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熙年间,丰城县郊,破庙里。
月光从屋顶巨大的裂缝中倾泻而下,映照着断臂残躯的佛像,以及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叮。”
一个机械的声音在沈璃的脑中兀自响起:【印刷系统绑定成功,检测宿主体温过低、体力衰竭,濒危状态,启动紧急修复。】
沈璃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意一丝丝浸入体内,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
沈璃声音嘶哑:“谁?”
谁料话音未落,一股暖流猛地注入她冻僵的四肢,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快麻木的四肢恢复了知觉,沉重的眼皮也不再打架,模糊的视野瞬间清晰了几分。
紧接着,机械的声音再次突兀想起:【新手任务:夺回墨韵斋书肆。】
“墨韵斋?” 沈璃混沌的脑子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头猛地一跳。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扫过漏风的屋顶、剥落的墙皮、四处散落的破败神像残肢……这里绝不是她那间堆满稿件的出版社办公室,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未及深想,下一瞬,一股完全陌生的记忆蛮横地撞入脑海,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穿越了。
前世沈璃,一个现代社会出版社的普通社畜,持续熬夜加班一个月,猝然倒在工位,成了新闻里又一个过劳死的符号。
而此刻这具瘦弱、冰冷、濒临死亡的躯壳,也叫沈璃。
父母双亡的孤女,艰难守着祖传的“墨韵斋”书肆度日。然而,怀璧其罪。大伯沈守财,用伪善的嘴脸骗走了她贴身珍藏的地契房契,转瞬便撕下伪装,像驱赶丧家之犬般将她狠狠推出家门,霸占了书肆,也夺走了原主唯一的依靠和生计。
那张瞬间变得狰狞贪婪的脸,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岂能掌书肆”的冰冷呵斥,地上被撕得粉碎的契纸碎片,与原主被推出家门时绝望的冰冷、前世被上司抢功后憋屈猝死的记忆轰然交织、炸裂。
一股混杂着前世今生、针对掠夺者的滔天怒意和刻骨寒意从心底炸开。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全身,沈璃却硬生生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不顾地面刺骨的寒意和身体的抗议,强行坐了起来。
冰冷的石板硌着骨头,却让她混乱的头脑被痛楚刺激得清醒了几分。
书肆,那是父母的心血,是原主的命根子,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生机,必须夺回来。
她喘息着,目光在破败的庙内逡巡,最终在自己发髻上那里,斜插着原主唯一剩下的值钱物,一根朴素的银钗。
这是启动计划的唯一资本。
“系统?” 她尝试在脑中呼唤,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探究。
【初始奖励发放:基础活字印刷术,含活字铸造法、油墨配方、排版台图纸】机械音应声而至。
活字印刷?前世职业的本能瞬间被点燃。沈璃眼中猛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几乎盖过了身体的虚弱。这不是金手指,这简直是绝境中的核武器。
夺回书肆、安身立命、甚至……改变些什么的可能,都系于此。
“铅字?油墨?” 她低声重复,舌尖抵着干裂的嘴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前世排版、印刷、发行的流程瞬间在脑中清晰浮现,与系统提供的知识迅速融合。
【系统提示:检测到环境存在金属边角料,锈蚀铜片X3,可辅助熔铸。】
沈璃的目光立刻扫向破庙角落那几块不起眼的锈铜片,最后落回手中的银钗上。一丝近乎冷酷的决断在眼底闪过:“典了它,加上这些‘废料’,足够铸第一批活字了。”
成本、原料、可行性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评估。
这是翻盘的唯一筹码,容不得半分犹豫。
沈璃低头,看到骨瘦如柴的身躯,红肿溃烂的冻疮在细长的十指上格外刺目。疲惫和虚弱感如潮水般再次袭来。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时间不等人,沈守财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艰难地扶着残破的佛像站起身,身体晃了晃,却终究站稳了。望向庙外沉沉的夜色,也望向自己冥冥中不可知的命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寒夜的、斩钉截铁的决绝:“书肆,我会替你拿回来的。连本带利。”
两日后,街道上一披头散发的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为数不多的肌肤露在外面,也是青紫一片。
嘴里一路高喊着“青天大老爷得为我做主啊,沈守财欺我孤女,占我书肆,赶我出户,得为我做主啊。”
声音好不凄惨,一路上到了府衙,街道上看热闹的人早已互相传告,等那鼓声敲响,府衙外已是人山人海。
书肆外,沈守财正悠闲的看着账册,瞧着外头人来人往,站起身往外望去,那门外卖烧饼的瞧着眼睛一亮
“哟,守财兄,快去瞧瞧,你侄女击鼓鸣冤告你呢。”
那卖烧饼眼里的不屑和调侃溢于言表。
沈守财心头一跳,手上的毛笔一落,在衣摆鞋面留下深黑的墨迹,他眼珠子滴流一转,赶紧冲去了后院。
再出来时哪有那光鲜的绸缎。
青州府衙公堂,肃杀凝重。
堂外围观百姓交头接耳,嗡嗡议论。
沈守财穿着粗布麻衣,一边哭喊着冤枉,一边扒拉着人群挤进来,扑通一声匍匐再低,哭得嘶声竭力。
沈璃擦着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堂上嘈杂一片。
县令赵大人端坐上首,惊堂木一拍:“沈氏女,尔伯父沈守财状告你忤逆不孝,挥霍家财,反诬尊长强占家产。铁证如山,你有何话说?”
沈守财扑倒在地,涕泪横流:“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怜她孤苦,将书肆交她暂管,谁料她竟败光银钱,反诬我谋产,求大老爷严惩这不孝之徒。”
堂外几个托儿适时高喊助威。
赵县令目光扫过沈璃粗布衣衫,隐含轻视:“沈氏女,人证在此,你认是不认?”
沈璃缓缓抬头,目光清亮,穿透嘈杂,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大人,民女,不认。”
她自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纸张,双手托起:“此乃先父母遗嘱,言明墨韵斋书肆及家产,尽归民女所有。所谓忤逆挥霍,皆是大伯为霸占家产,恶意构陷。”
沈守财如抓住救命稻草,猛地跳起,指着沈璃尖叫:
“假的,我大哥病重,怎写得如此工整?她穷得吃不上饭,哪来的纸墨伪造?”
赵县令审视纸张,墨迹确实新亮,脸色一沉:“沈氏女,伪造文书,罪加一等。”
沈璃面对赵县令的威压,唇角竟勾起一抹淡笑,高声说:“纸墨?墨韵斋库房里堆积的边角废纸、劣墨块,不是现成的么?至于笔迹……”
她直视沈守财,字字如冰,“您忘了?这十年来‘代为照看’,所有账目进出,可都是您亲手一笔一笔‘精心’记录。您那手字,模仿起我父亲笔意,当真是惟妙惟肖。”
沈守财脸色煞白:“血口喷人。”
沈璃不再理会,猛地从脚边破旧包袱中奋力扬起双臂。
“哗啦”
无数卷册纸张倾泻而出,瞬间淹没了半个公堂。
“大人请看,”沈璃迅速翻开一本账册,语速很快,“雍熙十三年五月,‘修缮库房’支五十两,实付不足十两,四十两白银何处?雍熙十六年冬,‘购墨百斤’支八十两,市价五十两,三十两差价谁人私囊?雍熙十七年,‘疏通官衙’二百两,可有凭据?是行贿,还是进了你的腰包?”
最后一句,沈璃厉声喝问,直指瘫软的沈守财。
铁证如山,沈守财瘫软在地,汗如雨下,徒劳嘶吼:“假的,都是假的,这是妖法。”
恰在此时,堂外声浪骤起,无数手臂高举印着“墨韵斋孤女泣血鸣冤,贪伯夺产,篡账噬骨”的黄麻纸,民意沸腾。
纸山墨海,民意汹汹,赵县令脸色剧变。惊堂木用尽全力砸下。
“肃静,铁证如山,民意昭昭。沈守财,尔身为尊长,不思抚恤,反利欲熏心,巧取豪夺,篡改账目,侵吞主家,数额巨大,公堂之上,颠倒黑白,污蔑亲侄,藐视王法。即刻起,墨韵斋书肆、库房、地契及所查抄贪墨银一千三百两,全数归还沈氏女。枷号三日衙前示众。罚银五百两充公,退堂。”
“威——武——”衙役水火棍顿地闷响。
沈守财在唾骂声中被拖走套枷。尘埃落定。
沈璃对赵县令方向,平静地、一丝不苟地福了一礼。随即,她弯下腰,在纸山墨海中,专注而珍视地,一张张拾起那些曾是她武器的账册和传单。
抱起厚厚一摞纸,挺直脊背,她一步步,稳稳地走出府衙大门。
正午阳光刺眼,街道尽头,“墨韵斋”的黑漆招牌熠熠生辉。
墨韵斋。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墨块与微尘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沈璃抱着她的“战利品”,站在阔别已久却终于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书局内光线略显昏暗,高高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直延伸到深处的阴影里。
书卷堆积如山,有的整齐码放,有的略显凌乱地散落在长案或角落。
柜台后方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略显古旧的字画。
地面是青石板铺就,蒙着一层薄灰,几缕阳光艰难地从高处的窗棂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她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疏离的空间,仿佛在重新丈量这失而复得的根基。千头万绪,百废待兴。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沈璃抬头一看,是一名男子。
“此处,”男子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金石之质,语调却有些刻意压低的平直,“可是墨韵斋,在征收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