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李栎刚回到家就拿出一张稿纸。
他工工整整地写下每一个字,装进信封里。
他把地上的手提袋往书桌上一摔,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咚”,像是要把桌子砸烂,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震。
看着已经被撑得满满的手提袋,他一点一点扒着里面的东西,靠着那边缘封面来找出他第一个要写的作业,精准的抽出来。
他翻到了某一页,眼睛一扫而过。
全都不会写。
他在v信的联系人里翻来覆去。
该找谁?
看到“周春”,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发送了一道题。
过了十几分钟——
「不好意思,我比较忙,没有时间。」
他看着消息点了点头,
理解,好学生任务重。
还能找谁……李红花?
算了,估计也没时间。
思来想去,还是打开了那个「(Emoji)班长」的聊天框。
他端坐不动,眼神仿佛被屏幕冻结了似的。只有指关节在机身侧面压出一片僵白的印子。
自从上学期加了v信到现在,基本上就没聊过天。
真的要给这个一个月都聊不了几句的人发消息吗?
一想起刚刚被周春拒绝的囧样,胸口就闷得发慌。
他安慰自己:只是问几道题而已,而且上次还帮他画东西了。
李栎刚把题目复制在聊天框上,指尖在「发送」二字悬停了几秒,紧接着「X」键亮起。
还是算了,要是再被拒绝一次就尴尬死了。
晚上打开手机,帖雪论坛又有两条新回复:
ID爱吃辣椒:「到了大学你会发现生活更无聊。」
李栎看着这条回复陷入思索。
是吗?可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都说不定。
另一个人的回复则完全相反:
ID太阳太阳:「我觉得我的高中挺精彩的,经历了许多有趣的事和有趣的同学。」
并附上了一张像合照,里面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摆出各种姿势,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青春洋溢。
他分别放大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原来不是每个人的高中生活都枯燥,也有一些美好的记录。
李栎回复了一句:真好,羡慕了。
李栎看着照片入了神,他忽然想,如果自己也能留下哪怕一张那样的照片,会不会也觉得这三年过得值得一点。
都说十六七岁的少年是发光发亮的,怎么我的生活这么平庸?
他回想起之前长辈和电视里都在说着少年的朝气,少年的无限可能性。
他看了看自己,
这些应该只是对少年理想化的想象,或者放大了对少年的期望和意境。
风华正茂的少年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每天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只有少数才是发光发亮。
李栎越想越没了看书的**,干脆关掉台灯,爬到床上。
这么多天早起晚睡,他决定今天要好好补个觉。
书桌上还放着那张已经摊开的课本,床上是已经进入梦乡的少年。
周六的医院眼科门诊人山人海,还有一些人带着红色的小圆眼镜走来走去。
“完全看不清黑板吗?”父亲李栈问道。
“现在看得清,但是如果座位再往后就看不清了。”
李栎接过一个塑料遮眼板挡住一只眼睛。
前面还很轻松,到了最后几行开始有些模糊。
“不要眯眼睛。”右前方医生的声音传来。
李栎努力想要看清,但那些黑色的字母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完全指不出方向。
“左眼0.6,右眼0.5。”随着医生的一句话,旁边的护士圆珠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盯着气球看就行。”验光师调整着旋钮,李栎的下巴托在仪器上。那片草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直到红色的热气球突然变得棱角分明。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与漫长的等待和排队,最终等来医生一句话:
“该配眼镜了。”
护士拿出一个圆形的可更换镜片的眼镜架,开始往镜框里插入不同度数的镜片组合,咔嗒咔嗒的声响格外清脆。
“现在清楚吗?”验光师点着视力表。
“有点糊。”
护士又换了两片镜片:“这样呢?”
“能看清了。”李栎的手指往左边指了一下。
“戴着走十几分钟,看看带着晕不晕或者有没有不舒服。”
“看远处试试。”父亲指着窗外。
最终在眼镜柜台前,工作人员拿出一个册子,上面介绍着各色各样的镜片。
“因为配镜老师现在不在,所以要一周后来取,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
“有什么区别吗?”李栎的父亲问道。
“薄厚不一样,还有可以延缓度数增长的。”
“现在这眼镜,快赶上小半个月工资了。”李栈翻着价目册,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
李栎的心也跟着那价格数字一沉,他小声说:“爸,要不去外面的眼镜店看看?可能便宜点。”
“不用,”李栈合上册子,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手指在一个中等价位的镜片上点了点,“眼睛的事,不能凑合。”
“好。”工作人员带着他们来到一处玻璃框前,李栎的目光上下左右,最后停在一副茶色边框上。他戴上试了试,镜腿刚好卡在耳后那个微凹的位置。
“还行。”
“这有镜子。”工作人员将一面镜子放到他跟前。
“你戴上后更像个读书人了。”李栈看着他,嘴角陷进一个酒窝。
“就这副吧。”随着滴的一声扫码,一天的任务结束。
周一的大课间,李栎正用力往信箱里塞东西,可始终进不去。他牙关一紧,眉头一拧,手一发力,连掌长肌凸起不少。
他看着因为外力而有些皱的信封,
总算进去了。
信箱外还露出浅浅的一角。
正当李栎准备离开时,隐约听到政教处里传来人声。他下意识停下脚步看了几眼,门没有关,几个主任手里还拿着几张纸,表情严肃的看着,桌子上是堆满的信山。
“这举报信多的不像话。”主任眉头紧皱,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语气中带着无奈。
“要不跟各老师反映一下?”
教室里已经热闹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李栎将举报信堆积成山的消息带到了组内。
“其中有我一份。”刘墨墨得意地说着。
“写了也没用。”她前面的梁硕冷不丁的一句。
“你怎么知道没用?”
“不管有没有用,写了就行。”刘柠附和道。
“确实作用应该不大。”李栎刚说完,坐在他后面的奇木也向前搭着话:
“我听说别的学校有学生向教育局举报学校补课,一点用没有。”
刘墨墨扭头接过话茬,
“我也听说过这种事,有的个人信息还被泄露了,还被班主任针对。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是说匿名举报吗?”刘柠也转过身参与这场讨论,语气带着疑虑。
“说是匿名,匿不匿谁知道啊。”奇木双手一摊,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
整个组都快围成一圈了,大家聊的热火朝天,课桌被推挤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连座位很远的李文路过时都加入了这场对话。
“学校跟教育局都是一伙的。”他靠在刘墨墨桌沿,语气像过来人似的。
直到教室里回荡起铃声,大家才慢慢的散开。前面的刘柠转过身,嘴上还带着没说完的话。
生物老师拿了个显微镜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到讲台的桌子上。
“下课之后大家可以上来观察细胞。”
坐在前排的同学伸着头,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好,接下来翻到108页。”
坐在江崇骁后面的人一听到这句话嘴巴和眼睛张的大大的,
“108!刚刚不是才96吗。”
“那已经是10分钟前了。”江崇骁用笔点了点桌面,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稍一跑神,十几个知识点就溜走了。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快速移动,留下一串串字母和名词。
“遗传学好难啊!”前面刘柠的脸拧成了麻花。
“特别复杂,”刘墨墨匆匆翻了几页,一边翻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后面的都看不懂。”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放弃意味。
“和大家说个题外话,”生物老师语气一转,教室里的氛围顿时轻松了几分,“我认为是常识,但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般亲属之间是不能输血的,哪怕血型一样。”
班里开始出现各种讨论声,还有同学举手问为什么。
“具体的不细讲,大家感兴趣可以周末回去上网查。”老师说完后拍了几下黑板,声音清脆。“安静!”
“以前电视里经常这么演,原来都是假的。”刘墨墨一脸不可置信。
“之前杂志里看过,好像会得抗宿主病。”李栎平静地补充道。
“你知道的还挺多。”刘墨墨侧目,眼中带着几分惊讶。
“学校正经知识没怎么学,其他的倒是看了不少。”李栎自嘲着,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这还叫常识吗?我们都不知道。”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教材是不是编的有问题啊,生活上的常识不教,光教这些没用的。”后排的同学调侃道,声音带着叛逆的调子。
李栎低头看着书上的细胞图,眼神却透过纸面飘向更远的地方。
那些真正与生活相关的知识,反而很少被老师提及过。
下课后讲台上热热闹闹地站了一群人,大家都挤来挤去的,像是在争抢限量商品。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活力和好奇。
“大家用的时候小心,调细准焦螺旋,别碰坏了。”生物老师起身,挤在前面的同学立刻迫不及待的把眼睛挤到镜孔处,双手还在显微镜两边转着,脸上满是期待。
“看清了!”一个女生兴奋地喊道。
“该我看了。”旁边的同学迫不及待的说道。
几乎半个班的人都围在讲台前,声音嘈杂,气氛热烈。
“李栎,你不去吗?”刘柠问道。
“人有点多,不太想看。”李栎摇了摇头。
讲台上全是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
他课本向前翻了几页,随便找到一张细胞图片。
细胞嘛,在哪看都一样。
“上次做的卷子拿出来,这节课讲……”
晚上,物理老师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上讲台,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几个公式。
“你说是不是所有的物理老师发际线都这么少。”刘墨墨对着李栎说,前面刘柠的肩膀却抖了一下,只听见前面传出一声压抑的“噗嗤”声。
她迅速抬头瞥了眼讲台,然后赶紧埋下头。
李栎就像没听到一样,他只是看着窗,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玻璃上印着教室的光,也印着一个模糊又疲惫的影子。
几秒后他眼前就出现一只挥舞的手。
“干嘛呢?”
李栎这才将头转过来。
“在想今晚几点能睡。”
后面的奇木闷声抱怨,“我都睡不够,每天回去太晚了。”
“就是,我听说有的学校走读生都不上晚自习。爽死了。”
“知足吧,要不是上一届的学生举报,走读生10点才能回去。”前面的梁硕突然发话,他声音沉沉的,差点让讲台上的老师听到。
“现在也没好多少,说是取消晚自习,结果走读生还要跟着上一节。美名其曰答疑解惑,实际上不就是变相延长学习时间。”
刘柠愤愤不平,嘴角嫌弃的咧成一个弧度,就连语气都带着少见的尖锐与讥诮。
李栎感到无所适从,手指麻木的在卷子上画着圈,目光像被抽走焦距的镜头,空洞地定格在纸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