她又笃定从未见过。
祝春和本着人道主义和心里那份熟悉,大着胆子走过去,蹲下,“你怎么样,需要我帮忙给你买药吗?药店很近的。”但是好像那个少年好像不太领情,他抬眼,眉毛拧得紧紧的,语气似是有刺一般道:“多管闲事。”祝春和没理会他恶劣的态度,依旧轻声细语的,“可是你真的伤得有点重。”说罢把自己背上的画板立在墙角,然后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走之前还丢下一句“你要帮我看画板呀。”
她走远后,蹲在地上的少年望着那抹消失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眼底的冷意淡了些。
没多久,祝春和拿着棉签和酒精回来了。“我帮你上药,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她的动作很轻,消毒前还特意对着伤口吹了吹,像在哄个怕疼的小孩。
少年忽然低低地“嘶”了一声。
祝春和立刻停手,眼里浮起歉意:“不好意思,我再轻点。”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她才反应过来是被逗了,脸颊微微发烫,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好啦,贴上创口贴就没事了。这几天别碰水。”祝春和收拾着药瓶,背上画板准备走,手腕却被忽然抓住。
少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笑意漫在眼底:“加个微信吧,同学。回头请你吃饭,算谢礼。”
祝春和想摆手拒绝,就听他又说:“别跟我来那套‘做好事不留名’,我这人喜欢直接报恩。”
被戳中心思的羞赧爬上脸颊,她只好把手机递过去。“嘀”的一声,好友申请通过了。
“贺景明。”她看着备注念出声,心里嘀咕,这名字听着倒和他这副桀骜样子不太搭。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李文杰的电话:“春和?还没到吗?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马上到!”祝春和挂了电话,跟贺景明匆匆道别,转身就往画室小跑,几步就没了影。
“哎哟,不用这么急的,先来喝碗银耳汤,你师母煮了好久呢。”“好,谢谢老师和师母。”
画室里揉成团的画纸散落一地,祝春和盯着空白画布咬断铅笔芯。李文杰捡起地上第七张半成品,颜料晕染的山峦在褶皱里支离破碎。"阿和,"他把新炭笔塞进她掌心,"灵感不是死磕就能来的,不然你再翻翻梵高的作品看看?"她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忽然扯过画纸,刺啦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在绘画的世界里,天才不少,而祝春和更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暮色漫进画室时,祝春和收拾好东西,背起画板往外走。刚走出单元楼拐过街角,脚步忽然顿住——下午那个受伤的少年正站在路灯旁,不知等了多久。
她有些惊讶,刚要开口问,对方倒先说话了。余晖斜斜地淌过他的肩头,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圈,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了些:“我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说要报恩,就今天吧,我请你吃饭。看你没回信息,索性在这儿等了。”
祝春和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课没看手机,让你等久了吧?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就是举手之劳……要不我请你喝杯东西?”
“别磨叽。”少年迈开步子往前走,语气带着点不容分说的笃定,“说请就请,哪来那么多废话。”
祝春和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跟了上去,轻声补了句:“那……别太晚哦。”
贺景明瞧着身边女孩低头蹙眉、一脸苦恼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语气松了松:“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话音刚落,祝春和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那双圆鹿般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暮色里,她瓷白的肌肤泛着珍珠似的柔光,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恰好衬着鼻尖精致的锐角,脸型是精致的瓜子脸,本该矛盾的气质却在她脸上达成微妙平衡,像是莫奈笔下晕染的光影,越是凝视,越觉惊艳。
贺景明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也不用这么兴奋吧……算了,那就改天再请你。” “啊,很明显吗?”“很明显,你眼睛里的激光都要射穿我了。”贺景明调侃道。听到他的形容,祝春和皱了皱眉,在心里默默嘀咕,哪有人这样比喻的,但还是暗喜“能拖一天是一天”,立刻乖乖点头:“好。
“你家在哪?我送你。”贺景明忽然说。
“不用啦,太麻烦你了。”
“这都几点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他不由分说迈开步子,“走了。”
“好吧……”祝春和跟上他,认真报备,“我家在澄园,离这儿有点远,走路得十五分钟呢。”
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还以为要一天,结果才十五分钟,贺景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小姑娘,还真是走一点都不愿意。“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走。”
回到家,祝春和在楼下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她有些震惊,微微挑了挑眉,像他们这样的大忙人,祝春和一年基本见不到太多次。
“小满,过几天开学了,到时候让刘叔送你,你一个人爸妈不放心。”祝春和没反对,只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们这次回来待几天?”“大概两天吧,后天走。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给爸妈打电话。”“好。”
报道这天,天气依旧炎热,蝉鸣喧嚣。
祝春和推开教室门,看见课桌上堆着陌生课本。林如许晃着手机凑过来:"我们大忙人又泡在画室了吧?新同学没位置,只能和你拼桌了。"“唉,独行侠都习惯了,突然来个人。”祝春和看着窗外的香樟树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下面欢迎新同学,贺景明。"班主任带着新同学走进来介绍道,男生倚着讲台,校服领口漫不经心地敞着,眼尾带着一丝锐利,面上却是不羁。祝春和抬眼往讲台望了一下,发现新同学居然是那个在巷子里打架的男生,祝春和和他目光对视上的瞬间,少年挑了挑眉,她当时买的卡通创口贴还贴在他的额角,此时正随着他挑眉的动作轻轻颤动。
祝春和看着讲台上额角贴着卡通创口贴、冲她挑眉的贺景明,当时觉得可爱的创口贴在如今刺得她眼睛发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己是真甩不掉这人了。
贺景明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时带起一阵风,轻轻掀动了她摊在桌上的课本边角。“又见面了,小同学。”他歪着头冲她挑了挑眉,唇角弯起的弧度里,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
祝春和悄悄攥紧了手中的自动铅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连串细密的小点。她只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往窗边又挪了挪,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上,像是在专心研究什么。
见她不答话,他又开口,语气里带了点刻意的玩味:“你看,我们的名字连起来,可是‘至若春和景明’呢。”
“那可真巧。”祝春和这才抬起头,对他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只是那笑意没太达眼底,还带着几分挥不去的勉强,看着就像是为了礼貌应付的。
暮色把教学楼切割成明暗两半,林如许攥着书包带蹭到祝春和身边,压低的声音里裹着兴奋:"阿和!"她眼尾扬着八卦的光,"你同桌这回要成校草候选人了吧?那张脸简直太勾人了。"“哦。”祝春和盯着脚尖走路有些兴致缺缺。"你们名字连起来就是''至若春和景明''诶!”话音未落,祝春和似有所感地抬头,楼梯口的金属栏杆被夕阳镀成琥珀色,贺景明单手撑在栏杆上,校服领口微微敞开,碎发被晚风撩起,他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夕阳还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脚边的五铢钱脚链。
她刚迈出半步,贺景明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林如许"啊"地轻呼,祝春和被拽得有些踉跄。少年微微俯身,投在地面的影子蜿蜒如蛇,直接缠住了祝春和脚踝上晃动的五铢钱脚链,雪松混着柑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擦过她泛红的鼻尖:"同桌,明天见。"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祝春和感觉整个人都烧起来了。还没等她反应,贺景明已经松开手,黑色校服裤腿带起一阵风,转眼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惊觉自己掌心沁出薄汗,脚踝处的五铢钱还在轻轻摇晃,叮铃声响混着心跳,乱成一团解不开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