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光亮越来越近,城市喧嚣的声浪也扑面而来。
观茗下意识地把脸更深地埋进抱着她的女孩的肩窝。
女孩脚步不停,她似乎对周遭的嘈杂毫不在意,目标明确地朝着街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去,那里停着一辆灰扑扑的小面包车。
车身沾满了泥点,后窗玻璃上贴着几个褪了色的字——“哪都通速递”。
车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熨帖的深蓝色衬衫和西裤,带着金边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皱着眉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表情严肃得像是正在处理什么国际危机。
另一个则完全相反,套着件皱巴巴的皮夹克,领口大敞,露出里面一件花里胡哨的沙滩衬衫,嘴里叼着烟,百无聊赖地靠在车门上,眼神懒洋洋的扫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徐三,徐四!”女孩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街市的嘈杂。
眼镜男——徐三闻声猛的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来,当看到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明显不是快递包裹的“人形物体”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徐四也来了精神,站直身体,嘴里的烟被他夹回手间。
“宝宝?”徐三快步迎上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抱的是谁?”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观茗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她那身明显不属于现代都市的服饰上停留片刻,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捡嘞。”
冯宝宝——观茗现在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回答地言简意赅,仿佛只是捡了个瓶子。
“巷子头,她在地上躺起,起不来。”
徐四凑了过来,那股浓烈的烟草味立刻扑鼻而来,让观茗本就翻腾的胃一阵恶心。
他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呦呵,稀奇!我说宝宝,你这出门买个菜,还能捡个大活人回来?还是个……穿的这么有‘艺术感’、头发染的这么非主流的大活人?”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去撩一下观茗垂落的一缕粉发,“小美人鱼上岸找王子迷路了?还是cosplay玩脱了躺垃圾堆里找沉浸式体验?”
徐三立刻拍开了徐四的手,语气带着警告:“徐四,注意点!”
他转向冯宝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宝宝,你先把她放下。”
“这位……小姐?你感觉怎么样?需要叫救护车吗?”他的目光落在观茗明显不正常的潮红脸色和急促的呼吸上。
冯宝宝依言弯腰,把观茗小心地放在了人行道旁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冰冷的触感再次从身下传来。
脱离了那个带着温暖的气息的怀抱,观茗感到一阵更深的虚弱袭来,骨头缝里的钝痛似乎更清晰了。
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脑壳烫。”冯宝宝站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徐三蹲下身,尽量放柔了语气:“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观茗的反应,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专业。
观茗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痛,声音破碎:“观……观茗。”
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后面的问题却怎么也回答不出,情绪像一块巨石堵在胸口。
提瓦特?她该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睫,睫毛微微颤动。
“不知道?”徐四抱着胳膊,嗤笑一声,插嘴道。
“三儿,听见没?经典桥段啊!失忆?还是……另有所图?”他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狐狸般的狡黠和警惕。
徐三没有理会徐四的调侃,眉头锁得更紧。
他看得出观茗的虚弱和痛苦并非伪装,那身衣服的材质和精细到极致的刺绣也绝非普通cos服能比,还有那头没有丝毫烫染痕迹的粉发和难掩奇异的橙金色眼眸……一切都透着诡异。
“观茗小姐,”他斟酌着称呼,“你现在状态很不好。这样我们先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吗?”
“其他的事情,等你感觉好一点再说。”他伸出手,试图去搀扶观茗的胳膊,动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温和。
“医院?”冯宝宝突然插话,深黑的眼睛转向徐三,眼神没什么波澜,“不去那,麻烦。”
她语气平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张楚岚那边,有地方,近。”
“张楚岚?”徐三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深,几乎能夹死苍蝇,“宝宝,这合适吗?这位观茗小姐来路不明,状态又那么奇怪,而且……”
他看了一眼观茗,意思不言而喻——长相和衣服都太扎眼了。
“她没得杀气。”冯宝宝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弱得很,就快散架咯。去医院,麻烦。张楚岚那,近。”
她说着,目光又落回观茗身上,像是在看一件需要暂时存放的、不算太危险但又有点占地方的物品。
徐四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带着点不怀好意。
“嘿!宝宝说的对!张楚岚那小子租的地方是挺近,也够偏,鸟不拉屎的,正好藏人!带回去呗!反正他一个人住也怪冷清的……”
他笑的有点猥琐,目光在观茗脸上溜了一圈,换来徐三一个几乎要喷火的瞪视。
徐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疑虑,快速地权衡利弊。
冯宝宝的直觉在某些方面异常准确,这点他深有体会。
而且观茗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过去医院人多眼杂,她那身打扮和发色瞳色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送到张楚岚那个位于城乡结合部、隐蔽得像老鼠洞的出租屋,至少比直接带回公司或者扔在医院急诊室更便于后续观察和控制……风险当然有,但目前看来似乎是相对稳妥的选择。
“好吧,”徐三终于松口,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听宝宝的。徐四,你开车,我们送这位观茗小姐去张楚岚那里。宝宝,你……”
他看一眼冯宝宝,后者已经非常自觉地再次弯腰,不容拒绝地抱起少女,动作似乎比刚刚熟练了一点点。
“我弄她。”冯宝宝抱着观茗,径直走向面包车的侧门。
徐四嘿嘿笑着,动作麻利地拉开车门。
面包车启动时,劣质柴油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和震动,观茗骨头里的寒意好像都被搅得更加肆虐。
徐四一边把着方向盘在混乱的车流里左冲右突,一边还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徐三坐在副驾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情况。
冯宝宝紧挨着观茗坐在旁边,身体随着颠簸的车身微微摇晃,眸子望着窗外光怪陆离的街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捡到一个人对她来说,和完成一趟普通的快递任务没什么本质区别。
窗外这个高速流动,充斥着刺耳噪音和怪异气味的世界,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一切都让观茗头晕目眩。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红从苍白的唇瓣沁出,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股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要将她彻底撕碎的排斥感。
提瓦特的气息……风中的蒲公英,璃月港清晨的茶香,稻妻的樱花雨……彻底消失了,被彻底隔绝在无法触及的时空,只剩下颠簸车厢里浑浊的空气,劣质皮革的化学气味,徐四身上浓重呛人的烟味,还有……旁边那个叫“宝宝”的女孩的身上的温暖气息。
车子在徐四的狂野驾驶下,七拐八拐,驶离了繁华喧嚣的主干道,钻进了一个破败、拥挤、仿佛被遗忘的角落。
面包车最终在一个破旧小楼前停下。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霉味,混合着不知哪家飘出来的带着焦糊味的饭菜气息。
灯光昏黄可怜,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在头顶苟延残喘,随着脚步声“啪”地亮起。
冯宝宝抱着观茗,熟练地踏上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塌掉的木质楼梯。
徐四的皮鞋踩在腐朽的木板上,嘴里啧啧有声:“张楚岚这小子,怎么找到的这‘风水宝地’……”
三楼,走廊的尽头,一扇油漆剥落,露出里面原木色的薄木门。
冯宝宝停下脚步,直接抬起脚,用鞋尖在木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
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碰撞声,像是椅子被撞倒,接着是压低了的、气急败坏的咒骂:“我靠!谁啊?等会儿!”
然后是窸窸窣窣、略显匆忙的脚步声靠近,生锈的门锁发出“咔哒”声。
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带有明显惊魂未定、睡意朦胧和极度不爽的年轻脸庞探了出来。
头发像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眼下一圈浓重的青黑,身上套着一件洗的发白,领口变形的旧T恤。
正是张楚岚。
他先是警惕地、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快速地扫了一眼门外,当看到冯宝宝那张毫无表情的熟悉面孔时,明显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目光落在冯宝宝怀里抱着的人身上——那身即使在昏暗楼道里也流光溢彩的华服,散落的,如同樱花铺陈的粉丝长发,还有禁闭着眼,睫毛不安颤动的面容——那点松懈瞬间冻结,变成了愕然和高度警惕。
“宝儿姐?三哥?四哥?你们这是……”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观茗身上审视,眉毛拧得死紧,几乎要打结,脱口而出,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这是什么情况?!拍古装剧走错片场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股深夜被打扰的浓浓烦躁。
三更半夜被砸门,开门就看到这么个诡异得如同异次元入侵的景象,任谁也也消化不了。
“巷子里捡嘞。”冯宝宝言简意赅,抱着观茗就往门里挤,动作自然地如同回自己家,完全无视了堵在门口的张楚岚。
“欸!等等!宝儿姐!”张楚岚被挤得一个踉跄,手忙脚乱地向后跳让出空间。
“你——你就这么把人弄进来了?这谁啊!什么来历?你们问清楚没有啊?这穿的……”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身体下意识地挡在通往里间卧室的狭窄过道上,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你们别给我找麻烦”的强烈抗拒。
徐三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隔绝了楼道里那股糟糕透顶的味道。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灯光下反着光,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不容置疑:“楚岚,别紧张。这位是观茗小姐,宝宝在附近巷子里发现的,状态很不好,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
“先让她在你这里休息一下,观察观察。放心,有我们在。”他刻意加重了“有我们在”几个字,试图给这个明显受到惊吓的年轻人一点安全感。
徐四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旧布艺沙发上,沙发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他舒坦地翘起二郎腿,皮鞋尖晃悠着,笑嘻嘻地接话,语气轻佻:“就是就是,小张同志,别那么紧张嘛。你看人姑娘,弱不禁风的,穿的是奇怪了点,头发颜色是扎眼了点。但细皮嫩肉的,能有什么威胁。”
他朝观茗的方向努努嘴,“宝宝亲自鉴定过,没有杀气,纯天然无害!就当是……嗯,给你这狗窝添点‘艺术气息’提升一下艺术氛围。”
冯宝宝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把观茗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椅上。
脱离怀抱,身下冰冷的触感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里。
观茗被寒意激得无意识地蜷缩地更紧,掐在手心的指甲泛白,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直冲口腔。
“她咋个了?看起来要不得咯?”冯宝宝站在旁边,手指搭上她颤抖的肩膀。
张楚岚毕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那惨白的脸色和唇角的血丝(她自己咬破的)做不了假,虽然依旧满心疑虑和抗拒,但表情已经有些松动。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野的嬉笑怒骂和浓重的酒气,如同滚雷般打破了屋内的僵持。
“*的,真晦气!输得裤子都快没了!”
“少废话!赶紧的,弄点钱翻本!老子就不信邪了!”
“这破旅馆能有啥油水?耗子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
“苍蝇腿也是肉!看前面,灯还开着呢!”
声音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在门口停住。
接着,是毫不客气,如同擂鼓般的大力拍门声。
“喂,里面的!开门!□□了!快点!”
张楚岚脸色骤变,低声咒骂了一声:“操,又是这帮孙子!”他显然认识门外这帮人。
徐三示意张楚岚冷静,自己则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
观茗被这突如其来的噪声和毫不掩饰的恶意震得心脏狂跳,本就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开始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想要保护自己不受惊扰和伤害的冲动,瞬间压过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和残存理智发出的警告!
几乎在徐三走向门口准备和这帮人周旋的时候——观茗放在膝盖上的,一直在微微颤抖的右手猛的攥紧!
体内那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几乎要被体内肆意寒冰冻结的元素力,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行凝聚、抽取。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空气仿佛被瞬间压缩到极致又被骤然释放的,带着岩石共鸣的低沉震颤声响起!
一层半透明的、带着岩石般厚重质感的淡金色屏障,毫无征兆地以蜷缩在椅子上的观茗为中心,猛的向外扩散开来。
光罩的表面流淌着金色符文,散发着坚不可摧的沉稳气息,将屋内的物品都渡上了金色光晕。
搬运第二章[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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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