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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寒潭骨10

作者:冬眠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露出里面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这人眼眸狭长,修眉俊目,鼻梁挺拔,虽是端端正正的样貌,薄而利的嘴唇却天生弯着恰好的弧度,是一副狐狸相。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儒衫,腰间别着一柄剑,一支墨玉簪束起头发,再无装饰,时下流行的男子簪花,他是不愿迎合的。他只撩起帘子,掀开眼皮看了看路边细长垂柳。


    “公子,前方是刘家镇,可要歇歇脚,打点酒水?”赶车的书童兼护卫秋莲问道。


    一旁的流星立马插嘴:“公子肯定是要去的,刘家镇靠着涟河,这里的水甘美极了,酿的酒肯定也好喝。”


    马车上的男人挑起嘴角轻笑一下,懒洋洋地应:“自然,知我者流星也。”他长得年轻,听声音却有些轻微的哑,语调不算正经,尾音透着些松垮懒怠的韵,总让人以为这是个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富贵闲人。


    秋莲冲流星翻了个白眼,故意用肘戳了他一下,流星毫不介意,仍乐乐呵呵地傻笑。


    马车驶入刘家镇,停在了还算热闹的街市旁。车上的人这才跳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活像个被关久了的纨绔子弟。秋莲流星在客栈柜台苦口婆心地砍价,他则溜溜达达,东瞧瞧西看看,对客栈外摆摊卖的泥人挑来拣去。


    流星只有在跟跟秋莲打嘴仗时能讨些嘴上厉害,在这时则像个小孩一样乖乖立在一边看秋莲与客栈老板娘舌战。过了好一会,秋莲才冲门外喊了一声:“公子,好了,可以入住了。”


    “喔……”


    他这才遗憾地拍拍手,进了客栈。


    老板娘一见进门之人神仪明秀,立马满脸堆笑:“呵!早知是公子这般的身姿风采,何苦与你家小侍卫争将那几个毫厘!快快请进将行囊卸下罢……”


    此人很给面子地冲她一笑,一张白玉一般的脸庞上像林花开遍似的炫目迷人,声音也是刻意压抑着的低沉好听:“敢问娘子芳名。”


    “我叫成桃,桃子李子的那个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娘,你这般容色倾城的二八佳人,怎么在这柜台做这种与人相交的活计?怕不是你家客栈的门槛都要被来客踏破了吧。”


    “哎哟公子,什么二八佳人……”今年已三十有六的老板娘羞得捂住脸,笑得好像发了什么横财,“公子气度不凡,肯下榻我家这小店,才是让我这蓬荜生辉了。请问公子大名是?”


    “鄙人姓沈,沈昀。”


    “哎呀沈公子,您不必多说了,区区几晚房钱,刚刚这小兄弟说的数也不算了,我这里就做主了,给您对半砍了,您快快往里进吧。”


    “桃娘,你也太客气了!”沈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他乡知遇,芙蓉美人,沈某何德何能……纵然这趟喝不上小镇的特产美酒,单论遇上桃娘这件事,也无憾了。”


    “酒?沈公子爱酒,我这儿多的是秋露白!嗳,大林,别忙那点活儿了,快快去给沈公子取酒,一会送到楼上包厢……”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秋莲和流星看着沈昀在那花孔雀似的开屏,满脸是见怪不怪的淡然,直到几人将行李也搬上楼,在包厢里独处时,秋莲才提醒道:“公子,你忘了上次在明月楼被人家老板娘丈夫赶出来的事情啦?”


    沈昀狠狠瞪他一眼:“那是意外。”


    “还有上上回,匪窝的那个女当家——”


    “咳咳,”沈昀一手握拳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故意对流星说,“流星,待会送上来的果盘你全吃了,一个都不许给秋莲留。”


    “公子放心!我本来也不给他留!”


    秋莲这才彻底住嘴了。


    沈昀此人半生吞花卧酒握月担风,平日里净钻营些上不得台面的吃喝之事,嘴刁且甜,吃得下腌得最到位的蜜饯,哄得好最铁石心肠的女人。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主儿原本在京城这逍遥地待得好好的,此番南下,是受他刚当上山阳城司马的同乡好友邀请去做他的幕僚。


    流星和沈昀轮流奚落秋莲的功夫,沈昀诓来的秋露白就送上楼来,一打开盖子,酒香四溢,沈昀给自己倒了一碗,才喝了一半,沈昀就咂摸着嘴说:“不行了,不喝了。”


    没错,沈昀嗜酒如命,酒量却浅得吓人。


    秋莲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于是还没等他吩咐,就自行给他把剩余的酒都装在酒壶里,就等沈昀旅途中慢慢喝,这里到山阳城还有近十日脚程,路上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酒了。


    喝完酒,沈昀又闲得无聊,非要去街市逛逛,一家炊饼做得妙极,香味飘得老远,他又跃跃欲试想尝,奈何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沈昀一身对付女子的嘴皮子功夫无处施展,只能照价付钱。他付了二文钱,坐在小摊座位上一边等一边支着下巴看来往行人的形态举止。


    等待的间隙,他的目光被斜对面“宝源当号”门口的一幕吸引了。当铺的掌柜正送一个衣着体面的商人出来,手里还捏着张当票,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


    “哎哟,那玉实在是块好玉,李老板,你下次来,就把那个也收了回去吧。”


    “嗨哟,咱们同镇的,那事儿闹得那么大,谁不知道底细?玉这玩意儿有说法,我怕沾上那女人的晦气……”


    “我给你算便宜点……”


    “不了不了。”李老板一边回绝,一边走远了。


    “唉,可惜了那块好玉啊……”王掌柜送走客人,摇头晃脑地感慨,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飘进沈昀耳朵里,“……谁能料到那瘦练练的丫头片子能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呢?作孽啊!”


    跟在他身后的后生也叹了口气,跟着说:“刘二寡妇那妹妹我几次瞧着就不像好相与之辈,啧啧,果然,杀了人还放了火同归于尽,多大仇恨哇……”


    “可不是嘛!”王掌柜咂咂嘴,“那玉佩就是她之前来问过价的,模样怪得很,像摔碎的一半。谁能想到她……唉,刘二寡妇我原本看她可怜,万万没想到,她有这么个瘟神妹子。现在好了,妹妹畏罪自尽,刘二寡妇知道在镇上再也待不下去,带着娃也跑了……”


    “听说那尸体的脸都烧得面目全非了,几乎看不出来是她,好在当晚她穿那身衣裳被人撞见了,才知道这姑娘下手这么狠毒!咱隔壁老刘也认出来了,她行凶那匕首就是他亲自打的,因为这事吓得几天睡不好觉哩。”


    沈昀原本漫不经心把玩被子的手指微微一顿。杀人放火?同归于尽?先是敏感地注意到这些词,然后他脑海里又瞬间闪过一个多月前在京城见过的那枚形状奇特的玉佩。


    像摔碎的一半。


    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啜饮着,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捕捉着那几个人的闲谈碎片,从中拼凑出了这桩案子的大概形状。同时,疑点也渐渐浮上心头:既然都有胆子杀人了,为何又要自杀?脸都烧得认不出来是谁了,怎么衣裳反而还能辨认?寡妇母女下落不明,是上哪了?


    炊饼打包好,沈昀就摸进了那间当铺,掌柜的自卫涟那档子事后久不开张,只有今天接了一单生意,现下居然又有人进来,本来怀疑是被卫涟这凶犯的晦气连累到的王掌柜不禁要感恩上天垂怜,他这次生意总算是又好起来了。


    “掌柜的,我要买玉。”


    “玉……我这什么玉都有。公子要什么样式?”


    “我想要你刚刚站在门外说的那块残玉。”


    此话一出,掌柜的恨不得原地对着沈昀磕几个响头,谁知道世事无常,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玉总算是能出手了!掌柜的恨不得将沈昀供起来,喜笑颜开地将玉佩双手奉上,还给他打了个折,沈昀又状似无意地问起杀人纵火案的原委,王掌柜本来忌讳着这事,支支吾吾不肯说,怕他为了此事反悔,沈昀却爽快地叫秋莲把钱付了,直说他就喜欢这种有点来历的玉,不够邪门他还不买了。掌柜的又重新打量着沈昀这张文雅和煦的小白脸,心里连连赞叹此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于是也放心地说起了案件详情。


    镇上员外独子,曾不知何故被关入大牢,几年后蒙恩大赦又放出来,他所杀郎中的妻子的远房妹妹来了,半夜拿着匕首闯入白府,一刀杀死白家少爷,后放火自尽。就在她杀人的当天,她把这枚玉佩在宝源当号当了。


    “唔,行凶那女子,是谁啊?有什么别的身份吗?”


    “只知道是刘二寡妇的远房妹妹。”


    听完这些,沈昀打开手掌,细细打量着那枚玉佩。


    他看着这只玉佩陷入了沉思,他见过一只这样子的玉佩,就在一个月前,挂在那人腰间,并非与现下他手中这枚一模一样,而是——


    双生的、互补的,边缘形状恰能与之互相嵌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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