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是个出来卖的。
他的前将近十九年生命都葬送在穷花巷,他是最低贱里的人里的最低贱的东西,因为他卖不了多少钱,就像他啃馒头总是迟钝的样子,他鲜少真正抢到客人。
他就用这些一点不算多的钱和捡废品的钱养活自己一年又一年,可其他人不认为这是好的,赚不了钱的东西总是难堪而下贱的,哪怕在同类之间……
所以秦锦常常缩在角落,任凭稚嫩却含着毒针尖般的嘲讽扎在身上,今天也是。
“喂!烂黄叶子,不是叫你去接客吗,你装什么哑巴,掰开屁股一塌腰的事,能挣钱!当婊子站街是不能要脸的,你听没听到!”
男孩厉声厉色,可青涩的童声像只绵羊,他冲得最快,最小,上次因为弄疼客人被甩了几个巴掌,秦锦看着他像片落叶飞在地上,男人又凶又狠,过后零钱摔了一地,他腿上流着血,耳朵流着血,还是没好好拿回全部的他的钱。
上次,是秦锦抓着他躲进角落,这次,是秦锦被他逼的缩进角落,麻木而苍夷的脸色,秦锦蜷缩着抱着腿,声音沙哑,“我做不到,我真的学不会!”
看着那些人他就恶心,看见自己一同站着也恶心,秦锦的声音颤巍巍,“小檀,你跟我一起走吧,你不是前天还在喊疼?废品站的宁阿姨人很好的,至少我们有口饭……呃!!”
下一瞬间,不远处的更大些的男孩和另个女孩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一把就拽住秦锦的头发将他甩在一边,“说什么呢贱人!什么都干不了还在这撬我的人!”
女孩冷着眼,和另个人对视一眼,重新死死拽住秦锦的头发和腿就往外拖!
秦锦猛地嘶喊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们放手好不好,好疼,好疼!!”
少年反弓着脖子,整个人却凌空而没有支点,头皮痛的他发狂,泪就从上眼皮飙下来,滚进发丝。
两人互相拉扯着,一个扯着头发,一个拽着裤脚,用力相反,硬生生将秦锦拖了几十米,惨叫和哭喊都要盖过周围所有人的声音,大大小小的人却视若无睹,在臭气熏天的地上一动一动,麻木而苍白地看着一切,恍若空旷的地区是不容易而展出的台面,此刻的节目精彩纷呈。
而几个嫖客高声叫好,戏谑道,“婊子出来卖还要什么脸,贱蹄子装清高,喂!他我要了!下次来之前给我打顺溜了!”
“诶诶!您放心!”玉桃谄笑着,连连应声。
发根都冒出血点,两人猜将他摔下踹翻在地。
秦锦捂着头绝望的呜咽,蜷缩着,手肘后腰都破皮扭伤,泪流了满脸,整个人痛得发抖。
“哭个屁!”
男孩狠甩了秦锦一巴掌,“脸给我抬起来!你…我是不是教过你你说,我是不是教过你客人来了要学笑,要应好要乖要听话,你他妈全到狗肚子里去了!”
秦锦被打偏过了头,脸颊瞬间浮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耳边嗡嗡乱响,眼前的泪雾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迷乱了。
“真是畜牲,我叫你打了吗!”
男孩的气焰还没下来就戛然而止,女孩指着他破口大骂,“没听见老板说要他吗!打坏了脸怎么办!黄兰我看你已经不知道谁是谁了,啊?!你再敢给我乱做决定,我保证下次被玩死的就是你!”
“是,是!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男孩身体僵硬,瞳孔满是恐惧,指节都扣进烂泥里,还在不停颤抖着道歉。
女孩冷目甩他一眼,扭头居高临下看着秦锦,“没钱没用的东西,还自诩比我们高一等,你要脸,我就先撕了你的脸!你们几个,把他衣服给我扒了!”
秦锦瞳孔骤缩,头皮的疼痛唰地一下就被发麻的感觉覆盖了,就像只被猫惊了的老鼠崽子,惊惧地一瞥眼,玉桃的指挥又来了,像诅咒,“都是死了吗!把他扒干净给老板欣赏欣赏,这个月就多给你们钱!”
刹那间,无数双死去的眼睛像是漆黑夜里的鬼火般亮起来,甚至没有具体的钱数,在干活的,没在干活的却都一溜烟钻出来,更有甚者眼睛发直地从嫖客身下水鬼似的爬出来,又被摁着脑袋骂着娘地塞回去。
管他多少钱呢……半个馒头都能换条贱命。
秦锦要完蛋了,他自己知道,于是发疯般在两人手底下挣扎起来,玉桃更是边摁边扒,秦锦的眼都猩红起来,他那破布麻衫的衣服是他最后遮羞的布,耳边死寂如同墓地,却像是有一万只怨魂要索他的命!
屈辱愤怒的气顷刻爆发,他猛地咬住玉桃的脖子,死死压下牙关。
“啊!!”女孩凄厉地尖叫,两只手在他身上抓来抓去,可惜当初为了不弄伤客人,指甲都近乎没有了,只能放任牙尖死死嵌进皮肉,流出鲜血。
而血腥气灌了秦锦整个鼻腔,他猛地推开玉桃爬起来,疯一般地向外跑。
污泥溅上小腿,破鞋都甩出老远,脚踝都是血痕,他逃出小巷,阳光就像是毒药一样一下子晒化了他,要是能永远逃走就好了……秦锦深深看了一眼巷子远处的废品站,然后迎着最近一辆车直直撞去!
“滋啦——”
车猛地停下,连带车上的人都向前猛倾一下,男人闷哼一声稳住身形,前视镜反射出张泼墨似的眉眼。
司机立即开口,“尹爷,有个孩子,从巷子口撞过来的。”
“压过去。”男人略犹豫一下,语气不咸不淡,嗓音跟浸了雪水似的冷,吐出的话也跟冰刀似的又狠又毒。
“尹爷……”
“迟到的后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尹庭相墨色暗沉的瞳射出毒,刺痛了司机方向盘上的断指,连带司机的面庞也苍白起来。
“再断两根,方向盘也就握不住了,对吗。”
司机的脸色彻底灰败,嘴角无助地向下抽了抽,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
油门声轰然响起,而巷口密密麻麻挤了一大堆蚂蚁似的人,互相踌躇,眼底闪着光却不敢碰那看起来昂贵的车。
秦锦早已摔倒在地,他撞上去的一瞬间,右腿迎来一股剧痛,他抱着腿,指尖掐着腿,颜色都发白,额头的汗滚着血落下来。他竟然没被车撞死……只是撞断了右腿而已,但他马上就要被车撞死了。
一群人也等着,要么秦锦被压成肉饼,要么秦锦逃过一劫他们上去抓人,可秦锦忍着剧痛从石子路上爬起,却不远离车子,油门声在耳边隆隆作响。秦锦连滚带爬地摔在轿车的侧面,抓着把手爬起,脩然对上一双沉静到似乎是寒潭的眼睛。
男人幽深的眸紧盯着他,缓缓皱起眉宇,又透着晦涩的冷冽。
秦锦一怔,心尖窜起一股火苗——他要这个。
而尹庭相不知道他的想法,眼前的孩子一身不蔽体的破烂,发丝凌乱也是双黑色的瞳孔,却黑得发亮,眼睛里的惊惧像是只受伤的野猫,却在某刻还是扑向伤过它的人类。
尹庭相轻轻歪头,薄唇浅勾——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像他身后那群恶鬼似的把他吃得一分不剩?
尹庭相好整以暇地看看这只要如何表演,少年却煞然脱起自己的衣服。
尹庭相:“……”
小孩的五官是极好的,青涩的面貌,苍白的脸颊唇色,却更显眼睛一抹黑亮,狼狈,落拓,还是一副好容貌。
秦锦脱得利索又犹疑,整个人抖着,像是生命最后一刻要将自己剥层皮,好像在死前将自己撕得血肉模糊不让别人看见自己死后可笑的身体。
秦锦在赌,他的脸能不能让他活——脆弱单薄的锁骨在风中颤抖,显出骨骼的形状,一阵沉寂的对视后,尹庭相脩然打开车门。
秦锦踉跄一下,被车门逼得往后退,大腿却猝然一阵剧痛,疼得他站不稳,向后跌在地上。
他被划伤的脚腕旁是男人发亮的皮鞋,再往上,是修长笔直的小腿,松松站在面前,他和他对视,喉头滚动一下,秦锦突然想起了曾经学起的那套,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秦锦艰难转为跪坐状态,骨节分明却满是污泥的手不敢触碰昂贵的衣裤,他就伸着舌头去触链头,再用牙齿咬住,一点点往下拉。
“别动。”
尹庭相宽大的掌脩然压裹住他的脖颈,往后轻推推离开自己的胯前,湿软的舌尖来不及收回,倒让尹庭相滚了滚喉头。
“抬头。”他命令着。
秦锦慢慢抬起头,脸颊一下子就被男人揉住了,他有些懵,后知后觉地去讨好地蹭。
“嗬……”
尹庭相喉间溢出轻笑,一把圈住秦锦的腰将他捞起,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跟我走,以后……也跟我姓。”
尹庭相扯了外套将秦锦整个裹起来,“潭升,回家。”
“尹爷,那拍卖会那边。”
“回去,我捡了只小流浪猫,可得好好洗洗。”
“是。”
尹庭相就这样抱猫儿似的给秦锦拐带上车,指腹蹭过一层血,不由皱了皱眉,“真笨,”秦锦吸了吸鼻子,沉默地低下头,尹庭相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裂了骨头吗。”
“嗯……对不起。”秦锦怯生生地开口。
“在哪里。”
秦锦还是低着头,男人的低沉的嗓音卷进耳廓,秦锦两根指尖就小心地扯住他的袖口,“我很快就会好的,不会拖累你,我可以照顾自己,不用看……呃!”
“笨猫。”尹庭相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另边没受伤的额头,还砸了个清脆的响,顺毛似的从后颈往下抚,摸到大腿骨折的地方时顿了一下。
秦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转移话题,“您……叫什么。”
“尹庭相,识字吗?”
“嗯。”秦锦小时候识过字,也上过学,基础的字倒是认识,可……“是什么字?”
尹庭相望了他一眼,拢住秦锦的手背,在他大腿受伤的地方,轻轻,一笔一划地写下笔画。
“以前叫什么?”尹庭相问道,秦锦知道他是问随他姓之前,于是老老实实开口。
“……秦锦。”
尹庭相:“……”
秦锦听见男人无奈沙哑地闷笑,无所适从地抬头,就被尹庭相摁着后颈被迫仰头,撞进深邃的眼眸,“真没天理……”
“什么。”
“先照你的名字来吧。''”尹庭相没有回答他的话,话落之后车上陷入一片安静。
直到车身驶入院门,高栏在车后缓缓关闭,喷泉池水响动,水流反射阳光,水柱喷涌,折出斑斓的光,秦锦却不敢多看,匆匆低下头。
“全身检查,洗干净了再送进来。”尹庭相踏出车身睨他一眼,对前来的毕恭毕敬的管家吩咐道。
“是。”
秦锦就这么被带走了,一番清洗和包扎检查后,他被推着轮椅,进入其中。
进入别墅,第一眼望见的是极尽奢华的大厅,繁复的灯饰却发出冷列的亮光,四面高高的墙壁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名贵的装饰却遮也遮不住房里的压迫和冷清。
再一抬眼,盘旋的悬浮楼梯上站着另一个身影,那身影打量着他,瞳孔是更清澈的琥珀色,一双桃花眼,面色红润,是被养的极好的雀儿,秦锦本欲打招呼,可那眼神似乎极具敌意。
后来他才知道,家里的小猫,他是第二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