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滑上最高处，尽管是初夏，室外温度也是不容小觑。
江应澜尽量拉着程妄走阴凉处，他看着手机上方的时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程妄笑嘻嘻地应好。
两人来到了《逐光山谷》的主题餐厅。
餐厅外形被设计成故事中兄弟里居住的小木屋形状，木屋外用各种材料搭建出一片莹辉堇花田。
花田正中央放着哥哥与弟弟的立牌。立牌形象与VR中看到的一致，两人都是大大的头颅小小的身材，是童话中常见的两头身比例。
哥哥高一些，蓝色眼睛眼角下垂，弟弟黄色的眼睛眼尾上扬。线条稚嫩颜色鲜艳，可爱的儿童绘本风格。
《逐光山谷》确实是十分火爆，那片小小花田被围得水泄不通。
程妄看着那些在烈日洗礼下已经满头大汗却依旧固执的排着队的人。
他对着那方向抬抬下巴示意江应澜望过去，“你看，哥哥和弟弟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呢。”
“而且有这么多人喜欢他们呢。”
江应澜顺着视线望过去，笑了，“嗯，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程妄有些失笑，“现在这个网络时代，不知道多久就会更新换代。没有人会一直喜欢这种幼稚……”
江应澜攥紧他的手，“没事，哥哥会一直喜欢弟弟的。”
程妄的话戛然而止，后半句连同脸上的笑容一并生生吞了下去，怔怔地盯着江应澜。
程妄其实是一名业内颇具盛名的作家，可此刻的情绪连他也无法准确表述出来落在纸上。
像是吸食者清楚明白身体的残破却依旧拼命追逐着那一口的欢愉。
程妄低下头，不去给任何人窥探他神色的机会，再抬起头时，脸上恢复了寻常的微笑，“好。”
两人在边角里落座，餐厅里的桌子被特意仿制成木墩的模样，桌面是一圈圈年轮纹路。
程妄扫过桌子上的二维码，手指快速下滑翻动。
片刻后打扮成小动物模样的服务员就端着食物上来了，程妄帮助她将食物摆好，礼貌地说谢谢。
一份兄弟魔法烤盘，两份莹辉堇布丁，两杯神明泪滴。
程妄将其中一杯推到江应澜面前，撑着下巴搅动着自己那杯，“尝尝怎么样？”
纯白的饮品内里飘动着细碎闪光，杯口点缀着食盐与一株仿真莹辉堇，很符合它的名字神明泪滴。
江应澜低头含上吸管，冰凉液体划过喉管，落入胃中，夏日暑气所带来的反胃感被大幅消去，“好喝，荔枝和茉莉茶吗？”
程妄一瞬不眨观察着他的反应，闻言给予肯定答复，“猜的很对哦。”
程妄将食物往江应澜那边推了推，“有胃口了吗？快吃吧。”
江应澜执起刀叉，切分好烤盘中的肉类，一大部分被他拨进了程妄盘里。
程妄伸出手阻止，被江应澜一把抓住手腕，指尖按过他突出的腕骨。
江应澜叹气，“你太瘦了小妄，多吃一点。”
程妄眨眨眼睛，语气轻飘，“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程妄磨磨蹭蹭地吃完自己盘子中的食物，撑得完全不想动。
两人在屋内避了会暑，等温度与饱腹感都降了些，这才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大部分项目程妄都兴致缺缺，差不多玩了七七八八，时间也终于接近夜晚。
人群不约而同朝着城堡前的方向去，幻梦乐园著名的烟花秀即将开场。游客们不论男女老少都急着占据一个最佳拍照点。
程妄不慌不忙地带着江应澜在园区内转悠，在不知第几千个与他们相反的游客擦肩而过后，江应澜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我们不去广场看烟花吗？”
程妄对着他勾勾手指，踮脚在他耳边轻声开口，“不和他们挤，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继续逆着大部队前进几分钟后，程妄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一片纯白色的莹辉堇花海，天色暗淡，此刻的莹辉堇就如童话中的一样，散发着柔和的荧光，照亮这片没有路灯的一隅。
程妄找了个木椅坐下，他拍拍身侧招呼江应澜。
江应澜坐到他身侧。
程妄的时间卡的刚刚好，刚落座，远处的天空便炸出璀璨烟火，绚丽色彩在漆黑夜幕中任意挥洒。
夜风裹着舒适的凉意拂过两人脸颊带起发丝。
这里没有人群的喧闹也没有吵闹的音乐，有的只是夜风与脚下微光的花海。
程妄单手撑在膝上侧头看江应澜，后者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烟花。
程妄欣赏着眸中倒映烟花的他。
寻光，寻光，寻找……光芒。
他好像知道了这个任务的意思。
程妄悄悄摸到江应澜垂下的衣角，紧紧捏住。
烟花表演很快结束，园内各个角落都响起督促游客快速离园的广播。
两人跟随大部队浩浩荡荡离开幻梦。
洗去一身燥热后，躺在柔软床铺上的程妄悄悄划开那个软件，这次他顺利的进入了其中。
简介无比的页面，白底黑字列着寥寥数语。
……恐怕这个软件界面设定没超过两分钟吧。
【任务1
寻光（×）】
看着第一条任务后面那个红彤彤的?，程妄长叹口气。
第一个任务就这么隐晦吗？
那做完这么多任务岂不是要很久？他要早点回去，重要的日子就要到了。
程妄抓了抓头发，眉宇间带上烦躁。
江应澜端着温热的牛奶进入房间，“小妄，牛奶热好了。”
程妄快速切出软件接过玻璃杯一口气饮尽，“江哥，明天我们在家看电影吧。”
江应澜拿回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点头，“好。”
程妄对着江应澜笑笑，小虎牙若隐若现，“晚安。”
“晚安。”
呼吸渐渐冗长，思绪飘向云端。
程妄再次从一片空白中睁开眼，他已经毫不意外了。
程妄直接席地而坐，等待着“神明”到来。
“神明”从空白中出现，好似撕裂空间。
程妄拍了拍自己身侧示意祂也坐下，却遭到了无情拒绝。他也不气馁，继续笑嘻嘻说着，“怎么天天来梦里见我，是不是暗恋我？”
“神明”一言不发，轮廓隐隐有着消散的迹象。
程妄快速收回笑容，“诶？怎么玩笑都开不起？”
“神明”摇摇头，似乎是不愿与他多做交流。
程妄失落地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好吧，那你陪我说几句话总行吧。”
“神明”沉默了一会，还是用它那听不出音调与情绪的声音回复道，“嗯。”
程妄站在他身侧好奇地去抓他身上紧紧围绕的金光，同时嘴上也喋喋不休着，“我今天去游乐园了欸，《逐光山谷》你听过吗？”
“神明”简直就是寡言少语的代言人，“听过。”
程妄歪歪头，“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神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知道。”
程妄对于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他以为会获得一个坚定地否定，“不知道？”
手指搭在唇边思索一番，“是不喜欢结局吗？”
“神明”点头，“嗯。”
程妄宽慰道，“没事说不定作者会在番外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呢？”
“神明”轻轻叹气：“希望如此。”
程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闲聊，“是不是快到三伏天了？”
“神明”：“嗯。”
程妄：“我今天喝的‘神明泪滴’很好喝呢。”
“神明”：“嗯。”
程妄：“你能出这个空间吗？”
“神明”：“可以。”
程妄：“你能去任何地方吗？”
“神明”：“是的。”
程妄：“能和我去再喝一杯‘神明泪滴’吗？”
程妄笑容晏晏发出邀约，对着什么也看不清的人形金光眨眨眼睛，“荔枝味，很好喝。”
“神明”：“……不能。”
程妄失落地低下头，“好吧。”
拒绝完程妄后，金色光芒便如同出现那时一样凭空消失。
程妄盯着金光消散的地方，轻轻笑了。
为什么呢？
很有意思。
程妄的作息不太规律，像他这种自由职业人员通常都是想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
可是现在有个作息规律到有些可怕的江应澜睡在他身侧。所以早上九点，实在经不住江应澜反复催促下的程妄从舒适的被窝中爬了起来。
顶着一张怨气十足黑眼圈深重的脸的程妄，冷静地含着一口薄荷味牙膏刷牙，并且心里思考着要不要搬出去睡。
程妄只买了个一居室，这是他第一次后悔没有买个大点的房子。
将口中的牙膏沫漱口吐净，心中搬出去的想法也逐渐减淡。
算了。
江应澜也站到他身侧，两人身高差了个七八公分，在一前一后地站位下，在镜子里几乎趋近相同。
程妄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江应澜是不是不会止步于这个身高？
江应澜捡起程妄刚刚用过几乎空管的牙膏丢入垃圾桶，“小妄早饭做好了。”
程妄扯出一张洗脸巾擦去脸上水渍，“好。”
桌上摆的是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薄薄的皮包裹着圆润鲜嫩的粉色肉馅，仿佛一触即破，应和着淡黄色的清亮汤汁以及飘浮在上的白绿葱花，香气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夏日晨间吃上这么一碗最好不过。
程妄看着这两碗馄饨却毫无食欲，昼夜颠倒的作息早已经让他舍去了早餐这个非必要选项。
已经多久没有吃过早餐了？
程妄认真掰着手指数了一下，十一年。
已经十一年了。
程妄恍惚一瞬，目光移向站在窗台低头摘围裙的江应澜。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模糊光晕，黑发遮住了他一部分脸庞，恰好足以模糊年龄。
或许曾经这种宛如幻梦般的生活就该属于他们呢？
“哥哥。”
“嗯？我在。”
江应澜摘下围裙逆着晨光走近程妄。
程妄猛然低下头去，胃里一阵翻涌，手中瓷勺滑落在桌面发出清脆一声。
江应澜拉住他一只手，关切询问，“怎么了小妄！”
程妄挣脱开那双手，压下呕吐的冲动，随意拜拜，“没事江哥，我不习惯吃早饭。”
程妄脸色不太好，没有留给江应澜回答的时间，自顾自站起身，“我回卧室补觉。”
程妄躺在床上，对着洁白的天花板自言自语，“喂，我不睡觉的时候我们能交流吗？”
没有回答。
是不能，还是不想？
程妄不知道。
程妄打开手机，看着任务一栏那还未完成的第一个任务，轻轻吐出一口气。
都等了十年了，也不差做这七个任务。
程妄放弃了在白天与祂交流，轻轻合上眼帘。
眼球有些湿润，还在可控范围内。
再次睁开眼，太阳已经向西滑去，屋内一地灿烂的金黄。
程妄摸索着手机解锁，5.37。
他打了个哈欠，屋内静悄悄的，这才是他最熟悉的一天的开场。
躺在床上刷了会短视频，意识也清醒过来。
6.12了。
江应澜呢？
“江哥？”
没有回应。
“江哥！”
程妄加大音量再次喊了一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程妄呼吸瞬间失调，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从被子中快速起身，下床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推开卧室薄薄的木门，客厅里依旧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