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方欲晓。
素舆碾过满地飘零的紫花,谢迁坐在树下,静静地望着那棵苦楝。
“吱呀———”旁边一扇木门被推开。师父谢昌走了出来,伸了一个懒腰:“小迁啊,怎么起那么早?昨晚又没睡好?”
“没有,只是觉得屋里闷,出来透透气。”谢迁低头看着被碾碎花。
“小迁啊。”师父忽然压低了嗓子。
“怎么了?”
“你最近又养了新蛊?”师父走到他身后,推起素舆。
“怎么了?”谢迁抬手,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子。
“昨晚小喻身上那只是你放的?”师父的步子顿了一下。
谢迁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那小子没心眼,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不要搭理他,告诉师父就行,师父来收拾他。”师父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
谢迁轻笑一声:“他除了脏了点,别的都还行。”
谢昌的神情略微放松:“那就好,那就好。但是小迁,你为什么给他下蛊?”
谢迁的眼神忽然变得凝重:“我在他身上探到了一丝灵识。他低了低眼眸:“我的灵识。”
“什么!你确定?”师父明显一惊。
“我确定。只是这缕灵识被上了封印,我试着解过了,解不开。”谢迁用袖子掩住口鼻,咳了两声。
“没事儿,慢慢解。小迁你呀,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师父推着素舆,缓缓回到小院,在院门前停住了脚步,轻声问道:“小迁那蛊没什么事儿吧?”
谢迁笑了笑:“他那只是子蛊,母蛊在我身上呢,就是个普通的寻迹蛊,不会伤性命的。”
“行!”师父这颗心总算放下了,他又压低声音,叮嘱道:“要是小喻问起来,咱就装做不知道。”
谢昌推着素舆进了门。然而谢迁此时却心事重重,探灵识是真,下蛊也是真,但具体为什么下、怎么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昨晚他明明睡着了,什么时候跑院子里下了个蛊?谢迁只知道,自己昨晚睡的迷迷糊糊时忽然惊醒。睁眼一看,自己手中拿着笛,站在院里,行迹可疑。
早上醒来再一看,手腕上一条血红的蛊印,昨晚那个疯子(他自己)不光放了个子蛊,还把母蛊种自己身上了!
这只蛊名为赤琉璃,种蛊的双方自此同生共死,一命双生。谢迁无奈捂头,自我安慰道:“还好,还好,虽然麻烦点儿但能解。”
但是心里还是崩溃:“这子蛊到底在谁身上啊!”
“若是种在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身上那还好,若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还没解完自己就得和他双双殉情了。若是种在一只狗,一只鸟,一只虫身上那就更完了!………”
谢迁默默地心碎。当初自己千该万该不该学这个蛊术!
好在,目前看来应该是埋在那个便宜皮实的师弟身上了,谢迁默默吐气:“为什么我一世英名如今却要和这个脏东西同种一蛊!”谢迁一想就更加来气了。他宁愿跟狗种也不愿和南喻种!完了!坏了!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师兄!师父!你们回来了?”南喻跳着迎出来。
“小喻啊,什么时候醒的?”南喻发现回宗门后的师父格外的温柔。
“刚刚。师父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南喻撅起嘴“居然不带我!”
师父笑了笑:“刚刚和你师兄出去透了个气。来,你把师兄推回房间去,我来准备早饭。”
“好”南喻推起师兄。
“小玉子,昨天我身上的被子是你盖的?”谢迁冷冷发问。
南喻道是有些兴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扬起头等着挨夸。
“噢,出门的时候别忘了带走。”谢迁语气平淡。
“这么好的被子!师兄,你是要送我吗?师兄真好!”南喻心里感动哭了:“呜呜,还是师兄心细!”
昨天他和师父合盖一床被子,愣是一点没抢到!半夜那次,就是冻醒的。
师兄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我是让你拿去烧了,别自作多情。”
“不是,我就碰了一下!至于吗?”南喻撤回两滴感动的泪水。:“事精!”他心里骂到。
这事儿精也不打算让他消停:“小玉子,去烧点儿水,要九十度的,不许有差。”
“我亲爱的师兄,您说的是人话吗?”南喻心道。当然,嘴上还是耐着性子说:“这水温怎么量?”
“用嘴尝。”
南喻夹着嗓子,蹭到师兄耳边,用甜的腻人的语气应道:“好嘞!您等着。”
“滚!离我远点!”谢迁勃然大怒。
南喻正幸灾乐祸呢,忽然,三根银针贴脸飞过,“铛——”一声插在门板上。
南喻头上顿时落下几滴冷汗——这三针可是要命的………
不过,这看着下一秒就能驾鹤仙去的大师兄,竟然能爆发如此恐怖的力量,也称得上是医学奇迹了。
“师兄~我去烧水了。”命要保,欠也要犯。
“滚!”南喻麻溜地被师兄扫地出门。
南喻打了一桶水,来到厨房。师傅正忙得热火朝天。
“呦,被你师兄赶出来啦?”师父忍不住逗他。
“哼,他脾气坏死了!”南喻愤愤道。
“要记住,师父让你进宗门的首要目的是照顾你师兄,其次才是修炼。”谢昌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行!合计着收我就是找个不要钱的童养媳呗。”南喻欲哭无泪。
“你怎么想也不是不可以。”师父一句话气得他吐血。:“我干脆跳井里算了!”南喻走到井边,坐在石井栏上,一副你再不来劝我我就跳下去的样子。
“你要寻死到一边去,别脏了这口井。”谢迁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被这声音一惊,南喻也不跳了,“噌!”一下站起来。:“师兄要是生气了,真能一脚给我踹下去。”他心道,转念一想:“诶,他脚好像踢不了了。”
然而,下一秒,一只脚狠狠踹了向他的后腰。南喻一个没站稳,趴在了井边。
回头一看。
他那孱弱的大师兄居然站起来了!南喻心里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见死人诈尸。
“师兄,你的腿不是………(残了)吗?”最后两个字他没忍心说出口。
“踹你,还是绰绰有余。”师兄一脸风轻云淡。
南喻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好师弟,但绝对是一个好医师,妙手回春。这种快咽气的人跟他呆上一天就能变得活蹦乱跳,在自己坟头蹦迪的那种。
“那个,小喻啊,其实你师兄只是不能久站而已。”“小迁啊,饶了你师弟吧,他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师父在此刻显得格外善解人意。
“说我坏话?小玉子,你胆子不小啊。”师兄这话的语气冷的吓人。
南喻有一种被毒蛇舔了的感觉。:“师…师…兄!饶命啊!”
“师父!师父救命!”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师父,心里却骂他不会说话就别说,不要火上浇油。
“那个,小喻,你自求多福!”
南喻水灵灵地看着师父溜走。
“师兄,师弟我不是故意的~你行行好,放小的一马吧~您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花容月貌……不对!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南喻腿一软,跪在地上,就要哭出来。
“哼,只要我认怂认的快,你就绝对不会忍心揍我!”这可是他的人生宝典。
“赤琉璃,赤琉璃,同生共死,同生共死………”谢迁不断在心中默念,平心静气。当然,没什么用。
大师兄平时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嚼他舌根子。他高抬贵脚,顺着南喻的肩膀踹了上去。
这一脚虽没什么力道,但还是把没防备的南喻踹得坐在地上。
“不是!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办事!”南喻只能在心里哭唧唧。:“暴君!暴君!”
“算了,再有下次,后果你懂得。”师兄恶狠狠地发话。高傲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双手推着轮子,回了屋。
懒洋洋的抛下一句:“快点把水端过来。”只留给南喻一个背影。
南喻从地上站起,苦哈哈地去柴房烧水。
一道悠悠晃晃的清烟飘起。
南喻提着水,敲响了师兄的房门。:“师兄大人~水来了。”
“进来。”师兄这语气好像还没消气。
南喻推门,一股药气直充脑门。
“师兄,水。”南喻小心翼翼地把水壶提到桌上。陪了个笑:“师兄,没事儿的话,小的就先退下了……”
“过来,把水倒到那盆里去,我要洗发带。”
“不是,你让我辛辛苦苦烧的八十度的水,就是为了洗一条发带?”南喻惊叫。
“不然呢?”师兄一副见怪不怪。
南喻一时语塞。露出谄媚的微笑:“那么师兄,我先退下啦。”
“小玉子,过来。”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叫我?难不成让我亲手帮你洗发带?”南喻只想快点逃离。
“把这碗药喝了。”谢迁命令道。
南喻端起桌上的药汤,颜色浑浊不说,这药汤底好像还沉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我只是顶句嘴,又不是犯天条了,师兄,你至于把我杀了吗?”南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师兄。
“不至于,我只是想把你毒哑而已。”谢迁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喝不喝?”谢迁晃出袖口的银针,威胁道。
“这横竖都是死啊!”南喻心道。
“喝,我喝!”南喻捧起碗,闭眼咬牙,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
一股淡淡的甜甜味杂在药中,盖住了苦味,只剩下药材的清香。
“甜的?”南喻抬头看向师兄。
“不然呢?”谢迁手拖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看他那副惊愕的表情。
“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南喻冲他笑了笑。
一恍之间,犹如春光。
谢迁缓缓想起,梦中也曾有一人对他如此笑过,甜甜的,暖暖的,就像盛夏的骄阳,四月的春风。
不过那人的脸始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