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妄在床上醒来。
头颅被松软的棉枕承托,身躯包裹进温暖床铺略微下陷,鼻尖萦绕着阳光曝晒后的馨香与他最熟悉的薰衣草洗衣粉芬芳。
——这不对。
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吞下了整整十九片安眠药,强撑着自己疲软的身躯走到了墓园。
他清楚记得自己在暴雨中走到了江应澜的墓碑前。
雨水浸湿他全身,视线不知是因为药物作用还是雨水浇打而失焦,泥土腥气混合着血腥争先恐后涌进鼻腔。
程妄重重跌坐在湿冷土地上,发蒙的头颅磕上石碑。
思维已经混沌,他侧头贴住石碑上的黑白遗像,轻轻露出一个笑容,“哥哥,我好想你。”
程妄想要转身最后看一眼遗像,可沉重眼皮如灌铅一般。
他已经行将就木。
指尖从半空落下,失力的头颅偏转,助他献上一个虔诚的吻。
——可此刻,他不在阴冷狭窄的棺椁,不在血腥恐怖的地狱。
他就在自己家里,自己床上。
房间里亮着柔和的暖调灯光,床头柜放着半杯喝剩下的牛奶,旁边的助眠音乐盒放着空灵轻柔的纯音乐,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美好。
在这个温暖的被窝中,程妄打了个冷战。
他伸出食指颤抖地触碰上杯身,指尖传来温热触感,就像是刚刚喝完里面温热的牛奶。
【咔哒】
浴室门突然打开,白茫茫的雾气从房间内倾泻而出,热气包裹着沐浴露花香席面而来。
程妄抓住水杯迅速丢出。
他是独居!
这个公寓除了他从未有人踏足过。
更别提会有人在深夜时分裹着水汽从他浴室中走出。
这绝不可能。
他的准头有些差,玻璃杯没有砸中闯入者,而是亲吻墙面,哗啦啦在地面上炸成烟花。
“唔?”
闯入者似乎被惊到了,再次退回雾气中。
可那短暂的一个字,足以让程妄清楚他的身份。
程妄迅速从床上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浴室。
细碎的玻璃刺入脚底,在白色瓷砖上踩出片片血花。可脚底的痛楚比不上半分心里的焦灼。
是他?
是他!
程妄直接扎进那人的温暖宽厚的怀里。
热量夹杂着水汽源源不断传递给程妄冰凉的身躯,他这才发现,他整个人的温度低的不像话。
程妄在胸膛上贪婪的磨蹭,两人相贴处被温热水汽逐渐濡湿。
他心跳如擂,抱住眼前人的腰身不断地收紧,用力大到像是要将人给拦腰勒断。
哥哥……
“小妄,抱太近啦,我有点喘不过气。”温柔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夹带着些许调笑意味。
程妄终于肯松懈一点力道,从那人怀中抬起头来。琥珀色眼眸透出璀璨星光,毫不掩饰深深凝望眼前之人。
漾着笑意的蓝灰色眼眸,纤长下垂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上扬的唇角……他的哥哥……江应澜。
早已死去的江应澜。
在他生命中消失11年的江应澜。
江应澜瞳孔微微放大,指尖拭去程妄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吗?”
程妄闷闷的嗯了一声,如稚童般在江应澜怀中撒娇。
江应澜将他打横抱起,踢开地面上大块玻璃渣,“怎么不穿鞋,是不是扎到了?”
程妄的头颅靠在江应澜胸口处,耳畔是缓慢清晰的心跳,紧绷的身躯松懈下力道。
江应澜将他放在床铺上,熟练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医疗箱,他半跪在地面轻轻抬起程妄的脚,“我帮你处理伤口,忍一下。”
程妄眨动眼睛,顺从的抬起脚底。
刺入皮肤的玻璃被一一挑出,棉签沾着碘伏棉擦去脏污,最后双脚都被细致地包扎上洁白柔软的纱布。
江应怜认认真真地打上最后一个蝴蝶结,“还好,只踩到了小碎片,伤的不深明天应该就……”
脖颈处贴上一个冰凉的器物,细腻皮肉被迅速划破,猩红血液从伤口处洇出。
“别动。”程妄捏着自己藏在枕头下的美工刀,语气狠厉,“你是谁?”
江应澜心跳错乱一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小妄,你在说什么?”
程妄还是随着他的抬头,悄悄收了些力道,锋利的刃口并没有伤到江应澜多少。
程妄鼻尖哼出一声冷笑,将美工刀在他面前晃悠一圈又抵回脖颈动脉,眉头紧紧压下,不留情面地威胁,“还要我在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江应澜神色迷茫,眼睑快速眨动,“我是江应澜,江哥啊。”
程妄目光更加凶狠,语气急促,“闭嘴!江应澜早就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江应澜迷惑更甚,不似作伪,“我怎么可能死了?我们不一直好好生活在一起吗?”
程妄捏着刀柄的手轻微颤抖,他深呼吸几下平复自己的眩晕感,用沙哑的音调道,“那你背后的遗像是什么?那我这么多年的……”
“什么遗像?那不是我们的合照吗?”
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屋内陈设瞬间亮起几秒。劈里啪啦的落雨急泻而下,用力冲刷着尘土与肮脏。
程妄瞳孔紧缩。
视线里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合照,色调明亮温暖,背景是蓝白相接的水面,画面中两人亲昵的贴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明媚的笑。
画面中的,正是他与江应澜。
美工刀从指间滑落,程妄抱住头急促地大口呼吸,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
江应澜快速起身环抱住他,拍着他的背一遍一遍顺气,“没事小妄,没事我在。”
程妄思绪像卡壳的磁带,只能不断循环往复在活着与死亡中,无法前进分毫。
江应澜将他放到在床上,轻轻盖上被子,细细掖好被角。
他沉默的注视良久,最后退出房间合上房门。
只有窗外呼啦的雨幕能够证明时间的流动,空气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逐渐凝滞,一切都愈发沉重压抑。
手机“嗡”的一声,亮起屏幕,及时春雨般唤醒这个卡住的主人。
程妄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慢慢伸手捞过手机。
一条弹窗静静矗立在屏幕上方“seven”已安装完成。
“seven”?
这是什么?
新信息的介入如同润滑剂,卡住的齿轮终于能够顺利运转。
程妄将解不开的乱序压在心底,带着疑问解锁开手机。
一个暗色调的图标静静待在桌面上,上面画着一颗扭曲的红色爱心,尖端还悬坠着鲜红血液。
……这不可太像是个正规软件。
程妄点进那个带着红点的陌生软件,他不记得自己下载过这个软件。
屏幕变为黑色,白色泛着圣光的字体从黑暗中逐渐显影。
【您暂时没有登陆资格】
【请与您的神明完成交涉领取任务】
什么垃圾软件?
程妄毫不犹豫退出界面,长按这个软件拖动进删除框,短促的文件粉碎声落下,可画面上的“seven”凭空出现。
程妄不信邪地再次尝试,结果不言而喻,那个软件依旧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
程妄懒得继续纠结,手机熄屏一丢,他闭上双眼。
肯定是在做梦。
肯定梦醒就好了。
乏力与困倦包裹身躯,他不再负隅顽抗。意识如浪潮摇摆中倾覆的帆船,在无尽温柔旖旎中坠入暖流。
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刺激着程妄敏感的神经。耳边仿佛有滋滋电流声与无数细语围绕。
程妄睁开双眼,声音戛然而止。
他正躺于一片空白中,无色无声无物。
程妄拍拍身子站起,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头顶是一片无限延伸的虚空。
程妄好奇地左顾右盼,梦中梦?
自己是梦到了天堂?还是死后到了天堂?
那这里会有上帝吗?
心念所至,一个散发着璀璨金光的人形生物出现在他面前,光芒之盛令他不得不抬手遮挡。
“上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贴心的将亮度调低了许多,程妄这才把双手放下。
程妄对着眼前的人形生物转了两圈连连称奇,“卧槽我召唤出上帝了?”
他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来的。
“上帝”似乎对他的话语有些不满,亮光闪了一下他的眼睛,语调平缓无一丝起伏,犹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我不是上帝。”
程妄歪歪头,一颗小虎牙随着他的微笑漏出,“那你是什么?”
“上帝”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良久后才开口,“我算是这个世界的神明吧。”
程妄噗嗤一声笑出,“神明?我可不信那个。”
曾经他也曾在深夜中千万次祈祷……不过他早已过了那个年龄。
上帝也不气恼,只是挥了挥手,空中浮起点点金光,光芒逐渐凑近组合,“你不想回去吗?”
话语犹如一阵警钟,程妄吊儿郎当的微笑瞬间收起,眼神锐利,“什么意思?回去?这不是我原来的世界?”
上帝依旧毫无感情,“是的。”
程妄迅速整理好情绪,思绪翻飞,须臾后向着面前的“神明”发问,“我死了又复活了?”
“神明”回答,“可以这么理解”。
这种好事居然能轮上我?难道我就是主角?!
中二少年程妄如是想,可是这金手指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他都25了!不应该15岁就出现吗?!
程妄脑海天马行空,嘴上还是正经问道,“这是真实世界吗?平行宇宙?”
“神明”沉默半晌,“真实与虚假如何界定?”
程妄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这团金光,“我要回我原来的世界。”
“神明”似乎是极小声的叹了口气,“可以。”
程妄紧接上,“我要怎么做?”
“神明”应答,“只要你完成任务,我就允许你许一个愿望。”
程妄眼神一转,立刻回答,“可以!什么任务?”
金光组成几行文字。
【SEVEN:
1、寻光。
2、…】
程妄有些惊讶,犹疑地目光在“神明”与金光之间来回切换,“这算是什么任务?”
“神明”平静地注视着他回答,“这怎么不算?”
程妄哑然失笑,“就没了?就俩个字?没提示?这是不是有点为难我?”
“神明”却是笃定回答,“没有,你知道的。”
程妄皱着眉,只能摇头,“那为什么只能看第一条?下面的二三四五六七怎么加载不出来?”
“神明”挥手,金光眨眼间消失,“等你做完上一条,下一条自然会显现。”
程妄了然,伸出手触碰漂浮的金光,光芒宛若流水从他指缝穿过,“那如果我不做任务呢?”
神明顿了顿,“你会一直留在这里。”
程妄脱口而出,“好像也挺好?”
“神明”似乎注视他良久,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如灯灭光散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