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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却营

作者:照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却营以前,本不叫“却营”。


    提起名字,就不得不讲讲出生。但论起这个,总伴着声声叹息。离不开那些“天煞孤星”、“命带晦气”种种词。


    那一年,正值深秋。随初雪飘飘落下,户部员外郎江自闲家一婴孩呱呱坠地。


    母亲为诞下他受尽了罪,昏迷多日不醒,请来宫里太医也束手无策。


    随风雪而来的,还有一位坡脚道士。


    那道士信手一掐,对江自闲道:“这孩子八字全阴,天生孤煞,大不祥也。”


    江自闲立刻眉头倒束,怒呵道:“荒唐,庸道误人!我儿吉不吉祥还轮不到外人说了算!”便拂袖驱赶。


    话虽如此,但碍于儿子的确八字全阴,容易招惹鬼魅,便为他取一“昭”字,为光明灿烂意,试图冲一冲命格。


    七岁之前,家人唤他一声“昭儿”。


    七岁那年,他遇见柳道非。随对方远离朝堂,便得了一个新名字:却营。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只是世事变迁,蝇营狗苟太多,是否真的立于水火之外,也只能看个人造化。


    如今父母皆去,能唤他一声“昭儿”的,除了柳道非还有谁?


    江却营抬起眼,时过数载,再一次看向那张脸。


    对方面容清俊,雪腻酥香,明明生得一双桃花眼,却音容极淡。可叹了那双眼睛,放在这张脸上,第一眼瞧上去并不含情,反而带上几分疏离气。


    但江却营清楚记得,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眸中的脉脉之态。


    这张脸他看了十余载,嗓音听了十余载,与其朝夕相处,自幼时至少年,怎会认不出来?


    只是故人相见却生死相隔,如今人鬼殊途,在二人之间劈开一层屏障。


    想要假装不认识,却情入内里,顺着眼眸渗进去,便成了噙在眼眶中的泪。


    江却营是只鬼,不能流泪。


    他呼出一口长气。


    自柳道非那声“昭儿”后,二人相顾无言,空气凝滞,屋内落针可闻。


    ……


    落纸也可闻。


    “楚楚”仰躺在桌上,尾巴甩来甩去,似是被凝滞的氛围惹得不舒服,便爪子一挥,又将宣纸扫下地去,发出窸窣一声,寂静被打破。


    江却营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和柳道非俯身拾起满地纸,略略整合,将其搁在案上。


    江却营将猫儿抱回怀里,轻轻揪一揪它的耳朵,假意惩戒,并没有实际痛感。


    对方却直接耳尖一抖,身子仰躺,爪子悬空吐出一截小舌,眼白一翻,过去了。


    江却营:喂。


    光天化日之下碰瓷啊?


    柳道非低声笑起来。


    它碰瓷,江却营也毫不客气,将其放回案几上,看它继续装死,没忍住揪一揪它的胡子,评价道:“你怎么越长越像老头了?”


    猫儿立刻睁开眼,站稳身子对江却营凶狠哈气,露出尖牙:你才长得像老头儿!


    柳道非忍住笑,拍一拍它的头,却丝毫不起作用。


    眼看一猫一小争执不下,前者就要挥起爪子大打出手,便迅速止损,无奈道:“别闹,快把人家的魂魄还回来。”


    这猫自然不是那扯皮的走了狗屎运,碰巧出现在路边,而是柳道非有意为之。


    自客栈一会,他便已认出来。


    料定对方的躯壳即将崩裂,不可再用。于是留下猫儿,供江却营作躯壳用。


    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江却营碰见一具新壳子,还倒霉至极,因为这具躯壳引出许多事端。


    传言说猫有九条命,是真是假尚存疑,但其的确体质特殊,与人不同。即使不死,也能供鬼魂附身,只要猫愿意。纵使两魂共处一身,也并不冲突。


    这一人一猫整整齐齐“死”在路边,原是供他选择的,只是没想到还多了一个楚楚。


    江却营联想一下那场景:柳道非派出猫去,郑重其事对它说:“去把昭儿找回来”。


    猫便一翻白眼,跳下地去,一路跟着江却营,找准机会趟在路边装死。心里冷哼:选我还是选他?选他你就完了!


    想着想着,又没忍住笑起来。


    心情大好,便乐得妥协,不与一只猫计较,举起双手假意投降:“是我的错,不该叫你老头。猫大王莫生气,快把楚楚的魂魄让出来……”


    心底却腹诽:你长得黝黑无比,跟黑炭似的。若非胸前和爪子这两抹白,黑得人都找不到你,黑脸上再嵌上几缕白胡,可不就像个老爷爷么!


    这猫自被江却营与柳道非收养后,取什么名字都不唤不动,唯有叫“煤球儿”、“老头”之类,惹其生气了才会获得反应。


    于是江却营便日渐熟稔,唤它煤球。


    煤球斜眼一看他,鼻孔不屑地一嗤,兀自跳下桌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舔爪子。


    柳道非对这一猫一小颇为无奈,扶扶额,预要跟煤球好好商量一下。刚迈开步,门忽然被叩响:“大人,江员外到了。”


    江却营心揪了一下。


    从前,旁人找他父亲,也唤一句“江员外”。


    江自闲做这六品小官做了几十余载,兢兢业业,从没升过也没降过。因谨小慎微,很多人瞧不上他,也不屑去记他的名字,久而久之,“江员外”便成了他父亲的代名词。


    时过境迁,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禁心下一紧。而后才想起江自闲已经死了的事实。


    柳道非一愣,转头看向他。犹豫一番,才道:“随我来。”


    拾起黄金面戴上,带江却营一起去往前院。


    方才来的时候心不在焉,江却营如今才察觉到,这府邸后院的陈设装潢,与当年他在师门时很像。


    柳道非戴上面具出了门,就又变成那个冷冰冰的国师,一路上二人不作言语。


    前堂一派肃穆,与方才的屋舍迥然不同。


    二人跨过门槛,进到堂内。屋里正站着一个人,听到有人进来,缓缓转过身。


    江却营呆愣住。


    此人正是江锦屏,他的长姐。不过时过境迁,对方已褪去稚气,变得落落大方,甚至颇有威压。


    她着一身深绿色官袍,戴幞头,身形挺拔,眉目间与江自闲有五分像,却全然没有后者的唯唯诺诺之气。多年未见,再见脱胎换骨,江却营差点没认出来对方。


    江锦屏一看到他,眉头微挑,有些惊讶。随即道:“国师今日叫我来是处理家事?”


    柳道非作一请,待三人相继坐下,道:“请陈氏过来。”


    陈氏经过长时间休息,已经冷静下来,汀兰应该与她说了不少话。进来后,门随即被阖上,留几人一个私密谈话处。


    陈氏抬头,颤颤巍巍看向江锦屏:“江姑娘……不不不,家主……”


    江锦屏道:“坐下说话,不必紧张,不用叫我家主。”


    “说罢,把你知道的一一细说。不可有隐瞒。”


    陈氏不自在地攥着手,哆哆嗦嗦。江锦屏瞧她太过畏怯,便放缓了些语气:“我自出嫁多年,对江府后宅之事少问,只记得你是我堂兄的妾室?”


    “是……”


    江锦屏温声道:“做江恒的妾室,旁人唤你一句陈姨娘。但除过陈姨娘这个称谓,你一定还有自己的名字,对不对?”


    陈氏眼眸微动。自一脚踏入世家后宅,已经许多年没有人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她缓缓气,思索良久,才恍惚间想到了什么:“我叫……陈琅衣。”


    “琅衣,”江锦屏点点头,道:“那便从这里开始说起。”


    陈氏闭一闭眼睛,终于在对方的鼓励下,娓娓道出:“我本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意外与江大公子相遇。可他品性风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自此后再无瓜葛。我尚未来得及知道他是哪家公子,便不见其踪影……”


    江却营远离京城多年,对江高澹一家的烂事并不了解,只略略有耳闻,说家宅争斗不休,很是头疼。如今看来,他那几个堂兄,确实不是省油的灯。


    陈氏继续道:“直到大了肚子,家里人觉得蒙羞,实在没有办法……才提着画像挨家挨户找,我一个妇人,自此再无脸面见人……”


    “后来几经波折,我终于找到他。但那些日子并不好过,大娘子不待见我,甚至夫君也不想负责,想将我遣出府去。最后……最后还是江大人,不愿将事情闹大,才勉强将我留下。”


    江高澹混迹官场多年,为人事故。而今太后把政,最厌恶此类事。女子有怨,即可告到衙门去,若此事闹大了,传出去说江尚书这么大的官威,却连个妾室都养不起,身怀六甲还要将人家赶出去,简直丧尽天良!面子多多少少挂不住,只能呵斥儿子一顿,将后宅之事草草了了。


    想来,陈氏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生下孩子后,我就更不受待见,夫君不曾切实说过要纳我为妾,大娘子也不喝我的茶……我在府中连奴婢都不如。”


    可怜她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


    江却营心中复杂,不自觉向陈氏看去。对方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


    陈氏立刻泪如雨下,嚎啕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江锦屏扶起她,道:“我知道。”


    言语简短,却力透纸背:“江恒和苏氏欠你的,我会为你讨回来。继续说。”


    陈氏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强忍着哽咽,咬牙道:“苏氏恨我生下儿子,百般刁难。要让我滚出府去,为了儿子,只能忍让。七年……我寄人篱下整整七年!”


    “直到一年前,尚书入狱,江家不宁,江姑娘你接手家事,管下钱账。他们不能再过挥金如土的日子,便遣散了许多家奴,也……”


    也顺带将陈氏遣出府去。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到人家做小妾,还被遣了回去,有何颜面再见人?家里人又如何要她?


    “我狼狈归家,这么多年在江府心力交瘁,落下许多病根,家人不待见我,说我蒙羞……还好,还好元儿是个好孩子,还总惦记着我!”


    原来这具躯壳的主人叫江元。


    “元儿隔三差五偷偷来看我,给我带些银钱药品,与福喜一起。”


    “元儿来时总要乔装打扮,换上素衣,不敢太过于伸张。总挑一些家里忙的日子来,或是阖家去城外上香的日子……那日,中元快到,江府阖家去城外寺庙上香,元儿早几日便遣了书信给我,说要过来,却……”


    却不料遭人毒手。


    江锦屏与柳道非对视一眼,面露疑色。


    江锦屏问道:“就是那几日,城外出现百姓暴死一事?”


    柳道非点点头:“不错。”


    江锦屏对陈氏道:“你继续说,如何知道江元已死?”


    陈氏攥紧拳头:“那日,我在城外苦苦等待,盼不来元儿,却来了一个人,想要取我性命——”


    “员外”一词本为“员外郎”的简称,后才发展为富商称谓,不过我们这里只是为了读起来顺口,只有官职意思啦~


    这张宅斗部分有点多,但本文基调肯定不在宅斗!!请放心,下一章就会好起来![摸头]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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