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女子,就活该被如此对待?”
她因着暴雨,几次整个人重重摔进泥里又爬起,手掌和膝盖也被砂石划得血肉模糊,人也陷入了崩溃边缘。
“我还真是傻!竟妄想着能够在这个家平安过完一生!”
“这世道,女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他一个还在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东西,只因为一道命言就可以决定我的生死!”
她疯了一般的吼着,声音淹没在这暴雨声中。
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沉重又急切。
她愿意留在爹娘身边,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但绝不可能为了她肚子里所谓的“儿子”牺牲,任由他们将自己卖到那种吃人的地方。
山间的路被雨水打湿,泥泞湿滑,小溪也因着数个时辰的暴雨水位升高,漫过了往日里她喜欢走的那条石子路。
她只得是改道从山上走,记不清摔倒了多少次,又多少次从泥地里爬起,等看到了顾老头那院子外的竹林时,雨已停了。
李盼儿穿过竹林,看到小院时瞬间卸了力,整个人跪在泥水里。
“顾爷爷……”李盼儿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的顾爷爷。
她挣扎着起身,顾不得往日的礼仪推开了篱笆栅栏,冲进了顾老头的院子。
“顾爷爷!救救我!爹娘要把我卖到青楼里,求求您救救我!”
急切的拍打声响起,眼泪更在喊声中夺眶而出,糊了满脸。
裤腿滴落的泥水在地上聚了一个小滩。
屋内无人应答。
李盼儿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
顾爷爷虽已年迈,但耳力极好,不可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顾爷爷!”她敲着门,声音更急了,在确定没听到动静后,使力撞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除了她的推门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声响——根本没人!
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里?
她急地冲出了屋子,在小院周围找了一圈,又在竹林外找了一圈,但却看不到他半分身影。
她害怕急了,他那么大年纪,眼下又才下过暴雨,这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不行!得找人帮忙!!”李盼儿此时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冲出了竹林。
可才跑出不远,一路话突然在脑海中炸开——前路难行,护好自己。
李盼儿怔住了脚步。顾老头那是眼中的不舍之色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不会的......”李盼儿意识到了什么,口中呢喃着,带着一身泥泞又快步折返回了顾老头的小屋。
不知不觉间,皎洁的月光已经穿过阴云,斜射在木屋窗边的圆桌上,这样的光亮即便不用烛火,也能看清房间内的布局。
李盼儿快步跑入了房中,借着月光看清桌上的物件后,她如遭雷劈般定在了原地。
顾老头向来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离开小院时总会留下书信,以免李盼儿寻不到他。
他是真的离开了?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盼儿一时间懵了,她不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
他会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
“他可能只是有事……暂时离开了,他会回来的……”她自我安慰着,努力平复情绪,颤抖着拨开了压在信封上的布袋,抬手展开了信件。
“吾徒吾儿:
见字如面。当你展读此信时,老夫已魂归太虚。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老夫早已知晓自身的命数,泰然处之,你切莫为此哀戚过甚,徒伤身心。”
李盼儿看到这时,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几乎是瞬间便瘫软在了地上,颤抖着紧紧攥着信缘。
“犹记当年,老夫游历四方,本欲在风烛残年之际寻一清幽之地,安度残年。未料在大雪纷飞之际,偶遇年幼的你,彼时你奄奄一息,蜷缩于大雪之中,却仍存求生之志。
老夫见你第一眼,便觉与你缘分匪浅,自此定居此地,视你如己出,教你读书明理。
孩子,老夫知你品性纯良,孝顺恭谨,遇纷争常以退让求全,可世间复杂,一味隐忍反易遭人欺凌。
你聪慧早熟,可早慧易伤,个中苦楚,老夫皆是看在眼中。
往后,你当柔中带刚,莫要再委屈了自己。”
豆大的泪珠晕开墨迹,李盼儿强压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往下看去。
“这世人皆言“女子不如男”,此等谬论,可谓是一派胡言,狭隘之人观世界。
你乃老夫亲手所教,亦是老夫此生唯一的弟子,若是昔日,老夫定然会为你肃清一切,可如今老夫已力不从心。老夫知你向往平静生活,唯愿你能得偿所愿。
老夫孑然一身,无甚相赠,唯有一言望你铭记于心,“羽翼丰满翔天际,舟楫坚固渡险滩。自强方得风云会,任尔东西南北还。”唯有自身强大,方能无惧世间风霜。
师
绝笔”
“顾爷爷!”看到绝笔二字时,李盼儿再也忍不住,悲怆哭声划破静室,充斥着整个小院。
顾老头昔日的教导和如今的遗言,犹如一把利刃直直插在心口,捅得她血肉模糊,几尽昏厥。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早该听您的,是我错了......”她整个瘫软地蜷缩在地上,紧紧攥着书信,似乎是要将它嵌进心里。
“为什么?”李盼儿像是受到过大的刺激,眼神恍惚,声音沙哑的几乎已经听不清。
“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要将您从我身边夺走......”
“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才晃晃悠悠扶着桌角,勉强站起身。
她拿起了那她拨到一旁布袋,打开看了一眼,收到腰间,走出了房门,在石阶上坐下,拿出挂在脖颈上的纹云钰,握在手中,静默的看着被风吹得摇晃的竹椅。
竹椅摇动依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不再安宁。
良久后,李盼儿在竹椅摇动声中走出了小院。
.
天光将明,一夜大雨过后村里到处都是被风吹折的树枝以及满地的淤泥。
林玉听到鸡鸣声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轻柔拉好盖在妇女身上的薄被,这才起身推开房门。
整整一夜,他几乎没合过眼,林母咳嗽了一整夜,眼下好不容易才睡过去。
房沿上还未干的雨水,恰好滴进了他的后颈,冷得他打了个冷颤。
“嘶!”林玉呲着牙,刚抬手想去擦,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影。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定睛一看,不确定开口:“小妹?”
李盼儿浑身泥泞,站在不远处的水洼里。
“玉哥,是我。”李盼儿小声开口。
“小妹!”林玉神色明显震惊,外衫也顾不上回去穿,快步跑到了她的跟前,“你怎么在这里?”
李盼儿头发湿漉漉搭在肩膀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痕,明显一副从山林子里钻出来的模样。
林玉用衣袖擦着她脸上的水痕,声音略急切,“小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穿成这样就跑了出来?你身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他一连串的问着,狭长清亮的眉眼中都是关切之色。
“玉哥......”李盼儿看着他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强压在心里委屈突然就翻涌而起,声音在开口那瞬间也染上了湿意。
“玉哥,我......”她才刚开口,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焦急喊声。
“盼儿——!”
“盼儿——!!”
“孩他爹,昨夜那么大的雨,你说女儿会去哪里?”李母一脸担忧。
她早上醒来打算在后院摘点菜,给女儿做最后一顿饭,不曾想,竟在后窗外两步距离处看到了浸泡在泥水里的镯子。
那支她昨晚亲手给女儿戴上的镯子。
想到昨夜说的话,她整个人瞬间就慌了神,慌忙跑向柴房,只轻轻一推,门自己就开了。
木床还留着昨日从镇上回来的新衣裳,人不见了。
李母急地喊了李大柱一声,转身就向着院子外跑去。
“盼儿!!盼儿你在哪?快跟娘回家!”
李母焦急的喊声在这安静的早晨显得十分清晰,惊动村里不少人。
林玉也听到了李母的呼唤声,疑惑着刚想答应,身前这瘦小的人忽的伸出了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玉哥!不要让爹娘知道我在这里!求求你了!”
林玉感受到她说这话时,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是颤抖的,顿了片刻,二话不说用身体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前,带她回到了房中。
李盼儿心下松了一口气。
屋外李母呼唤声向着这边不断靠近,李盼儿甚至能清晰听到她爹的咒骂声。
“别喊了!她一小丫头片子能跑哪去,这大早上的净给老子找事,等她回来看老子打不打断她的腿,耽误老子的时辰!”
李母急地眼眶泛红,“李大柱!!都怪你!!要不是你说那些话,盼儿能走?盼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小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躲着你爹娘?”林玉弯腰低声询问着蜷缩在矮椅上的瘦小的人。
他虽自前些时日便跟随李父风吹日晒去出工,但人却是不像李父那般黝黑壮实,而是像个清秀的读书人。
在未落魄之时,他也曾读过几日书,是村里难得能去镇上读书的人家。
只不过前年父亲意外去世,家道中落,不得已开始出工,养活自己那因思疾而卧病在床的娘。
若说李盼儿这几年能信得过的人,除了顾老头,便是这从儿时便一道长大的哥哥。
这也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希望他能够帮帮自己。
她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只要告诉她离开村子去往城镇的路线就好。
林玉听了来龙去脉,脸色阴沉的几乎是要滴出水来。
他沉默了半响,低骂了一句,“畜生!”
这是李盼儿从他口中听到的第一句不雅言。
一个时辰过去,李父李母寻遍了村内外李盼儿爱去的地方,这时已经折返了回来。
“砰——!”
“砰——!”
“砰——!”
急促的敲门声自外向内传来,犹如是恶鬼索命。
“哪位?”林玉故意问道。
“小林,是我,你李叔!”李大柱站在门外,隔着门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