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大多数专业课都结课了，沈识善属于自己的时间变多了，没做兼职的时候都窝在飘满咖啡香的图书馆复习。
她坐在靠窗的小角落，一抬头就能看到傍晚的蓝调天空。华灯初上，三两结伴的学生走过长长的红砖人行道，步调闲适。沈识善凝望着远处，舒缓了视线，这才摁亮了手机屏幕。
快两小时没查看的手机状态栏挤满了消息：提醒她尽快上传综测资料的，通知选择实习点的，王姐缺人手找她带班的……
沈识善匆匆收拾好东西，绕过挤满同学的直梯口，直奔消防通道。
六月的宜江正值梅雨季，大雨初歇，自行车胎滚过小小的水凼激起一圈水花。
操场上有不少穿着学士服的女生在拍照，沈识善远眺了几眼，忽觉惆怅。
扪心自问，她是不想毕业的。校园生活于她来说有苦有甜，面临的压力多数来源于学业，经济上有学校帮忙解决，补助和奖学金帮了她很大的忙。而毕业求职就是真正走上这个社会了，再也没有人为她兜底了。
熬过了实习时间就变得飞快，按照上一届的学姐所说，基本上实习结束写完论文就可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毕业了。
实习是学校集中安排的，不比懒散的见习，是真的需要工作满一定时间。据沈识善所知，许多实习点连基础的补贴都没有，离学校还很远很远，完全可以说是倒贴上班。
她今天这么早回寝室，一是为了尽早去王姐店里帮忙，二就是为了这个实习宣讲会——宣讲完就该填报了，沈识善需要全神贯注地抢填最有利于自己的市内实习点，最后交给学校分配。
天彻底暗下前，老旧的公路车停在了宿舍楼下。
沈识善三步作两步上楼，推开了寝室的门。
*
玻璃门检测到文舒的靠近，缓缓打开。
刘特助紧随她身后，直奔人事部的会议室，行走间带起了阵阵咖啡味。
又快到一年一度的毕业季了，元拓跟了大方针，在省内各大高校都设置了校招，近期跟宜大教科院的实践点合作项目又落实下来了，田豫和她的人事部忙得快要脚不沾地了，因而周五整个部门一块加了个班。
这些事对文舒来说是小事，大多无需经过她手，但又必须要让她知道。田豫今天跟文舒约了时间汇报，文舒在办公室左等右等没等着人，只能在临近下班的时间点亲自来找她了。
田豫的助理赶去通风报信，行走间却慢了文舒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文舒靠近会议室。
门被敲响了，众人齐齐回。首主位上的田豫面色凝重，正准备骂人，抬头见是文舒火气立马被浇灭了。
文舒递给她一个眼神，什么都没说。
会议不久就结束了，众人吃上了晚餐。
办公室里文舒坐在会客沙发上，田豫绕到她身侧落座，开始向她汇报本来该是四小时前汇报的内容。
“宜大教科院那个实践点算是办下来了，得挑个好日子揭牌，那边是院长过来，咱们得挑个人陪同。我寻思着就让分管校长和张立磬过去。”
“还有一个协商的也有进度了，分管教康的今天来人汇报了，但是具体还没个准信，我这算是提前跟你说了。”田豫见她在翻文件，凑近了偷瞄了两眼，说话声音轻了不少，“就是我之前提的那个职称跟特教院那个，这个事情如果真能办成，咱们的教育康复产业可能师资就成龙头了。”
元拓主要开展的还是实业方向的业务，教育康复产业是六年前开启的。文舒当时在给文晗物色好的康复机构，发现市面上多数都是特殊儿童家长开展的小机构，当时规范化和体系化做得都不是很好，于是文舒抓住商机开了一个康复子公司，这几年也获得了残联认证，发展势头非常好。
康复和特教行业虽小，但竞争也不算小。因为文晗的缘故，文舒对这出产并不高的这块格外上心，只要她插手的事情，都会追求做到极致。
“目前进度怎样了？”文舒抬眸。
“那边口头答应了。”田豫摸摸下巴，“我寻思着再从公立特校挖两个退休老师过来，效果会不会更好。”
“不靠谱。你能这样说，就说明没有搞背调。”文舒换了个文件，没再看她。
被戳穿的田豫讪笑了下，心虚道：“为什么啊，我看搞复读学校的都是怎么做的啊？”
“公立特校追求的是学生安全，对于能力提升没有机构抓得那么严。机构就凭提升学生能力这点吃饭了。”文舒说，“孩子能力都没有提升，谁愿意在你这花真金白银？”
“这个板块我了解的不多。”田豫火速认错，“我明天把张立磬喊过来了解一下。”
文舒嗯了声，淡淡道：“不过你思路挺好的。”
这个行业的优质师资并不在公立特校，多数都在口碑较好的大机构，还有一部分被有财力的家长聘成了私人康复老师，入行布局较晚的元拓要做成全国开花的机构就得捞一批优秀师资，顺便通过这批师资把学生吸引过来。
让机构老师挂职公立大学，获得一定职称就是个很好的策略，对于求稳和求成就感的老师来说很有吸引力。
“真要做成了，这个板块的负责人要加薪，往上提。”文舒翻过文件，低低道。
“这是当然。”说着，田豫意识到了什么，“你找我不会就为这事吧？”
文舒隔着眼镜看了眼她，好似有点无语。
田豫反应过来了：“去青梧的事？”
文舒搁下文件，轻叹息：“云朔那边要举办企业家大会，我收到邀请函了。”
“在云朔的行程又要多加一个星期了。”田豫轻笑，“文总考虑继续扩张云朔那边的投资吗？”
“我想的是旅游设施的投资。那边缺一个靠谱的班底，要调研后要给我一个方略。你有想法吗？”
……
“对了还有件事。”上个话题聊了一半，田豫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忽然道，“我刚刚就觉得自己忘说了，现在刚想起来——”
“宜大今年这一批学生，几个专业的都跟我们有合作，今年是不是得留几个？”
文舒颔首，对她会问这个问题感到奇怪：“这还用问吗。就业市场不好，得帮着解决一点就业率，不然凭什么跟你合作。”
“那这个必须汇报给你了。”田豫抿唇，小心翼翼地抽出文件夹，在她面前摊开，“你看一下。”
文舒垂眸，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沈识善？”
她抬眸，语调微扬。
“她报了我们这边实习点。”田豫眨眼，“我要叫张立磬刷掉她吗？”
分管教康产业的部门和公司网上检索出来的那些信息是不怎么能看出来文舒的影子的。这事大抵不是沈识善故意的。
她从来没想过会和资助过的学生能有这么多的交集，思来想去只能用“缘分”这个词来解释了。
文舒靠上沙发，揉了揉眉心：“这一批宜大的实习点还有哪些地方？”
田豫怕她有心理负担，特地补充道：“我之前参加过对接项目。她们学校应该刷掉了还会有其他安排，她肯定还报了别的。”
“实习点这个，其他我都没怎么注意，我记得好像还有省儿康还有几个小机构。我估摸着是因为我们给的实习工资挺高吧？”
“别的地方不给？”
“省儿康一个月给六百的交通补贴。”
“张立磬划的多少？”
“五个名额，一个实习生一个月三千五。”
白皙的指节滑过鼻梁和下巴，文舒顺势勾下了半框眼镜，落在了膝头。
这个薪资在特教行业的实习生里算高的了。分管部门负责人的想法她也可以明白：通过好的高校的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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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把待遇优渥的名号打出去，方便吸引更多更好的名校毕业的老师用于培养了。
文舒思忖了片刻，终于出声。
“留不留看她造化，表现得好的话就留下。”文舒瞥了田豫一眼，“下回这种事你们自己决断，不要什么小事都报给我。”
“这不是……”
田豫说半句留半句，涉及这种敏感的问题她还是谨慎一点好。
她要真的不报给文舒，私下录了沈识善，按照文舒的性格，要是哪天视察碰上了，不得给她当灰尘扬了。
正说着话，文舒的手机振动起来。田豫眼尖，在屏幕刚亮起时就抄起手机递了过去。
电话是小晗那边的司机打来的，刚听两句文舒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司机声音很大，语速很急，文舒身旁的田豫也听见了。
“怎么突然这么爱社交啊。泓恒广场离学校快二十公里了吧，怎么会跑这么远？”在田豫的印象里小晗不像是会和其他小朋友疯玩到不肯归家的人。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文舒挂断电话，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
沈识善是在王姐的店里收到的实习点确定名单。
正值毕业季，大学城附近的火锅店很是繁忙，王姐见她盯了好一会手机，忍不住提醒了一嘴。
沈识善收了手机，却忘记了敛去嘴角的笑容。
“笑什么呢？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王姐拍拍她的肩。
“我实习点出来了。”沈识善从不吝啬于向王姐分享真实的喜悦，“在市内，这个单位实习工资给得不少，我不用贷款上班了。”
按照学校的规定，一个学生最多可以报三个实习点，按照成绩分配。
沈识善报了两家有实习工资的特教机构和省儿康，这三家都是比较火的实习点，最后中了待遇最好的这家——双休，包午餐，早九晚六，午休两小时，实习工资三千五，每月十五发放，宜江许多特教机构的刚入职的正式员工可能工资才三千出头，实习工资多数只在一两千元。
在表格里拉出自己名字的刹那，沈识善兴奋地小幅度舞动了下臂膀。
这意味着她可以继续在王姐这里兼职，也可以继续在小晗那里上周末陪伴课，每个月还能多出一笔收入。
这样的生活虽然累一点，但十分有盼头。沈识善已经在心里将那些账本上的记录涂抹干净了。
王姐见她高兴，几次张嘴又闭上，不想在这个时候煞了她的风景。
沈识善倒是主动提起了兼职的事：“姐，我晚上还能过来，就是要晚一小时，我实习得去另外一个区，坐地铁过来也要将近一小时了。我想把我的班往后挪一小时，你看可以吗？”
王姐忙不迭地颔首：“行，那就是七点到十点那班。你回宿舍还来得及？”
“来得及，肯定来得及！”沈识善拍拍胸脯。
“得了，乐完就给我上门口引客，就像刚才那么笑！”王姐放大了声调，“到饭点了！”
“得嘞。”沈识善学着美军手势朝王姐敬礼，后退了几步，“我这就去！”
火锅店在三口电梯口，位置得天独厚，沈识善抱着一沓传单守在了临近扶梯转角处。
这个位置她刚好能看到商场一楼的场景：从上远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小型儿童游乐屋，远一点的AB馆交界处是一辆轿车的展示台，商场的引导服务台也设置在了临近的地方……
周五商场里的孩童欢笑声要远远多于平日里的，沈识善忙碌之余听到小孩子尖锐的爆鸣耳膜被冲得很疼。
视线垂落，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瞠大了些眼睛。
她定睛去瞧：
一楼中心，身着翻领针织衫配浅色西裤的文舒正阔步走向布满海洋球的儿童游乐屋，一身怎么遮都遮不掉的老钱味在这商场里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