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沈寂的语气吓到了001，001难得地蜷缩到角落里，一言不发。
沈寂顿了顿，看着识海里的光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之后找主神交涉还需要这个什么001，总不能让它这么一直蜷着。
沈寂接着之前的话头，往下说道，“外界都传言我是苍生道，其实不然。”
“我并非什么心怀大义的正道修士，我只是趋利避害罢了。”
“我被清乐宗抚养长大，这样的大宗门需要一个守护天下的大师兄，而我的师尊也会偏爱一个根正苗红的弟子，那么成为一个苍生道，亦或者说装成一个苍生道无疑会带来很多便利，那么我何乐而不为呢？”
“啊，这样吗。那宿主大大，你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呢？”001缓过神来，见宿主恢复了神智，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起来。
“我想，大概是逍遥道吧。”
沈寂跌跌撞撞长了这么大，没有什么像救世那种伟大的想法。
他在自己的世界中，看过人间的风雨飘摇、沧海横流，在他颠沛流离的童年里，他曾像是垃圾一般被丢来丢去，也曾像蝼蚁一般匍匐在仇人脚下。
他比任何人都要识时务，因为他没有倚仗，没有人会为他幼稚可笑的行为兜底。
他只有一条命，他想，好像听起来很珍贵？
毕竟那些人不都说生命诚可贵吗？但为什么，他的命，就那么贱呢，贱到，好像除了他就真的没有人在意了。
可是后来，少年看见了一道不属于他的光。
那道光告诉他，世界很美好。
告诉他，你要努力变强大，比所有人都强。
告诉他，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他看着他像太阳一样，一直发着光。
他看着他远去，看着他为别人奔波，他感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又酸又胀。
那一天，沈寂站在了楼梯拐角处，他看着君顾又一次连招呼都不打地往外跑，沈寂终于忍不住了。
沈寂握紧了扶手，看着急三火四的君顾，第一次开了口，他说：“哥，你要去哪？”
“小寂？沈哥有点忙，回来和你解释好不好？乖点，嗯？”
“哥，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
“小寂，你……”
“抱歉，是我问错了。君哥，我对于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一个普通的救赎对象？还是随手从路边捡到的小孩儿？是不是随便来一个人都比我重要，是不是随便来一个什么人都可以从我身边抢走你，或许说根本就不用抢，因为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对不起，小寂。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你别激动……”
“君哥，是我越界了，你走吧。”
君顾想上前抱一抱沈寂，却被沈寂躲开了，那是沈寂第一次拒绝君顾，沈寂侧开头，“我让你走！你听不懂吗？君顾……你走吧……算我求你……行吗？我和你不一样，我有病，是个怪物，你不能给一个怪物太好的眼色，否则怪物会疯的……所以，君顾，你走吧。”
君顾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一阵刺耳的的电话铃又将他的话堵了回去，他从来没觉得这阵他为此奔波了三个月的电话铃声如此刺耳。
君顾条件反射般地握了握手机，他看着沈寂骤变的眼神，猛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失了，他想，快说些什么呀，君顾，说些什么都好，但喉咙处涌起的酸涩感让他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寂的目光缓缓落在君顾握紧手机的手上，随即笑了笑，那笑容里的嘲弄刺痛了君顾的眼，君顾疯狂地想说些什么，“小寂，别这样……”
沈寂转过身，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他说：“君哥，我明白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但，我也应该走了。”
沈寂面向着光，没有给君顾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夺门而出，启动了车，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不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汽车启动的声音，沈寂知道，那是君顾，他的圣乔治，在拼尽一切的力气向他奔来，可他已经没有力气拥抱了。
他好累，也好害怕。
沈寂想，谁能来救救他，将他杀死，让他解脱？这个人只能是君顾，除此之外谁都不行，因为恶龙只能被他的圣乔治所斩杀。
不，这个人不能是君顾，除此之外，谁都可以。恶龙不能死在公主手里，因为他在公主心里，除了强大一无所有，他总该给公主留下点什么。
恶吗？可他坏的不够彻底，他只吃邪恶之徒。
善吗？那就更为可笑了，一个恶龙，从出生的那一日起就被故事定义了，恶龙恶龙，如何能行善呢？
爱吗？可他爱的不够坦荡，他想将公主藏入洞穴，用金银珠宝埋起来，不被外人所觊觎。
恨吗？可他恨的不够纯粹，他讨厌公主的光芒万丈，讨厌公主见过那么多他不曾奢望过的光，但他的恨穿不透公主的水眸，当恶龙看见公主眼睛的那一霎那，他就知道，他不恨了。像公主那样的人，活该生在光下，活该熠熠生辉。
所以到头来，恶龙好像只有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留下强大吧。
就让他在公主的记忆里无所不能吧。
他不能这么残忍，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那样，好像就太残忍了。
就这样吧。
再见了，君顾，他的圣乔治，他的公主殿下。
他想，就这样吧。再见了，君顾，抱歉让你白费心思了，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一滩泥潭里，以他自己的方式，杀死所有的怪物，包括最终变成怪物的他自己。
但沈寂没想到的是，神话里的圣乔治也有被怪物吞噬的一天，城堡里的公主殿下也得不到所有怪物的珍爱。
当沈寂再次看到君顾，是在一座在荒凉不过的山上。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荠麦青青的荒山，不敢相信他捧在手心的公主殿下就躺在下面。
这一天，恶龙失去了他的圣乔治。
也是这一天，恶龙失去了他的公主殿下。
恶龙想，他其实一点也不贪心，真的。
他只是想再见一面公主殿下。
他只是想让圣乔治重新出现。
于是恶龙挣出了圣乔治画的牢笼，恶龙杀死了所有的怪物。
后来，人们称赞着恶龙的英勇；
人们奉恶龙为新的圣乔治。
恶龙低头，看着下面欢呼的人群，眼里皆是漠视与茫然。
恶龙发现，他还是当不了圣乔治。
他不愿救天下苍生。
他看着人们悲欢，就会想圣乔治。
他看着人们离合，也会想起圣乔治。
沈寂想，君哥，你看，你也有错的时候，帮助别人并不快乐，我看着他们指鹿为马，奉我为神，也并不快乐。
君哥，我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改？
后来沈寂才知道，他其实没有错，也无需改。
他只是心很小，装不下天下苍生。
他的心从始至终只能装下一个人，如果那个人愿意的话，就抱抱他，如果那个人不愿意的话，他去抱抱那个人也是好的，要是运气好的话，那就和他相守，要是运气再好一点的话，他或许可以奢望一下共白头？
沈寂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他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君顾说过，如果难过，就去找他。
他很笨，不知道什么才算难过。
但沈寂想，哥，这回我不想听你的话了。
既然上天不给我运气，那我就自己去寻找我的幸运。
他说，哥，我是沈寂，我不难过，我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