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青青入睡的同一时刻，凌晨时分，机场的航站楼，林岚正披着羊绒大衣等待降落的飞机。
机场人很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凡是经过林岚身边的，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她投去一瞥。
这样有气质的美女，不论在哪都是吸引人眼球的。
林岚无视旁人的眼神，只随手拢了拢快要滑落的大衣，垂眸看着地面上高跟鞋的倒影。
尖头裸色的细高根在灯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看起来优雅而有韵味，林岚成年后最常穿的鞋就是细高跟，走起路来稳稳当当，每一步都落得刚刚好。
论坛上有人特意记录过，历数林岚到底有多少双高跟鞋，一堆人跟帖，哭着跪求林岚的高跟鞋走路合集，说每一步都踩在了她们的心坎上；还有人发帖求林岚的穿搭，问她是怎么把丝巾、高跟鞋、长风衣搭配得浑然一体的。
以上这些，林岚通通不回。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穿高跟鞋是因为曾经有个笨蛋说过喜欢高跟鞋，穿上很有女人味。
出口处陆陆续续出来好多人，林岚回过神，把散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微笑着迎了上去。
“老师，您来了。”
“真是辛苦你来接机，机场路远，跑一趟不容易。”
时年三十二岁的叶问筠是h大最年轻的副教授，有传闻说她即将被任命为副院长，在院里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与一般的老学究不同，这位副教授又美又飒，而且十分有个性，至今还是单身。
“没事，老师，我有车。”林岚晃了晃手里长着两个小翅膀的车钥匙，“平常放车库不开浪费了，多亏您让它派上用场。”
叶问筠点了点头，林岚顺势接过她的行李箱，带她去停车场。
“你这车不错啊，宽敞得很。”叶问筠打量了一下车里的配饰，被门把手上一个精致的米妮挂件吸引了。“多少钱买的？贵不贵，这得几十万吧。”
“家里人给添置的，我也不清楚。”林岚笑而不答，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双白球鞋换上，随即上了车。
在车上，叶问筠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驾驶座上的林岚。
“对了，a大那边有个研二的学生要过来，她的导师和我是旧识，听说是论文上出了点问题，论点缺少论据支撑，我看了她的选题，挺有意思的，看得出是个蛮有灵气的孩子。所以，我就私人同意她来我们组学习一段时间，等解决了问题再回去，你们都没意见吧？”
“老师，您现在说好像已经晚了。”林岚扶着方向盘，颇为无奈地说：“组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待会通知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大家都是同专业的，互相帮助很正常。”
“那就好，我忙着出差，把这事忘了，你看我这脑子。”叶问筠在学生面前毫无形象，胡乱地扎起了炸毛的卷发，“她人来了没啊，不管了，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你加她一下，问她在哪里。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带了。”
“老师，这么重大一个任务，扔给我不好吧？”林岚顾虑重重，“她和我同为研二，我带她不合适，你让研三的师姐带吧，不然我怕人家心里不舒服。”
“哎呀，你就是想太多，有你这样细心的人带，她能有什么意见。研三的要论文开题了，没空。”叶问筠手一挥，算是定下了这件事。“我看下她微信是什么。嗯？怎么加过我了，我还没通过。”
“她什么时候加的您？”林岚顺口问了一句，“不会是三天前吧？那就过期了。”
“更早。”叶问筠心虚道：“半个月前。”
林岚一脚刹车，急停在斑马线前，叶问筠尴尬地扭过头，车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好大一个烂摊子啊。”
良久，林岚意味深长地说：“您不会非要交给我收拾吧？我最近挺忙的，还有别的任务要做，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从现在起，那些任务你都不用做了，让别人做就行。”
叶问筠深知，林岚好说话时很好说话，不好说话时谁来劝都没用，所以一开始就拿出了杀手锏。
“作为交换，你帮我和这个学生解释一下，就说我实在是忙忘了，给她道个歉，不是有意冷落的。”
“您话说的轻松，说不定人家正在气头上，我这一去彻底把火点着了。”林岚克制着自己，说出来的话仍是礼貌又得体。“行了，我去。尊师重道，您让我去做的事，我怎好推辞呢？”
叶问筠松了口气，余光望向门把手上的那个米妮挂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林岚这个心理年龄比外表还成熟的女性，貌似非常喜欢米妮，平时用的物品上都有米妮，前不久还去了一趟迪士尼，带回了许多米妮周边。
可能再成熟坚强的人，内心都需要童年的慰藉吧。叶问筠摸了摸米妮的蝴蝶结，感慨地看了眼淡定开车的林岚。
把叶问筠送回家后，林岚抬手看了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发信息的时间段。不过，对于致歉来说，当然是越早越好，越及时越有诚意。
林岚沉思了片刻，在添加好友的编辑框里输入了一段话，检查后按下发送，把手机丢进车内，接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银钗，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单手利落地掏出打火机点上。
这一套点烟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淡淡的薄荷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林岚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烟雾模糊了她的脸，也模糊了过往的记忆。
黑夜中，程青青的手机亮了一下。
很快又无声无息地灭了。
程青青是早上起床才看到信息的，微信的通知栏里，静静地躺着一条来自课题组的好友申请。
“同学你好，我是叶教授的研究生，很抱歉现在才联系你，我也是刚接到通知，叶教授出差半月，今日方归，欢迎你加入我们组，你的工位在博学楼三楼，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或是其他同学，我们会尽力为你解答。”
半个月了，终于有人来通知她进组了。程青青精神为之一振，想都没想就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聊天界面显示，那句“请求添加你为好友”的发出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一分，从时间上和语气上推断，对方应该是一接到通知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了她，措辞又特别礼貌，程青青的好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实际是个很好哄的小女孩，即使被冷落了半个月，悲催地吃了无数闭门羹，但只要一有人来稍微哄一下，就能立马当作无事发生。
这或许与她年少的经历有关，说直白点就是缺爱，不过程青青不愿提起这个，宁愿承认是自己性格上的一点小小缺陷。
毕竟人不是完美的，人生也总有缺憾。
程青青有个习惯，加完好友后会立刻给备注，顺便看一下对方的头像和朋友圈，这次也不例外。
她刚打开备注，突然想起对方压根没留自己的名字，她能看到的只有对方的微信名Misty，于是只好作罢，转头去看人家的朋友圈。
遗憾的是，Misty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个性签名也是空白的，似乎是很注重**的类型，头像放大了看，是一只高高跃出海面的鲸鱼。
程青青的心微微一动，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自己是很喜欢鲸鱼的，尤其是一只名叫Alice的鲸鱼。程青青这辈子没去过大海、没见过真正的鲸鱼，却在科普书上看到海里有一头只能发出52Hz声音的鲸鱼，而正常鲸鱼发出的声音是15Hz到25Hz，这就意味着，无论这只鲸鱼怎么呼喊，别的鲸鱼都听不见它的声音，它只能孤独地在海里游动，从海的这一头，游向海的那一头。
听起来很悲伤，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十一岁的程青青捧着书本，难受得直掉泪。林岚当时在边上看另一本书，见她哭得伤心，便过来问怎么回事。
程青青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放声大哭。说实话，她也没法确切地说出自己在哭什么，是为了那只鲸鱼的悲惨遭遇，还是联想到了自身的种种境遇。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声音是注定不会被听见的。心理极度敏感的程青青在很小的年纪就参透了人生的部分真谛：老师在上课时不会提问成绩差的学生，尽管他们把手举得很高，讲台上的老师也会装作看不见，认为他们是在捣乱；父母离婚后，她给爸爸打过好几次电话，可一向笑眯眯的爸爸语气变得冷冰冰的，直言他有了新的家庭，没讲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这一切的一切都给程青青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与其说她是为了那只鲸鱼而哭，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这同样孤独的处境而哭。她害怕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害怕别人无视她的存在。
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有一双手臂牢牢圈住了她。程青青在泪眼朦胧中望去，是林岚俯身抱住了她。
“不要哭了，青青，你不会成为那只落单的鲸鱼的。”
林岚的心思何其通透，仅仅看到了书上敞开的那一页内容，就把程青青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
“别怕，你看我这本书上说，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但当两个个体相遇时，个体就不再孤独，而是互相陪伴。”
林岚一下一下地拍着程青青的背，声音柔和。
“书上说的，总不会骗人。”
“真的吗？”程青青从林岚的怀里探出头，哽咽着问：“给我看看，书上真的是这么写的吗？”
“嗯，在这里。”林岚把书举到程青青面前，一行行地指给她看。“所以不用担心，就算你真的是那只52Hz的鲸鱼，我也会在海里寻找你的身影，游过整个海面来陪伴你的。”
程青青低低地应了一声，整个人都缩进了林岚的怀里。她贪恋着林岚怀抱的温度，除了林岚，没有人会这样紧紧地抱着她。
“和我讲讲你的心事吧，我会认真听的。”林岚说。
......
遥远的记忆像海水一样从远处袭来，程青青绝望地发现，她又一次想起了林岚，还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
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为什么要让过去的回忆一遍遍折磨我？
程青青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她始终没法将林岚的存在从生命中分割出去，纵观这二十三年，林岚是她唯一不设防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