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理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成为他的食物，这和被推上断头台等着铡刀落下有什么区别？而另一个……与传说中的吸血鬼交易，献上自己的血液？这想法已经无法用疯狂来形容，简直是把自己打包送到恶魔嘴边。
“长痛不如短痛，你还不如现在就……”说到一半，达理安不自觉地停下了。
恍惚间，德矿董事会那些老鼠般贪婪冷酷的面孔瞬间闪过脑海，矿井深处那个诡异的、被切割般的深坑，以及戒指内侧的“M.L.1661”——这一切像是一把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需要力量，需要超越时代的知识，需要撕裂笼罩在德矿之上的重重黑幕。眼前的吸血鬼，这个自称莫尔菲斯·莱维斯顿的存在，就是那唯一一把能斩开迷雾的钥匙——哪怕这把钥匙淬着剧毒。
恐惧几乎占据着达理安的大脑，使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但强烈的探究欲和对真相的疯狂追求最终压倒了它。达理安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那道藐视一切的目光。他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沙哑，却出乎意料地平稳：“契约。我选契约。“
莫尔菲斯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像是惊讶于他的干脆，又像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傲。他低笑着，苍白的手指随意地朝餐桌旁桃心花木打造的书柜一指。
沉重的抽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和一支沾着凝固血块的羽毛笔无声地滑出，悬浮着飘来，稳稳落在达理安面前。烛光下，羊皮纸边缘磨损，无不透露着古老文明的气息，而笔尖那点暗沉的红，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鬼知道上面的血渍是几百年前的了。
“签字吧，我的小工程师。”莫尔菲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羊皮纸在烛光下展开，上面用行云流水却又透着阴森气息的花体字书写着条款。文字并非纯粹的英文，夹杂着拉丁语和另一种他完全无法辨识的、蛇一般扭曲的符号。
条款内容简洁明了——
享用者（甲方）：莫尔菲斯·莱维斯顿
献祭者（乙方）：达理安·史密斯
献祭内容：乙方每周提供400毫升新鲜血液
予甲方。
献祭时间：甲方指定的任何时间与地点。
甲方义务：依其意愿，向乙方传授知识、提供指导或解决难题（范畴涵盖但不仅限于机械、工程、冶金）。
契约期限：直至乙方生命终结，或甲方主动解除。
违约代价：乙方的灵魂与血肉，永归甲方所有。
“生命终结……或你主动解除？”达理安的声音绷紧了，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桌沿。这意味着他把自己的一生，甚至死后的一切，都押在了这张纸上，赌这只吸血鬼存在一时兴起的“意愿”上。
“自然。”莫尔菲斯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在他身侧，冰凉的气息拂过达理安的耳廓，却让达理安瞬间寒毛倒竖。他好像知道达理安在想什么，缓缓开口：“我的慷慨向来随心所欲。签名吧，用你的血。”他下巴微抬，示意那支悬浮的、沾着陈血的羽毛笔。
达理安的目光死死钉在“灵魂与血肉，永归甲方所有”那行扭曲的文字上，胃里不经一阵翻江倒海；就连自己死后，也不能得到一丝应有的尊严吗？正当他想反悔之迹，他脑海中又出现了两年前那三十多名无辜死去的工人，想到了包工头谄媚又惶恐的脸，想到了德矿总部那些深不见底的档案室和账本；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支冰冷的羽毛笔。笔尖刺破拇指指腹的瞬间，尖锐的疼痛传来，鲜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染红了那肮脏的笔尖。达理安深吸一口气，冰凉刺骨的空气灌入肺部，连带着溶洞的潮湿与吸血鬼伯爵身上阴森的气息。他不再犹豫，在契约下方签字的力度好像要把整张纸戳穿似的。
“达理安·史密斯”
猩红的血字在古老的羊皮纸上洇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就在最后一笔落成的刹那，整张契约爆发出耀眼的的、诡异的红光。那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城堡，将一切都染成血海般的颜色。
达理安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能量顺着笔杆猛地刺入他的手臂，蛮横地冲进他的血管，在他身体里奔涌，最终狠狠烙印在他的心脏深处——一个带着绝对束缚感的无形印记。契约的力量，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缚住了他的灵魂。
红光骤然熄灭，城堡恢复烛光照耀下的昏黄。羊皮纸卷自动卷起，飞回莫尔菲斯摊开的手掌，消失在他掌心。
吸血鬼脸上那抹慵懒的笑容变得更深，更真实，也更危险。他猩红的瞳孔满意地收缩着，像盯住了猎物的蛇。
“仪式完成。”莫尔菲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现在，该收取第一笔订金了，亲爱的乙方。”他的目光，向盯着一顿可口的餐食一样，精准地刺向达理安还在渗血的拇指，“不过，这一点可不太够吧？”
话音未落，达理安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攥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猛地向侧方一推！后背重重地撞上冰凉的书柜边缘，闷痛让他眼前发黑。
下一秒，冰冷的、属于非正常人类的手指已死死的扣住了他的下巴，强迫达理安侧过头，将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这只吸血鬼面前。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莫尔菲斯的脸近在咫尺。那张俊美、毫无瑕疵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对猎物的专注。达理安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张的唇间，那对森白尖锐的獠牙缓缓探出，缓缓地向自己的脖颈处袭来。
灼热的吐息拂过颈侧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战栗。达理安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快要破膛而出。
达理安本能的想要挣扎，但莫尔菲斯用力的将他抵在书柜上，细长好看的手扣住他的后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咬了下来。
就在獠牙即将刺破皮肤的干钧一发之际，莫尔菲斯的动作却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他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紧接着，达理安感觉到他用一种晦涩难懂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
达理安不经问道：“你又抽什么疯？”
那一缕气息又出现了。
这次比在弥漫着硫磺和焦炭味的棺材边更加清晰、更加纯粹。不是取自于人工的香料亦或是任何花朵的提炼物，而是来源于眼前这具温热、鲜活的年轻躯体深处。
铃兰。
这个沉寂了太久太久的词，裹挟着记忆的碎片，猛地撞入莫尔菲斯意识的最深处。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莫尔菲斯喉间溢出。他扣住达理安脖颈的手指骤然收紧，达理安不经怀疑：此时此刻这家伙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他拼命的挣扎，下一秒，钳制猛然松开。
莫尔菲斯向后踉跄几步，原本风度翩翩的绅士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暴戾与阴郁。“滚出去！”他转身背对着达理安，沉声命令。
达理安如获大赦，跌跌撞撞的冲出城堡，跪倒在溶洞口。他靠着冰凉的石壁坐下后，小心地抚摸过颈侧；细微的刺痛提醒着刚才的一幕不是梦魇，而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无名指上。那枚红宝石戒指在走廊幽暗的光线上，正发散出微弱而持续的红色光晕；
达理安决定等那老怪物来的时候再还给他。
*
德矿总部会议室，气氛压抑。董事会主席道格拉斯用手杖敲着桌面，浑浊的眼睛盯着达理安：“米德尔塞克斯矿洞事故，你难辞其咎。下季度研发预算，削減百分之五十。”
达理安：“……”万恶的资本家。
达理安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颈侧伤口在西装领下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仍然冰冷专注，将一张巨大的、质地奇特的羊皮图纸“啪”地拍在道格拉斯的预算提案上。
“道格拉斯先生，各位董事。”达理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或不解的脸上，紧接着他指了指在图纸上那个核心的平衡阀装置。“在讨论如何为了一场性质不明的灾难惩罚一个刚死里逃生的工程师前，或许我们应该先看看，如何才能让死去的矿洞吐出黄金。
那平衡阀装置，正是莫尔菲斯在契约签订后，用那支沾血的羽毛笔，漫不经心地在达理安原始图纸上随手修改的几处之一。
他无视质疑，条理分明地阐述：“更高的热效率、更稳定的输出、更低的故障率、成倍提升的功率和利润。”数据精准得令他自己心惊，描绘的前景让整个会议室陷入死寂。
“总而言之，保守估计，效率提升百分之五十，事故率降百分之四十。损失将被它创造的利润彻底覆盖。”达理安结束陈述，将修改后的设计图纸仍在道格拉斯的面前。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蒸汽火车沉闷的汽笛。那些原本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此刻全都死死地钉在达理安带来的图纸上，充满了震惊、贪婪和难以置信。
几个懂技术的董事凑得更近，手指颤抖地抚过图纸上精妙绝伦的设计线条，嘴里发出无意识
道格拉斯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达理安，又看看图纸，再盯回达理安，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眼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工程师。长久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史密斯先生，这份设计……它的来源？”
“来源？”达理安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快得难以捕捉。他微微偏头，颈侧被衣领半遮掩的地方，那被獠牙压出的细微伤痕似乎又隐隐刺痛起来。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度、近乎公式化的微笑。“它来源于米德尔塞克斯矿洞爆炸后，我在坑底的一些小发现，以及我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推演计算。仅此而已，先生们。”
他没有说谎，只是巧妙地隐藏了最重要、也最致命的那部分真相。一些小发现：那枚染血的戒指；不眠之夜：在吸血鬼城堡里被恐惧和契约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
道格拉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种老辣的算计。他用手杖再次点了点地面，这次的声音轻快了些：“很好。非常好，史密斯先生。董事会需要详细评估这份设计的可行性。你的预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他董事，眯起眼睛说：“暂时保留。不，追加百分之二十！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一个缩小比例的工作原型机！证明你图纸上的每一个字！”
“如您所愿，主席先生。”达理安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意，只有一片平静。他收起那张虽承载着恶魔知识却为他赢得一线生机的羊皮图纸，在董事们或热切或忌惮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开了这座散发着铜臭与阴谋的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