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一无所有地醒来,带着赎罪和履诺的诅咒。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胡堂主捡到我时我刚在无妄坡醒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被火焰烧过,盖着一大块破布,没有任何有关自己的记忆。
胡堂主问我真的一点关于自己的东西都记不起来了吗,我回答说是。但其实我心里隐隐有道声音在说:
“……为何背诺?……食言者……当罚。”
——感觉我过去做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说不定沦落至此全是活该。
醒来没多久,我就下意识隐瞒这一点残存的记忆,对着胡桃撒了第一个谎,因为刚醒来的我并不信任她,也担心她因为我唯一记得的这句话,对我有不好的看法,放弃对我的救助。
胡堂主显然是个好人,她可怜我无处可去,也不嫌弃我什么也不记得,问我愿不愿意随她回往生堂,帮她做些杂事。
我当然是答应了,我虽然没有记忆,但我还很年轻,还打算好好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呢。
02.
胡堂主带我认识了一下往生堂的各人员,我原来性格应该不错,长相也还算讨喜,三言两语间就在众人面前混到了不少好感。
“就是这些人了吗?”我问胡桃,一边心里打算着要和众人如何处好关系。
“还有一位,”胡桃左看右看,好像在找谁,“奇怪,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不会出去逛才对……”
这时,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背对着光,可以看出是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
我率先发现了他,他站在稍远的逆光处,却精准地捕捉到我的双眼,金棕色的眸子情绪不明。
“客卿,你回来啦!”已经和我熟络起来的胡桃眼前一亮,拉着我的手腕,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正好,这是我们往生堂新来的员工。”
近距离打量,这位“客卿”比我高出许多,面容俊美,气质出尘,只是神色有点冷,颇有点不可侵犯的气势。除此之外,我还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之前是否见过他。
我压下心中那点轻微的违和感,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钟离先生,你好。”
他定定看了我几秒,才接了话:“幸会。”
03.
我和钟离先生之间的第一次碰面十分简短,我隐隐察觉他态度冷淡,当时却以为是他本人性格如此,日后总能好好相处,可在往生堂呆了几月后,我才发现,这位客卿对我的态度十分奇怪。
他待人有礼,偶尔叫我名字却是用全称。
他交友不分贵贱,上至璃月七星,下至普通贩夫走卒,都能自然与之谈吐,却似乎刻意不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我在闲暇时想和他搭话热络热络,可只要有我的地方,他便突兀地转身就走,步伐从容,留我一个冷然的背影。
面对我迎面微笑的寒暄,他也只是礼貌地一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擦身而过。
而且经过我和其他仪倌小妹对账,每次轮到我记账时,钟离先生的花费都会多好多!然后不得不加班到很晚。
没错,钟离先生花钱的排场,也不同我这种还在努力尝试让存款尽量多一点的凡人,每次我记账抄写那些贵重得吓死人的各色物品名时,都在克制自己的表情。
我问别人钟离先生一般什么时候花钱多呢,得到的回答是:“说不准,要看商品是否合钟离先生心意,以及钟离先生的心情。”
我说那我应该是极度不合他心意,他看到我心情十分不好了。
仪倌小妹听后惊讶地说不可能,可和我继续对账,发现即使在不是我记账的日子,只要钟离先生见到我,账单上的数字也远超平均值后,她也沉默了。
仪倌小妹迟疑地看着我:“你人那么好……也许客卿对你有什么误会呢?”
我看着眼前的账单,莫名觉得有点委屈:“可我来的这一个月,自认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得罪他的呀。”
04.
和胡桃在万民堂吃饭时,我跟她说了这件事。
“你误会了吧!”胡桃惊讶道,“我们这个客卿啊虽然古板了些,但人还是很和气的,和什么人都能聊一点,我还觉得你们肯定很能聊得来呢!”
她显然不信,坚称是我感觉错了,她和仪倌小妹一样,想象不出钟离针对一个人的样子。
的确,钟离对我表面看起来和对待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一样地客气,礼节上挑不出错处,但我很确定,他在针对我,他的宽容从不惠及我。
“结账。”
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我和胡桃对视一眼,起身过去一看——好巧不巧,当事人正好在这,而且好像刚用完餐要离开。
我率先走了上去,推出一个笑容:“这顿我请吧。”
钟离先生看也没看我一眼:“多谢,不必了。”他说着拿起桌上的帕子,起身离开,留下一句:
“记在往生堂账上。”
留我尴尬地僵硬在原地。
这下胡桃也说不出是我感觉错了这种话了,却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稀罕样子,挠挠头:“……的确奇怪,客卿对陌生人也不会这么冷淡。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呀?”
我苦笑道:“我要是知道我什么时候惹到他就好了。”
胡桃宽慰地拍拍我的肩道:“没事没事,客卿一向心胸宽广,你去道个歉,肯定什么事都没了。”
“真的?”我半信半疑地看向她。
胡桃被问住了:“应该吧,其实我也没见过客卿真的和谁生过气……”
05.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想着钟离先生的事想多了,晚上我再一次梦见那道声音时,那声音竟成了钟离先生的:
“……为何背诺?……食言者……当罚。”
那道声音低沉温润,语气中却暗藏愠怒和威严。
难不成我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也没有财产和亲人,所以处理好职场关系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而钟离先生对于往生堂的重要性,我也能敏感地从众人对他的态度中观察出,即使我和胡桃他们相处得再好,比起钟离先生,我也许不值一提。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急着想要和他处好关系。
我依旧像从前那样,忽略他冷淡的态度,笑着和他打招呼,试图和他搭话,假装根本没感受到他的不喜。
我打听到他似乎很喜欢收藏奇石,于是咬咬牙,用攒了好久本打算用来买房的钱买了一块成色很好的石珀,送到了他面前。
他盯着我手心的石珀,倒是没有立即走开,半晌不语。
他抬眼看我,轻轻摇头道:“你不必如此。”
“一点心意而已,若有得罪先生的地方,还望海涵。当然,先生暂时选择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我很贴心地递上了留有余地的话,观察着他的表情,确保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他似乎不明白我为何如此执着:
“若我执意拒绝呢?”
我笑着说:“那只好浪费这颗好看的石珀了。”
“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我脸上的笑未减分毫:“可能因为……我脸皮比较厚。”
“呵……”
“?!”是看错了吗?刚刚他好像因为我这句话……轻笑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冷脸和皱眉以外的表情,他的笑容很好看,低低的气息声,能敲在人心头上。
然而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并不算常见,对我更是昙花一现,他很快恢复了疏离的态度,和我说清楚:
“我并非想与你交恶。我知道你害怕我会影响你经营的人际关系,让你稳固起来的生活再次毁于一旦。”他的眼睛好像能透过我的眼睛,望进我的心里。
我的笑容这下终于快维持不住,僵在脸上。
他好像在说,他很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已经把我一直以来的小心思看得一干二净。
“胡堂主和各位都不是会轻易因为旁人的话抛弃朋友的人,你不必担心我的态度,可安心在往生堂工作。”
他这次离开前,留下了这句看似大方的话,我却好像被无形地甩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