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略显急促却并不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沈璃正在整理破旧账本的思绪。
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书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今天上午才让伙计阿福把新印好的征稿传单撒出去,这么快就有人上门了?效率未免太高了些。
“请进。”沈璃放下账本,扬声应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身着略显陈旧但浆洗得干净的青布长衫身影侧身进来,随即迅速将门掩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俊逸的脸庞。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只是薄唇紧抿,眼神带着点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倨傲?
明明穿着寒酸书生的衣服,这通身的气度却像蒙尘的明珠。
他目光在略显空荡冷清的书肆内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柜台后的沈璃身上。
他几步上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捏着一张墨迹似乎都还未完全干透的传单,正是沈璃上午刚散出去的那种。
“此处,”男子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金石之质,语调却有些刻意压低的平直,“可是墨韵斋,在征收稿件?”
沈璃心中惊讶更甚,面上却不显,只微微颔首,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正是。小女子沈璃,是这书肆的东家。公子是看到传单来投稿的?”
她着重强调了传单二字,目光探究地落在他手上那份还带着新鲜油墨味的纸张上。
上午才发,下午人就到了?
这速度,怕不是守在印刷铺子门口抢的第一张?
男子萧衍,似乎没在意她的探究,只是将传单往柜台上一放,指尖点了点上面千字起价,上不封顶和题材不限,文笔上佳者优酬的字样。
“这上面所言,可作数?”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直视沈璃,带着一种超越他外表“穷书生”身份的压迫感。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骗我试试?
沈璃心头一跳,这书生气势不一般啊。
她稳住心神,笑容不变,甚至更真诚了几分:“自然作数。墨韵斋虽小,但诚信经营是立身之本。公子可是带了文稿?”
她心中快速盘算:这人要么是急需用钱的落魄才子,要么就另有目的。
但无论如何,能这么快上门,本身就是个信号。
萧衍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微微蹙眉,带着点嫌弃地扫了一眼书肆内积灰的书架和冷清的场面:“你这书肆看起来可不像能付得起‘上不封顶’酬劳的样子。”
他语气里的质疑毫不掩饰,还夹杂着一丝“你怕不是在吹牛”的意味。
来了,沈璃心中暗道,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主。
她非但不恼,反而眼睛一亮。这种直白的质疑,恰恰说明对方是认真的,而且对自己的文稿有自信。
“公子此言差矣。”沈璃从容地从柜台后走出来,站到他面前,虽然身高不及,气势却不弱,“书肆凋敝是事实,但正因为此,才需要破釜沉舟,寻求变革。这征稿,便是第一步妙棋。”
她指了指传单,“公子只看到了眼前的冷清,却不知这传单背后,是墨韵斋重金投入的决心,是革新经营、打造精品的雄心。我们缺的不是银子,而是能点燃市场的、真正的好故事。”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染力,眼神灼灼发亮,那是属于现代社畜对项目成功的渴望,也是属于创业者破局时的孤注一掷。
萧衍被她眼中那簇亮光晃了一下,那份对好故事的渴望似乎触动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面上的倨傲稍敛,沉吟片刻,终于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却包裹得十分妥帖的纸卷。
“文稿在此。”他将纸卷递给沈璃,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笔名‘寒山客’。” 这是他临时想的一个化名。
沈璃接过纸卷,入手微凉。她走到窗边光线好的地方,小心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手极其漂亮的行楷,风骨嶙峋,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多年苦练的功底。
这字绝非普通寒门学子能轻易写就的,沈璃心中的疑窦又深了一层。
她收敛心神,开始阅读内容。故事是一个看似俗套的“才子佳人”开端,但笔触老辣,寥寥数语便将人物勾勒得活灵活现。
更让沈璃心跳加速的是,这故事的核心内核,竟隐隐透着一股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反叛意味。
才子并非一味追求功名,佳人也非深闺弱质,两人在元宵灯会因猜谜相识,言语交锋间火花四溅,充满了智趣与张力。
虽然情节尚在铺垫阶段,但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灵气、对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以及那种隐隐超脱时代框架的反套路感,让沈璃这个看惯了现代网文的灵魂瞬间兴奋起来。
这哪里是普通稿子?这分明是蒙尘的金子,是能引爆市场的潜力股。
她越看越快,眼神越来越亮。文中一段才子与佳人关于“女子是否该读书明理”的辩论,写得尤为精彩,观点新颖犀利,借古人之口说出了沈璃这个现代人想说的话。
虽然措辞隐晦,但内核极其现代。
“妙,妙啊!”沈璃忍不住低声赞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热地看向萧衍,仿佛在看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萧公子,这稿子是你写的?”
萧衍被她这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把他吞下去的热情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强自镇定地“嗯”了一声,下巴微抬,带着点“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的小傲娇。
“萧公子大才,”沈璃毫不吝啬地送上夸赞,几步走回他面前,语速因为兴奋而加快,“你这文稿,立意新颖,人物鲜活,文笔更是上乘,正是我墨韵斋苦苦寻觅的‘镇店之宝’。”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面上依旧淡淡的:“过奖。只是闲来随笔。”
“不!这绝非闲笔。”沈璃斩钉截铁,“公子,我们做个长期交易如何?”她抛出诱饵,眼神充满了商人的精明和发现璞玉的兴奋。
“哦?说来听听。”萧衍挑眉,似乎有了点兴趣。
“独家签约,”沈璃掷地有声,“墨韵斋愿以高于市面三成的价格,买断公子未来三年所有话本的独家刊印权,稿酬嘛,”
她故意顿了顿,看到萧衍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才缓缓吐出极具诱惑力的数字,“千字五钱白银起,故事大火,另有分成红利。”
“千字五钱?”饶是萧衍见惯大场面,也被这远超他预期的“重酬”惊了一下。
这价格,足够一个普通书生在京城过得相当滋润了。这书肆东家好大的手笔?
还是另有所图?他探究地看着沈璃。
沈璃看出他的心动和疑虑,立刻加码:“不仅如此,公子拥有绝对的创作自由。墨韵斋绝不干涉公子写什么,怎么写,只要是好故事,我们就敢印,敢推。我们要做的,是把‘寒山客’打造成京城,乃至整个大梁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写手’。”
她描绘着蓝图,充满了煽动性,“想想看,公子笔下的人物、故事,被万千读者追捧、讨论,那是一种怎样的成就?墨韵斋会倾尽所有资源,为公子铺路。让公子的才华,真正被世人看见、认可、传颂。”
她精准地戳中了萧衍这个“不得志”的话本爱好者内心最深的渴望,被认可,让自己的故事被更多人喜爱。
萧衍的心,彻底被沈璃这番话搅动了。创作自由、明星写手、千字五钱。
每一个点都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听起来,似乎不错。”他慢悠悠地说,眼神却出卖了他的意动,“只是,口说无凭。”
“契约在此。”沈璃快速地从柜台下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格式相对规范的契书,墨迹还是新的。
“公子请看,条款清晰,酬劳、年限、双方权责都列明了。若有疑虑,可随时提出。”
萧衍接过契书,仔细看了起来。条款确实清晰,尤其是关于创作自由和稿酬支付的部分写得非常明确。
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这个叫沈璃的女子,行事果断,眼光毒辣,开出的条件,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他虽贵为王爷,但写话本这事,在宗室和清流眼中终究是“不入流”的爱好。
能找到一个如此识货、又敢下重金支持他“胡闹”的合作伙伴,似乎也不错?
“好。”萧衍放下契书,抬眸看向沈璃,眼中那点审视终于化开,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兴味,“这笔交易,我应了。笔墨伺候。”
沈璃心中狂喜,脸上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萧公子爽快。” 她立刻拿出笔墨,看着他以“萧寒”之名,在契书上落下了飘逸俊秀的签名。
契约已成,一式两份。
萧衍将属于自己那份契书仔细收好,对沈璃略一颔首:“苏老板,合作愉快。后续文稿,我会按时送来。” 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
“合作愉快。期待公子的大作。”沈璃笑容满面,亲自将他送至门口。
看着萧寒,那挺拔却穿着旧衫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沈璃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思。
这个“萧寒”,字迹不凡,谈吐气度更非池中之物,还有那份文稿中隐约流露的见识,他真的只是一个落魄书生吗?
与此同时,街角阴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挑货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离开的萧衍背影,又深深看了一眼墨韵斋的招牌,随即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沈璃回到柜台,拿起那份签好的契书,指尖轻轻拂过“萧寒”二字,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和巨大的期待。无论如何,她挖到宝了。这个神秘的“寒山客”,就是她振兴墨韵斋、搅动京城话本市场的第一张王牌。
她仿佛已经看到,崭新的、印着“寒山客”大名的畅销话本,正从她的印刷系统中源源不断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