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准备申博了,你知不知道?”
饭桌上,唐媛突然提起林岚,程青青筷子一抖,刚夹上的一块鸡肉不偏不倚地掉回了锅内。她故作镇定地又夹了一块,顺带捎上了两片土豆。
“提她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聊天叙旧而已,你别给我大惊小怪的。人家林岚再怎么说是我们以前的同学,我打听一下怎么了?你两同专业研究生,只是学校不一样。她都要读博了,多厉害,你呢,连硕士的论文都搞不定。”
唐媛的嘴够狠,程青青的胸口仿佛中了一万支箭。她就是因为亟待发表的硕士论文一二再再而三的出差错,才带着导师的介绍信千里迢迢地跑到h市,找同方向的大牛指导。
“是啊,我就是笨,从小到大都没她聪明,每次关键考试都考砸,你满意了吧。”程青青撂下筷子,一下没了胃口。“我初中考高中那年差了三分没上重点高中,高中考大学那年选择题全蒙错志愿都不好填,考研走了调剂,离目标院校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就别拿我和她比了,比不上。”
“你也是够倒霉的。”唐媛公正地评价道:“所以你更要和林岚搞好关系啊,如果她愿意帮你一把,你那论文不就是小case,分分钟解决。”
“你想攀人情随便你,别带上我,我和她没有关系。”程青青一字一顿,“行了,我刚从档案馆查完资料出来,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吃顿饭吗?我都三天没开荤了,顿顿清水煮面条,快饿死了。”
“行行行,你先吃,边吃边说。”唐媛仔细看了看,见程青青的脸确实小了一圈,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骨碌骨碌转,怎么看怎么可怜,一时起了怜爱之心,特地夹了个鸡腿给她。
程青青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匆忙咽下。
太香了,真嫩啊。这一口香喷喷的鸡肉吃得程青青简直要掉泪,她吸了吸鼻子,又添了碗饭,埋头苦吃。
“这么一看你还挺可爱的,不比林岚差。”唐媛托着下巴观赏她的吃相,像在看动物园里的一只猴子。“让人有一种投喂的冲动,林岚以前是不是经常投喂你?”
程青青被米粒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有!”她涨红了脸,恼羞成怒,“我和她早就绝交了,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唐媛深知程青青逃避的尿性,闻言嗤之以鼻。
“程青青,林岚到底是哪里惹你了,你们有什么过节,小时候不是好好的。上小学那会,你和她形影不离,天天待在一块,虽然都是你死缠烂打地黏着她,不让她和别人玩,占有欲特强。”
“哪有!”程青青放下鸡腿,两眼射出怒火,俨然是为自己挽尊。“是她要和我做朋友的,我又不缺人一起玩,怎么可能缠着她?”
这套说辞听上去很有说服力,很能糊弄不知情的人,偏偏此刻坐在对面的,是最了解内情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唐媛。
“可你真的没有朋友,那时候你刚转学过来,下课放学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林岚说不定是看你可怜,才主动找你的,她这个人一向很善解人意,你懂的。”
是啊。程青青愤愤地磨了磨牙,林岚的情商有多高,和她相处过的人都能体会到。一举一动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性格好、人品好、家世好、林岚是近乎完美的女性,长相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林岚那么受追捧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不待见她?”唐媛继续说:“初中有一回我生理期,疼得要命,你个呆子问我凳子上怎么有血,傻乎乎地举手要报告老师,我差点没给你气死。最后还是林岚送来了卫生巾,给我拿了热水袋和红糖水,又细心又妥帖。”
“我就讨厌她这点。”程青青脱口而出,把自己都给吓到了。“像个中央空调,对谁都一视同仁,那么乐意帮助同学,学校真应该给她发个助人为乐奖,挂墙上裱着。”
“你说什么呢?程青青。”唐媛脸色一沉,“你平常不也是热心肠的人吗?像个冤大头,帮人跑腿不收报酬,净受人欺负。为什么一到林岚的事情上就胡言乱语,出口伤人,你不觉得你自己针对她很过分吗?”
程青青捏紧了筷子,自知理亏,但她绝不会为说出的话道歉。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何况她心里就是那么想林岚的。
“好了,吃饭吧。”唐媛的语气缓和下来,“再不吃就凉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之后万一碰到林岚,说话客气点,她没做错什么。”
“她就是做错了。”程青青低声说:“你不会懂的。”
唐媛瞥了垂头丧气的程青青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程青青闷不做声地干掉了三碗饭。她用勺子把绵软的土豆碾成泥,和粒粒分明的米饭混在一起,再浇上一勺汤汁拌着吃。
“你这吃法不错,给我尝一尝。”唐媛拿起勺子,想从程青青碗里挖一勺,却被她敏捷地躲开了。
“不要,我有洁癖。”程青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写着抗拒。
“假正经,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有本事不吃她喂的冰淇淋。”唐媛丢了面子,冷哼一声。
“什么女朋友?”程青青抬起头,一脸真诚地好奇。
“啊,这个。”唐媛结结巴巴,后背冒出了冷汗。她平常和圈子里的朋友打打闹闹惯了,一时疏忽,忘了程青青是个比钢筋还直的直女。
“就是很亲密的女性朋友。”她费力地解释道:“可以同吃同住的那种,你没有吧?”
“我就算有,也不会允许她吃我碗里的。”程青青低下头,一心扑在饭上。唐媛见糊弄过去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抚了抚胸口,掏出手帕来擦汗。幸好程青青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如果她稍微聪明一点,就会察觉其中的端倪。
明明唐媛在大学毕业后就当了上班族,为什么对不甚熟悉的林岚在大学里的情况一清二楚,连她要读博都知道。
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圈子的,这个圈子里,只有各式各样的女孩,简称le圈。
林岚是圈内最受欢迎的女性,她漂亮、学历高、为人友善,明里暗里有不少人追,光说大学里,就有一批固定的追捧者,定期将她的动向发到论坛里,供人讨论。
没有人知道林岚是左位还是右位,因为她没有和任何人谈过恋爱,好像加入圈子只为了证明自己的性向,无数人追过她,甚至有人放出话,无论林岚想在床上玩什么花样,她都愿意奉陪。
林岚对此一笑置之。
程青青啊程青青,也只有你会讨厌她了。唐媛往下翻了翻论坛,翻到了今天最新发出的一张图。
照片里,林岚穿着长风衣,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背上,浅咖色的风衣下摆轻轻摆动,一条细细的皮带环过腰间,勒出一截恰到好处的腰线,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靠了,看得我都想下手了。唐媛的目光集中在那截腰线上,颇有兴致地舔了舔嘴唇。
如果说有些人的性感是通过穿得少露得多展现出来的,那林岚的性感是即使露出一截脚踝,也会让人有征服的**。
和林岚相比,程青青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孩呢。唐媛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程青青,对方套了件宽大的卫衣,上头歪七扭八地刻着几个英文字母,一看就是拼多多三十块淘来的,下身的牛仔裤质量也一般,自带磨损工艺,裤脚都发白了,看起来和个高中生似的,怎么一点没变呢?
唐媛陷入沉思,难道没心眼真的显年轻吗?
“你看我干什么?”程青青抬起头,脸上沾着一粒饭粒。“吃啊,别浪费了,我本来想给你省钱,结果你非不点团购,单点多贵啊,别浪费了。”
“没事,我吃饱了,你多吃点。”唐媛不忍直视地别过头,突然庆幸好歹提点了程青青两句,不然她这副德行要是撞上林岚,还不被林岚的追求者生吃了。
自求多福吧,程青青。别一言不合就挑衅林岚,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唐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
程青青对唐媛的担忧一无所知,她赶在学校门禁前回了宿舍,匆匆洗漱后,躺在宿舍的床上放松。
h市经济发达,重视教育,高校不仅学术资源丰富,条件也比她本来的学校好,连研究生的宿舍都是单人间,还有独立卫浴。
终于不用去抢澡堂了。程青青惬意地翻了个身,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舒适,然而她享受了还没多久,枕头边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完了,导师来催进度了。
程青青盯着屏幕上的那句“你论文怎么样了?”看了半天,迟迟没想好怎么回复。糊弄导师可谓是所有研究生的一门必修课,尤其是对她这种进度落后的学生来说。
“正在撰写初稿,保证按节点完成。”程青青谨慎地打下几个字,歪头思考了一会,果断加上了一段话,“但仍有部分史料下落不明,难以寻找,恐不足以支撑论据。”
消息一发出去,导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青青啊,我跟你讲,写不出来东西就要多看、多向别人请教,我推荐你去h市的高校学习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你提供资源,你要多上点心啊。”
“我知道了。”程青青小声说:“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完成。”
接着,导师额外关心了一下她的近况,无非是衣食住行方面,还有适不适应联培的生活。程青青咬着牙拼命点头,也不管电话另一头的导师能不能看到。
“我挺好的,劳您费心了。”
通话结束后,程青青抱着枕头,蜷缩在床的一侧,不知在想什么。
她是个很倔强的人,受了委屈从来不说,都是自个咬牙硬吞。就比如说,她来这边的学校快半个月了,连导师的面都没见到。那位姓叶的教授临时出差去了,听说是去某个新发掘的考古现场挖土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压根顾不上她这个外来的弟子。
联培就是这点不好,外校过来的学生和本校土生土长的学生总有亲疏之别,没法打成一片,程青青试图联系他们组里的人,都被委婉地拒绝了,说不知道有她这个人要来,要等叶教授回来再定夺。
搞什么,根本不想让我加入嘛。程青青腹诽,面上仍要表现出懂事礼貌的样子,不能让人为难。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关上灯睡觉,只是眼一闭上,脑子里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林岚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说熟悉,是因为她们认识了将近十五年,亲眼见证了对方的整个少女时代,说陌生,是因为她们六年没有见过面,去参加同学聚会时也是极有默契地前后错开,绝不打照面。
程青青是有意避开林岚,但林岚是怎么想的,程青青无从知晓。
其实今天她下意识地对唐媛隐瞒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倒不是为了所谓的面子,而是单纯地不想说出来。
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程青青父母离婚,她随母亲转学到s市的实验小学,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老师推了推她的背,要她看着底下的同学说话,程青青捏着碎花裙子的边,紧张得牙齿打颤,一双大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底下人的脸。
“怎么这么害羞?”老师摸了摸程青青的脑袋,有点无可奈何。“要多和同学相处,熟悉了就不怕生了。行了,下去吧,第三排还有个空位,你先坐着。”
程青青攥着粉色书包的肩带,慢吞吞地挪到位子上。这个书包是妈妈给她新买的,上面有一个戴着蝴蝶结的米妮,程青青很喜欢。
她把书包塞进桌洞,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前桌女孩的马尾辫很长,发尾垂到了她的桌子上;同桌是个散发着汗味的男生,正专心致志地削着一块橡皮;左前方的女孩背挺得很直,程青青注意到她的书包拉链上也有一个米妮的钥匙扣。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关注。程青青松了一口气,既感到庆幸,又有几分隐隐的失落。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左前方的女孩突然回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直直地撞上,彼此都有一瞬的惊讶。
程青青迅速低下头,脸已经飞快地红了。她盯着书本看了几秒,很快开始坐立不安,忍不住偷偷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原来的方向,然后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你好啊。”
林岚微笑着,眼睛仿佛会说话,她也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的时候眼尾会上挑,像一弯细细的月亮。
程青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同龄人,在那个审美尚且统一的年代,林岚的长相是最符合人们的普遍标准的。她的三庭五眼极其标准,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后的五官更是等比例放大,完美到挑不出一丝毛病。
好漂亮。程青青呆呆地张着嘴,好半天才回了林岚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可是林岚已经回过头,看不见了。
于是程青青就这么傻乎乎地笑了一整节课,期间老师在讲台上看了她好几眼,觉得这孩子智力恐怕是有点问题,不然怎么会动不动傻笑。
放学后,林岚背着书包走过来,解下书包上的米妮钥匙扣递给她。
“送你了。”她指了指程青青书包上的米妮,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而后转身就走,不给程青青反应的时间。
金属的钥匙扣静静地躺在桌上,程青青愣愣地看着林岚的背影,直到她走出教室,消失在长长的走廊上。放学的铃声敲了三遍,教室的人走得一干二净,程青青拿起那枚钥匙扣,手指轻轻抚过米妮头上红白相间的蝴蝶结,看了很久很久。
有时候人和人成为朋友,只需要一个契机。
例如一枚米妮的钥匙扣。
“我居然会怀念,怎么搞的。”
二十三岁的程青青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段妨碍她入睡的记忆甩出脑海。她小学时,最喜欢看的动画人物就是米妮,收到的礼物也是米妮居多。但当时的市场并未规范,商店里卖的大多都是盗版,导致她小时候挂在书包上、穿上身上、抱在怀里的米妮制品基本都是假的。
而林岚送她的那枚钥匙扣,是正的。
因为林岚家里有钱,怎么可能戴假的东西。
程青青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入睡。奇怪了,明明白天看了一天的书,到了晚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把错误归结到了唐媛身上。
如果不是唐媛提起林岚,她怎么会在深夜难以入睡。程青青伤感地想,想必林岚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吃喝不愁,毕竟她有那样的家庭,父母都是高知,旁人羡慕不来。
“等等——”
程青青垂死病中惊坐起,疯狂给自己洗脑。“我为什么要羡慕她啊,人各有志,我虽然很平凡,但我很快乐。别想了别想了,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我为什么要和林岚比。唐媛,你害死我了!我恨你!”
等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程青青还没搞懂,是什么乱了自己的心。
真的是因为林岚过得比她好吗?
没什么写文的经验,但还是希望有人看,感谢每一个阅读的小伙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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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