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25,水两块,一共27。”
老板的声音懒懒地从柜台后传出来,他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耷拉个脑袋和外头的天气一样鬼迷。
时宁见怪不怪,拿起手机对着贴在玻璃柜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输入他说的数字,敲了密码利索发送过去,听到收钱到账的声音后她将手机揣进裤子的前口袋,两手在桌面上一抓,那两样东西跟着她往外走,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当然了,她是听不到回应的,因为那老板又睡着了。
走出门,从四方八方而来的热浪差点儿将她掀翻,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整个空间都刺目地耀眼,她不自觉蹙着眉头,眼睛也要睁不睁的。
“该再晚点出门的。”时宁呼了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街头嘀咕了一句,手指攥着瓶盖微微一拧,抬起手臂“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凉水下肚,从内到外的舒畅了两秒。
两秒后,她不得已撑着伞再次踏入这火炉一般的城市,她尽量将身子缩在伞下,但也仅仅是好了那么一丁点,额头,鼻尖上早在她踏出便利店的时候就冒出了点点汗珠,现在又汇聚成一股股小溪流,蜿蜒而下,走势崎岖,在各种断崖处消失不见。
快了,快到了!
时宁小声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前方红灯,她停下脚步随着人群等在斑马线外,倒计时还要好久,她百无聊赖看向斜对面的那座商场,楼栋外墙上挂着各种广告牌,最瞩目的是一张明星照,这个人在她大学的时候就很火了,六年过去了,一点变化都没有,依然吸引人的眼球。
就在她收回视线时,恰巧信号灯由红转绿,她没有犹豫抬脚走出去。
等穿过十字路口,找了个树荫处站住,她从口袋里摸出比山芋还要烫手的手机,这小小的一块铁东西似乎跟着她在太阳底下拉了个练,浑身热滚滚的,反应比老奶奶还慢。
可她一点也不急躁,过了几秒钟,地图上显示目的地离她还有十几米,她看着导航,原地转了转,最后往左边的巷子里走。
走了不到二十步她要找的那家小店便出现在眼前。
门口挂着风铃,时不时“叮铃”一下,巴掌大的木头牌子孤零零贴在红砖墙壁上,上面刻着“同舟”两个字。
时宁微微笑着松了口气,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然后才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可以随便看看。”
一个清脆的少年的声音出现在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清凉的风。
时宁微笑冲对方点了点头,视线在屋子里游走。那少年也没再说话,站在不远处给一位女士介绍商品。
她抬脚往里走,目光落在一个个很是精致小巧的挂件上,全是木头做的,但形态各异,也有大的摆件稳稳坐在木架上方,端庄得像个大家长。
门面看着不大,没想到走到尽头右边还有一个门,时宁侧着身子往里探了探,里面有一些人正在做手工,有成年人,也有小孩,有拿刀的,有拿电钻的,还有拿画笔的,竟很诡异地融合到了一起,打眼望去个个神情专注,似乎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
这时,一个穿着棕色围裙的小姑娘回过身来,正好注意到她,连忙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美女姐姐,是要体验手作,还是买成品呀?”
女孩子的声音很甜,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酒窝,时宁对着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物件摊在掌心,很是客气问:“这个可以修补吗?”
一个很mini的金色小狗,小小的眼珠子黑亮黑亮映出人影,通身油润泛着金色光泽,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不过可惜的是,从中间裂开了。
那姑娘就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片刻,笑着回她:“可以修补,不过现在店里的师傅们都在忙,嗯......要不您明天一早再过来呢?”
时宁听到对方说可以修补,心里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但是明天的话,她明天白天要上班的。
“明天晚上7点可以吗?”时宁思忖着和对方商量时间。
“这......可能不太行,我们这最近有点忙。”阿花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情。
“嗯。”时宁点了点头,“那我把这东西放这,您修好了,我明晚过来取。”
“啊。”阿花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行。”
时宁看着她那懵懂可爱的小表情,好笑地弯了弯眉眼,随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阿花刚要伸手接过,突然脑海里蹦出个人影来。
她一拍后脑勺,“忘了,舟哥回来了呀,他应该有时间的。”她小声嘀咕着,冲时宁甩下一句“你等我下啊”,就急匆匆往后跑,留时宁一人在原地茫然。
原来,这墙壁上还有个暗门,轻轻一推又是个小世界。
门合上的瞬间,时宁看到那门后堆放好些木料,看着空间很大。
后院,阿花小手撩开一扇帘子抬脚踏进屋子里,眼睛左右瞅了瞅,身子向右一拐,那边有一张方正的木桌子,木桌子后头稳稳当当坐着一个人,左手执着刀,右手拿着木锤,正对着身前的一个木块进行雕琢。
阿花“噔噔噔”跑到对方身边,在对方停顿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衣袖,那人随之看向她,眼睛里带着疑问。
“舟哥,有个美女来修木雕,很小的一个挂件,你现在有时间吗?”
对方放下手里的工具,冲她点了点头。
阿花嘿嘿一笑,走在前头给他带路。
木门再次被推开,可原地已经没人了,阿花看了看周围,“咦?人呢?”
一眼望去,视线中没有捕捉到人影,阿花刚要问不远处的小七,前方的一个角落里站起一个人来,她目光一亮拉着跟在她后头的人就往那边走。
可她没有注意到,方舟的表情瞬间变了,几乎是无意识被她拽过去的。
就在这时,时宁也转了身,一眼便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身后的人。
白色短袖,浅蓝色的牛仔裤,眉目淡然一如初见。
阿花见她回身,松了手自己往前走了两步,笑呵呵道:“美女姐姐,这是我们老板,你的那个挂件再拿出来看看。”
可她说完却没等到回应,只见对方目光呆滞,似乎是魇住了,她试探着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姐姐,你......”
她还没说完,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衣领往后拖,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头一歪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那里罕见地刮起了风暴。
等阿花站稳了脚,眼睛在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很是有眼力地没说话。
眼前的这位美女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皮肤又白又嫩,头骨很小,瓜子脸配上温婉的长相,瞧着像是江南的姑娘,就连声音都是婉约柔和的,比如和她说话,总会下意识掐着嗓子,唯恐惊扰了对方。
心思百转间,阿花又想到了那个木雕。
木雕,小狗,木雕......再一看那美女的样貌,某一刻,那拼图上缺失的碎片突然出现了,这不就是......
阿花震惊地捂住嘴巴,险险将嘴里的那个“我靠”堵了回去!
杵在角落里的两个人相顾无言,店里的其他店员也慢慢察觉出来异样,一个个恨不得长两双眼睛来。
店里的采光不太好,所以白天依然开着灯带,暖黄色的灯光丝丝缕缕散落下来,铺在肩头,沁入皮肤,却一点也不温和。
时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还是多年未见的怅然?亦或者是怨恨......
她不知道也没心思想,时宁扬起唇角,面色平和地冲对方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方舟。”
六年了,她想过好多再次见面的场景,连再见的寒暄都想了无数个版本,可都没有一句“好久不见”那么顺口。
她目不转睛描绘着对方眉眼,心里想着对方会如何回自己,是“你还好吗”还是和她一样来一句“好久不见呢”?
统统不是,她看到对方垂下眉眼,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像六年前那样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自己与他而言,都不如个陌生人......
时宁刚稳住的情绪瞬间瓦解,所有支撑她的信念猝然崩塌,原来,“再见就是陌生人”这句话,一点都不真。
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明明,他们也在一起三年多!
“呵。”时宁忍不住嗤笑一声,紧绷的肩膀随之塌了下去。
一直等在一旁的阿花目睹了全过程,心里这会儿如翻腾的开水,各种冒出头的疑问全堆在嘴边,她小步小步挪到时宁面前,支支吾吾:“那个,姐姐,你和我们老板,以前是朋友吗?”
时宁握了握拳头,没回答,刚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包里的东西。
她将其取了出来看了好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再次看向阿花:“帮我个忙可以吗?”
阿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点了下头:“您说。”
“帮我把这个给你们老板。”
阿花眨眨眼:“啊?”
“这是他丢下的,物归原主。”说着,时宁拉起她的手,将东西放她掌心后转身离去。
阿花看着手里的东西,整个人都木住了。
这美女不是来修东西的吗?怎么变成他们老板的了?
一直在另一边观看着的小七凑过来,问:“怎么了?刚刚那是谁啊?她给你什么了?”
阿花看着他,欲言又止,“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说完她就拿着东西再次回后院。
当她把东西交给方舟时,她明显看到对方那脸色更难看了。
“她执意要我拿给你,说这是你丢下的。”她对着方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方舟抿着嘴唇,从她手里取走那对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木头裂开了,握在手里有点扎手,大拇指在裂开处磨了磨,他又抬起头看向阿花,眼神中传达某种询问。
阿花瞬间读懂,说:“她给了我就走了,没说别的。”然后她就看到那平日里甚是淡定的老板如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实在是惊人得很!
等她跟上去,只看到还在原地徘徊的玻璃门咣当咣当作响,足以见得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有多猖狂。
“舟哥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小七的表情也是惊诧。
阿花叹了口气,含糊其辞:“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