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五年,柳枝见得最多的就是他这样的神色。
相敬如宾,是夫妻,也不是夫妻。
柳枝也见过他望向宋蕊,望向其他人都是不同的神色,喜怒哀乐都有,唯一望向自己时永远都是这样的平静、冷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五年夫妻,甚至都比不过府里的一个下人承载他的情绪更多。
是因为她是柱国将军的女儿吗,一个只是用来交易的筹码,所以不配激起他的情绪起伏?
出嫁的那一天,柳枝不得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五年的时间里,也早就已经学会了放下。
今日便是他来扶她了,柳枝也只会觉得是应该的,帝后和睦,都是所有人所希望看到的,就像他在府中再怎么专宠宋蕊,在外面都会给足她面子。
封后大典很顺利,顺利到没有人发现这个小插曲,直到小太监来通传皇后生病了才惊起了一群人去探望皇后。
“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朱砂御笔停顿了一下,接着落笔批红。
“昨儿个就病了,宁坤宫那边一直瞒着不让上报,说是不能耽误封后大典事宜。”
“什么病?”
“御医已经去了,说是风寒,娘娘又拖了两日在大典那日又吹了风,得养一阵子才能见好。”
“……”
御笔又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搁到一旁,人也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真是不惜命!”
只留下后边的太监着急忙慌的小跑追上去。
……
“陛下驾到!”
宁坤宫很大,可此时殿内的来人也不少,这皇帝一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此时新帝初登,六宫还未重新选秀,除去那几个妃嫔,还那些来问诊的御医,皇帝又带来的这一大帮子人,宁坤宫头一次这么热闹。
殿中一众人等行礼过后,为首的皇帝的逮了御医来问话。
“皇后如何了?”
“娘娘已经用过药了,方才睡下,我等正准备退去。”
隔着半透的屏风,只能见到皇帐之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皇帝冷淡的应了一声:“嗯,既如此,就都退下吧,莫要打扰皇后休息了。”
说罢,皇帝便领头走了出去,后面的妃嫔御医紧跟着也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自荐侍疾的江嫔一人和几个伺候的丫鬟嬷嬷。
柳枝连病了六七日才能勉强起身下床活动,其间也换了好几个人来轮流侍疾,江书儿倒是时时都见得到。
又过了几日,柳枝倒是能出去走一走了,但大多数时候都窝在宫里。
这个病断断续续的养了月余才见好全,柳枝的身体也正是因为这一病开始变得孱弱了起来,也不似从前那般能跑能跳的,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新帝当政一年,宫中开始了第一年的选秀。
有新鲜的面孔进宫是好事,不然偌大的皇宫中就只有那么几个人在难免会觉得无聊,但人一多了,是非也就跟着多了,这还只是第一年,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进到这后宫里来。
柳枝管理起后宫来也是一年比一年顺手,只不过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后来升了四妃的老人也开始学着帮她一起管理六宫了。
宫偶有磨擦但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事,至少柳枝跟前那片地还是干净的。
顺盛三年,宋贵人诞下顺盛启年的第一位龙子,也是三皇子,千盛举国庆一月,大赦三年,宋贵人晋升为嫔,次年升妃。
同年,二公主出生,宴百官。
顺盛五年,三公主出生,宴十日。
顺盛六年,四皇子出生。
顺盛七年,五皇子出生,但未过满月夭折,同年,四公主出生,同夭。
顺盛九年末,前太后于倚清园殁,同年,六皇子出生。
顺盛十年,冬至。
宇清殿中,皇室子弟每年冬至都会聚在此处举办一场家宴,后宫妃嫔也可参加,今年的这一场办得格外的热闹。
既名为家宴,自然就没那么多规矩,一群小萝卜头也是经常在宴席中蹿来蹿去,坐在上首的三人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他们也是欣慰不已。
柳枝看着满桌的亲朋一时之间莫名的有些怅然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啊,一转眼他们也都到了而立之年。
如今的后宫也被治理得前所未有的和睦,虽然还是经常会出现一些小摩擦,但至少她们还能一起打打叶子牌,日常闲聊几句,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
柳枝不能求所有人都是一样,都是好人,但至少,不再有那么多的坏人,她一直都在学习着。
家里的兄长姐姐们也都娶了亲嫁了人,父亲也老了,可他还是鲜少来见她这个女儿,哪怕是得了应允。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多是嘱咐她要做好这个一国之母,做好她这个皇后,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皇后柳枝当得很好,任何人也挑不出她的错来,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保不住她的四公主?
她的四公主死了,她亲眼看着那么小一点的她,在她的怀里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却无能为力。
她哀求着所有人,可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渐渐的,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她以为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那种伤痛,无论过了多久每次一想起来心脏的那个地方就会一抽一抽的。
可能是她走神得太久了,也可能是她不敢面对吧,那道关切的目光从未在她的身上移开过,让她根本就不敢回看过去。
在场的宾客众多,她却心知肚明。
“陛下,是臣妾贪杯了,现下想出去走走醒醒神。”
皇帝不咸不淡的回了个:“嗯。”
顿了一会儿,又回道:“夜路难行,皇后身子弱,且注意着些。”
“谢陛下关心,臣妾去走走就回。”
这样的对话早就习以为常,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离了宇清殿之后,柳枝偷得了片刻的自由。
顺着石子路漫无目的地一路走去,见花是花,见树是树,脑中没有任何映像,只是在一味的在放空自己。
其实宫中的每一条路她都熟悉,每一条路她都一一走过,甚至是通向冷宫的那条。
而她最爱的,也是走向冷宫的那条。
僻静,无人经过,好像全世界就只剩她一个人一样。
还伴随着时不时从冷宫中传出的呜曳哀嚎声,能让她的心,更冷,更硬。
夜荧入微,柳枝停在了一处残塘之前,冬日的冷风让她的头脑愈发的清醒,清醒到,甚至能听见远远跟来的脚步声。
声停,柳枝并未转身,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并排着观赏冬日残塘。
听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柳枝拢了拢厚实的外裳,热气从口中呼出,可最先出声的却是旁边的那个人。
“席间观你神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又想起她了?”
柳枝神色平静的望着远处:“会忘记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人侧头看向一脸平静的柳枝,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是开口说道:“你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去了。”
柳枝缓缓侧过头去看着他,二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柳枝突然莫名的笑了一下,笑意盈盈的脸庞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她还是那个刚笈笄的小女孩。
“封后大典那次,顺盛七年的遇险,还有,小蜜儿的死,张师兄,我的时日不多了,御医断定,我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在死之前,我想,我能不能再吃上一次你做的饭菜……就好了。”
“你!你,你……”
张琰玉瞳孔猛缩,盯着她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柳枝笑得很天真,一如当年初见她时的模样。
小姑娘围在住持的身边正叽叽喳喳的讲着她今日遇见的觉得有趣的事情,看见他走过来了,就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像太阳一样,很明媚,很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