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的魔药办公室,是霍格沃茨最接近墓穴的地方。浓烈的、陈年的药草和化学药剂气息在这里沉淀、发酵,形成一种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如同某种凝固的、有毒的瘴气。
巨大、高耸至天花板的黑木药柜占据了整面墙壁,无数抽屉密密麻麻,每一个都贴着泛黄的标签,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各种奇形怪状、闪烁着诡异光泽的玻璃器皿随意地堆放在桌面、角落、甚至书架上——扭曲的冷凝管、布满刻度的烧瓶、内部沉淀着不明粘稠物的广口瓶。壁炉冰冷死寂,只有厚重的灰烬。
惨绿色的光线并非来自灯火,而是源于几个巨大的玻璃罐。它们如同巨大的、充满死亡液体的子宫,悬浮在办公室中央和角落的金属支架上,依靠魔法维持着恒定的高度。罐内盛满浑浊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福尔马林液体,浸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法生物残骸:一条粗壮得如同古树主干的龙类肋骨,森白的骨质在绿光下泛着死气;
一团盘绕纠结、布满吸盘的触手,如同深海梦魇的凝固;几颗形态各异、瞳孔凝固在永恒痛苦或狰狞状态的魔法生物眼球,如同镶嵌在粘稠琥珀里的诅咒宝石。这些标本在浑浊的液体中缓慢地、无声地旋转、沉浮,投下巨大、扭曲、不断变幻的阴影,如同活物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无声地蠕动、伸展,将整个空间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
西弗勒斯·斯内普如同他办公室中最巨大、最阴森的一件标本,端坐在一张巨大的、布满疤痕和不明污渍的黑木书桌后面。
他深陷在高背椅的阴影里,黑袍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苍白得如同大理石雕像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桌上散乱着羊皮纸卷、墨水瓶、几本封面磨损、书脊用粗线缝合的厚重古籍,还有一小堆闪烁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棱角锋利的魔法矿石碎片。
维奥莱特·罗齐尔站在距离书桌三步之遥的地方。身后厚重的橡木门在她踏入的瞬间便无声地关闭、锁死,隔绝了外面地窖所有的声响。她墨绿色的长袍在办公室惨绿、粘稠的光线下,仿佛吸饱了黑暗,颜色浓重得化不开。她没有试图观察那些悬浮的恐怖标本,也没有看向桌面散落的危险物品。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斯内普交叠的双手上,仿佛那是房间里唯一值得关注的对象。
沉默。
这沉默并非真空。它被药水缓慢蒸发的气泡破裂声(极其微弱)、福尔马林液体中巨大标本旋转带来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粘稠水流声,以及斯内普那如同蛇类在枯叶上滑行般的、缓慢而压抑的呼吸声所填充。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得足以碾碎骨头的压力,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无声的拷问,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缠绕在维奥莱特身上。
斯内普终于动了。他没有抬头。交叠的双手,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关节在惨绿的光线下泛着蜡黄的光泽。那根手指如同某种古老仪式的引导棒,指向桌面上那堆紫黑色的、棱角锋利的魔法矿石碎片。碎片表面闪烁着不稳定的、如同活物般的幽光,散发着一股硫磺混合着**血液的腥甜气息。
“维奥莱特·罗齐尔小姐。”斯内普的声音响起,低沉、滑腻,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耳膜,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砭骨的寒意和一种刻意拉长的、令人窒息的节奏。“告诉我……”他停顿,那根抬起的手指悬停在矿石碎片上方几英寸的空中,仿佛在感受着碎片散发出的、无形的邪恶辐射,“……你能否辨认出……这种……稀有材料?”
问题本身带着锋利的钩刺。这是远超一年级课本范畴的冷僻知识,甚至许多高年级学生都未必能准确说出其名称和特性。这是刁难,更是**裸的试探。试探她的深浅,试探罗齐尔家族古老传承的边界,试探她在飞行课混乱中展现出的、那令人不安的精准控制力背后的根源。
【“龙血石碎片……被诅咒的矿脉核心……”】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冰屑般的念头,在维奥莱特意识深处一闪而逝,快得无法捕捉来源。
【“…剧毒…接触皮肤即可引燃魔力……需用秘银钳……”
【“…价值连城…也是自杀者的捷径……”】
纷杂的信息碎片,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她强大的精神壁垒边缘一闪而逝。她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波动,视线从斯内普的手,缓缓移向他隐藏在浓重鹰钩鼻阴影下的、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他的眼睛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孔洞,里面翻滚着纯粹的、如同浓缩毒液般的审视。没有期待,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等待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耐心。
维奥莱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沉默与办公室原本的沉默融合在一起,却奇异地形成了某种对抗。她没有避开斯内普的凝视,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刁难的窘迫或不安。她的右手,一直垂在身侧。此刻,那白皙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指尖似乎无意地拂过左手小指上那枚蛇形银戒冰冷的戒身。
幽绿的蛇眼在办公室惨绿的光线下,仿佛与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的眼球标本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同样冰冷的流光。
就在维奥莱特嘴唇微启,似乎要吐出答案的刹那——
“以及……”斯内普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毒的匕首猛然出鞘,精准地截断了她开口的可能。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瞬间穿透维奥莱特平静的外表,牢牢锁定在她那双冰蓝色的、如同极地寒渊般的瞳孔深处。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能否……向我解释……”
他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缓慢地、带着残忍的精确度,敲打进凝固的空气里:
“……在飞行课上……”声音如同毒蛇在枯骨上摩擦,“当帕金森小姐……不幸‘失控’坠向你时……”
“……你精准操控扫帚……向侧后方滑退半步的动作……”
“……其反应时间……”斯内普的身体微微前倾,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向维奥莱特,“……与……距离……所展现出的……”
“……那份……令人惊叹的……”他薄薄的嘴唇扭曲成一个近乎讥诮的弧度,吐出最后两个如同冰锥般锐利的字眼:
“……预判?”
轰!
无声的惊雷在办公室粘稠的空气中炸开!
预判!
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所有表象,直抵核心!它不再是试探知识储备,而是**裸地指控——指控她可能拥有某种超常的感知能力,甚至……是那令人忌惮又垂涎的、罗齐尔家族传说中的天赋!
福尔马林液体中,巨大的龙肋骨标本似乎旋转得更快了些,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兽在墙壁上不安地扭动。浸泡着眼球的玻璃罐里,浑浊的液体微微泛起涟漪。斯内普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深处,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翻滚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如同在解剖台上发现稀有病变组织的探究欲,以及更深层、更冰冷的警惕——对未知力量的警惕。
压力瞬间暴涨!如同实质的冰水灌顶而下!
维奥莱特冰蓝色的瞳孔,在斯内普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极地冰川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裂开一道细微却深不见底的缝隙。她搭在蛇戒上的指尖,那微小的动作彻底凝固。幽绿的蛇眼在她指腹下,仿佛被冻结在冰冷的金属深处。
她依旧没有避开斯内普那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穿透性极强的凝视。只是那冰封般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碎裂了。不是恐惧,不是慌乱,而是一种精心维持的、隔绝外界的冰层,被这精准而致命的一击,凿开了一道微小的裂隙。
办公室惨绿的光线在她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福尔马林液体中悬浮的巨大眼球标本,那凝固的瞳孔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魔药蒸腾的死亡气息,如同无形的绞索,缓缓收紧。蛇戒冰冷的棱角,在她僵硬的指腹下,沉淀成权杖基座上第一道染血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