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宁玦凭着原身体的记忆,带秦真去了废弃已久的地殿,捡了些树枝生个小火堆,本来秦真中途醒来见秦烟不在,宁玦哄她说在和三哥玩捉迷藏,带她藏起来,秦真听了开心拍手,结果等到天黑,秦烟没来,于是秦真缩在火堆旁睡着了。
女祖赐予贫穷人类希望的种子,贫穷的人类依旧对此无以为报,感恩在这个迷失的王朝也成为奢侈。宁玦环顾这座无人供奉的神殿,它宛若死去巨物躯体,岁月累连的灾祸侵蚀其之血肉,正殿女祖的塑像已不知所踪,唯独剩下左侧一只泥巴捏的仙鹤振翅欲飞,那只仙鹤喙间衔花,长颈扭曲成盘蛇形态,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好似活物。
宁玦刚进殿时阵阵发冷,那仙鹤如同活了般朝宁玦扑来,仿佛要啄伤他的右眼,他捂着眼睛急忙回头,罅隙间见到个粉雕玉琢、衣袂飘飘的孩童。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那孩童,“你是从天上飞到凡间的仙童吗?”
这是原身体对楚江雾初见回忆,不怪原身体的宁玦以为楚江雾是仙子下凡,他和秦烟打小生在废弃区,哪里见过这般好看的娃娃,只听老人说神仙故事时候想象过,哪怕次空间的宁玦初遇楚江雾时,同样看得移不开眼。
楚江雾听宁玦说他是仙童,“噗嗤”笑了,露出两个梨涡,“我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胜都三极宫。”
宁玦一时不知该回话,秦烟当年到底是年长几岁,学大人抱拳朝白面粉团似的孩童拜道,“小道长来这里做什么?”
楚江雾笑道,“师兄们说我们是来给这里的灾民送吃的。”
那年大旱,废弃区所有土地颗粒无收,令本来食不果腹的贫民雪上加霜,甚至死亡的枯树和变异的蛆虫也被吃光。
宁玦捧着热乎乎的白粥,眼泪止不住混着脸上尘埃滴落在碗里,八岁的他以为自己捧起了神明,秦烟正在愁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便听宁玦边哭边认真道,“我觉得小楚真是从天上来的神,我看见他时,他身上有光。”
秦烟不以为然,只是敷衍道,“快吃吧,待会儿凉了。”
宁玦舍不得吃,痴痴望向帮忙端粥的楚江雾,目光在像是追逐一小团遥不可及的云,可楚江雾是真实存在的人,他发现宁玦的时时凝望后,蹦跳到温玦面前,凑近问,“你不是说要饿死了吗,怎么不吃呢?”
宁玦看清楚江雾的右眼底下,有枚小小红点,这团云忽而由于点点朱砂色变得真实,他的手不由自主朝楚江雾脸上那点红色抚去。
秦烟见楚江雾白净脸上瞬间多了两道脏指印,拍开宁玦的手,说你都把小楚的脸弄脏了。
楚江雾歪头道不打紧,他向宁玦解释这是颗天生的血痣,“民间有说法血痣是不祥之兆,所以家里人把我送到了三清宫修行,希望能躲过劫难。”
楚江雾说这件事时,神色无悲无喜,宛若在说别人故事,那时他们年纪太小,楚江雾说得模糊不清,宁玦听得一知半解,他隐约懂“不祥”二字是不好的事,忙说小楚一定会好的。
楚江雾听宁玦重复好几遍,被逗笑了,虽然他不懂到底何为好坏,也跟着点头,“一切会好的。”
两个小孩傻乎乎地挤在一起向往着往后年岁,无论神明默认与否,他们终究活过了这个冬天。
送完给废弃区的赈灾粮,楚江雾便要和他的师兄们回胜都,宁玦十分伤心,许是他这个年纪也尝到离别是何种滋味。
楚江雾亦依依不舍,见宁玦如此失魂落魄,楚江雾宽慰总会相见的一日,他翻出藏在腰带间的白玉如意,赠予道,“阿玦、三哥,日后有机会,你们到胜都来找我,倘若有什么难处,去附近道观说你们是三极宫赤阳道人座下弟子的朋友,同道师兄们会帮你们的。”
宁玦不知自己掌心躺着的小如意是何等分量,只能感受到其中有楚江雾体温,秦烟却知这必定是贵重信物,道谢的话说不出口,仿佛说任何言辞皆玷污了这段情谊。
两人并肩目送楚江雾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不见,宁玦小声许诺道,“小楚,我会去胜都找你。”
06
宁玦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了,他以第三人视角回顾原体自己、秦烟和楚江雾在地殿相遇的场景,既然主空间他们的相遇时间提前,那是不是意味着楚江雾救秦真这段会被抹去?
宁玦正在思考未知事件发生的可能性,秦烟心有灵犀地来到地殿,因为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没想到秦父会为还赌债,要把秦真卖给上层人,至于上层人会拿一个十岁的女孩做什么事,宁玦不敢想象。
看来秦真的劫是逃不过的,但是楚江雾已经出现,这次能有谁来救秦真,宁玦望着随风晃动火苗,仿佛望向同样飘忽不定的剧本,喃喃道,“那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我去把那老太婆杀了,死无对证,”秦烟说这话时异常冷静,他来山洞路上顺便到给死去娘亲坟头,磕了三个头,高竹昭生下秦真不久后就因突发急病去世,秦烟向母亲发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妹妹受到伤害,“你带着真儿先离开……”
“三哥,你别冲动,杀人是要偿命的……”宁玦反驳道,他们身无分文,就算能带着秦真逃出废弃区,他们又能去何处。
这个世界竟然买卖人口如此猖狂,宁玦迅速思考,他选择的重回时间点是与宁秋云相认之前,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他便会遇见宁秋云,也许这将会是个转机,宁玦细想那个画面,看布置物件仿佛是在个道观内,加上之前回忆楚里江雾给的如意线索,宁玦心里有了主意。
“哎呀,”宁玦假装糊涂,一拍脑门道,“怎么把小楚忘了,小楚不是说我俩遇见困难,可以拿如意去附近道观求助。”
最近道观是在废弃区外的清一观,中上层人虽然可以随意出入废弃区,而贫民要想离开封锁的废弃区难于登天,当时楚江雾年纪小,还不太明白这个世界的分级构造,但秦烟从未把希望寄予于此,宁玦了解到具体情况,认为既有买卖人口,便有黑色地带的空子可以钻,果然在封锁线边界有个地方,类似于黑市,那里出没着所有层级的人,叫作“夜巷”。
秦烟说两天后那个老太婆会来抢人,如果看不到秦真,要不就支付十倍违约金,要不就砍断秦父的手脚,他们也别想好过。
虽然秦父在高竹昭死后滥赌成瘾,被砍也是罪有应得,可是对秦烟和秦真而言毕竟血浓于水,对宁玦也有养育之恩,一是要救秦真,二是要和宁秋云相认,“夜巷”是必须要去的,得想个办法在那里拿到去清一观的通行证,快的话应该来得及……
“‘夜巷’在哪个位置,这里离‘夜巷’有多远?”宁玦问。
“在西北方,大概几百公里吧?”秦烟也没去过“夜巷”,估算后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间浇灭,“要是走过去,就来不及了……”
几百公里为什么要走过去?当宁玦知道废弃区没有交通工具,仿佛陷入那年背着秦真跑去看病的绝望,本来以为高度发展后,交通工具会更发达,想不到还是只能靠脚一步步走,历史终究是个无望的循环。
“三哥,你照顾好真儿,我想办法去清一观求助。”宁玦起身不等秦烟答话,开始朝西北方向跑去。
宁玦自诩没别的本事,唯一优点就是脚断之前,个子矮比别人跑得快些,他的鞋子实在太大了,本是秦烟穿剩下的,平时若是他穿不惯便将鞋脱掉拎手上,赤着脚走,现在为了救秦真,他也顾不得鞋子,直接扔了赤脚朝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宁玦边跑边想起,他活着时候的经历,那年他和秦烟背着重病的秦真,若是没有遇见楚江雾和楚父,也要跑上几十公里,好在现在是他一个人跑,命运往复像是不会停歇的齿轮,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按下关闭按钮。
宁玦没有瞎跑,如果靠两只脚来不及,既然废弃区会有中上层人来,这些所谓尊贵的人肯定会有交通工具,那必然有概率遇见愿意带他一程的。
宁玦跑到车道上观察,废弃区之所以叫废弃区,真的是人烟稀少无比荒凉,别说有钱人,他跑了十多公里没看见人,宁玦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好在夜幕低垂时有光从他背后亮起,他也顾不得危险,只身拦住那辆车。
“你娃儿不要命了?”下车来的是个络腮大胡子,这人倒是没生气,似乎还感到有趣,宁玦见有希望直接腿软瘫到车旁,大胡子把他提溜进车里,“娃儿你跑这么快是在练功?”
宁玦张口,发不出半点声音,大胡子看得“哈哈”大笑,拔开水壶瓶口往宁玦嘴里灌,宁玦猛地咳嗽几声才缓过来胡诌,“我爹快死了,我赶着去清一观,所以跑快点想见他最后一面……”
“清一观可是在废弃区外,你爹怎么在那里?”大胡子点了支烟,疑惑问道。
“我爹是做生意的,他说这次生意太危险了,所以把我藏在这里,说做完生意来接我,”宁玦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眨着和他这个年纪相符愚蠢清澈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大胡子,“结果有人来报信说他在清一观,那里的道医说他就要快死了。”
说完宁玦眼泪串串掉落,他并非没有依据胡说八道,而是根据秦烟说全王朝最好的道医在清一观,加上出现废弃区的人不是贫民,便是来自灰色地带的人,他早就想好应对之辞。
大胡子没有起疑,见他鞋都跑丢了,两只脚跑得全是血,也要被这父慈子孝的场面感动,“莫得事,我正好要去胜都,可以路过清一观,捎娃儿你一段。”
本来想着找个理由去夜巷搞通行证,不料遇见的这个大胡子竟然有通行证,可以直接带他离开,倒是省了不少事,只是这个大胡子究竟是什么人?宁玦用余光偷瞄,这个人的车后座放着一个大黑袋,应当是干见不得人的行当,没一会儿他便装困,假装熟睡。
其实宁玦不说谎,选择说清实情,开口向大胡子借钱去付违约金,以大胡子的性格说不定借给他,毕竟能够卖掉一个人的天文数字,只对贫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钱财,这点钱对于达官贵族、豪商巨贾,甚至不够买个摆玩物件。
只是几经蹉跎,宁玦早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他明白,就算向大胡子借到钱解决了这次的违约金,亦救不了秦真的命运,他要找到宁秋云,救秦真彻底离开废弃区。
大胡子将车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将车停下。宁玦听大胡子打开后车门,应是去拿那个黑袋,宁玦佯装还在熟睡,实际握紧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领针,这枚领针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这里的所有经历不是一场梦。
过了会儿,宁玦感到有呼吸热气凑近,大胡子处理完那个黑袋回来,察看他的状态,宁玦盘算着用领针反杀的概率,结果便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
大胡子居然没有杀人灭口,真带他离开了废弃区,大胡子把宁玦放在岔路口,送给他一壶水和小袋干粮,还说没他这么小的脚,不然要送他双鞋,他感激涕零说以后会报答,问以后怎么找大胡子,大胡子摆摆手,“赶紧去看你爹咯。”
“那你记住,我叫宁玦,若是以后有需要,你可以找我。”
宁玦说完不要命似地开跑,如果他跑得够快,说不定明日太阳升起时,能跑到清一观,这样来回不用两天时间,秦真就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