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一盯着洗手间镜子里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感觉昨晚的酒会不是结束，而是漫长噩梦的开端。她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辞职信的措辞——“因个人无法克服的羞耻心，申请离职”听起来怎么样？
浑浑噩噩地捱到天亮，顶着两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伊一几乎是飘着进了公司。她努力把自己缩进工位隔间的阴影里，祈祷着时间能冲淡一切，或者方淮贵人多忘事，最好把昨晚那个“痴汉”和她本人彻底分开。
“早啊一一！昨晚酒会怎么样？有没有艳遇？”邻座的林薇，元气满满地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有没有拍到王总监和张辰的后续？！快给我康康！”
伊一浑身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她一把捂住林薇的嘴，眼神惊恐地扫视四周，声音压得比蚊子还细：“嘘——！别提了！昨晚……出大事了！”
“啊？”林薇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扒拉开她的手，“怎么了？被保安当可疑分子抓了？”
“比那惨一万倍！”伊一哭丧着脸，正准备用最简练的语言描述昨晚阳台那场惊心动魄的社死，电脑右下角的工作群图标突然疯狂跳动起来。
【市场部-方淮】@所有人：通知：昨晚公司周年庆酒会，在二楼阳台拾获手机一部（银色外壳，无明显标识）。请失主尽快联系我认领。
附图：[一张手机放在黑色办公桌面上的照片，屏幕是黑的，但伊一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它边角的细微划痕——就是她的！]
伊一感觉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瞬间退潮，冻得她手脚冰凉。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简洁的通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方！淮！他！竟！然！发！在！工！作！大！群！里！@所有人！
伊一的内心瞬间被一万头狂奔的羊驼踩踏而过：
大哥！您老日理万机，市场部总监！这么闲的吗？！捡个破手机还值得您亲自@所有人昭告天下？！
您那套“精准得像瑞士钟表”的行为准则里，难道包含了“拾金不昧必须广而告之”这一条？！
附图？还附图？！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哪部手机是吧？！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这哪里是招领启示，这分明是通缉令！通缉那个躲在二楼偷拍男同事还手滑摔手机的“面具痴女”！
“尽快联系我认领”……听听这公事公办、毫无波澜的语气！昨晚那个用指关节蹭我耳垂、声音带钩子说“观察得挺细致”的恶趣味男人是谁？！精分吗？！
“哇哦！”林薇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群消息，惊叹出声，“方总监捡到的？谁这么倒霉啊？酒会丢手机，还被方总监亲自发群……啧啧啧，公开处刑啊这是！这失主不得尴尬死？”
伊一：“……” 谢谢，有被冒犯到，而且我就是那个倒霉蛋本人。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出了躯壳，悬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工位上那个名为“伊一”的躯壳，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精彩纷呈。
群里开始热闹了。
【行政部-小李】：方总监真是好人！
【技术部-小赵】：二楼阳台？谁那么有闲情逸致跑那去啊？
【财务部-王姐】：@所有人大家以后参加活动要保管好个人财物哦！
【运营部-张辰】：[憨笑表情] 方总监效率真高！
伊一看着张辰那个憨笑表情，眼前一黑。完了，连“偷拍对象”之一都知道了！她现在看谁都感觉对方在内涵自己。
手机在她空空的口袋里幻痛着。那里面有什么？除了那张要命的、加了粉色泡泡特效的“大作”，还有她珍藏的各类**漫画截图、CP向剪辑视频、以及给公司几位颜值担当私下取的极其羞耻的代号笔记（比如王屿和张辰，她私下文档里叫他们“屿辰CP”）……
救命！我的精神食粮！我的快乐源泉！我的社死百科全书！全在方淮手里！他现在是不是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我的“杰作”？他会不会点开我的相册，然后发现里面存了他大学时期打篮球的照片？！苍天啊！给我个痛快吧！
认领？还是不认领？
不认领？
那她的“精神世界”将永远掌握在方淮手里，成为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让她彻底社会性死亡。而且，没有手机，在现代社会简直寸步难行。
认领？
意味着她要主动走到方淮面前，亲口承认：“对，方总监，昨晚在二楼阳台偷拍同事还手滑摔手机、被您当场抓获还蹭了耳垂的痴女，就是我。”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伊一就想立刻买张票逃离地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群里关于“失物招领”的讨论渐渐平息，但伊一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方淮那条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已经荡开，只等着失主主动现身，掀起更大的波澜。
“一一，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林薇关切地问。
伊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内心在咆哮：我这是即将奔赴刑场前的生理反应！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伊一深吸一口气，试图给自己洗脑：方淮刚入职不久，大学时他们只是同一个学校不同系，自己只是万千默默无闻暗恋他的小透明之一，他肯定不记得自己了！昨晚戴着面具，光线又暗，他顶多觉得是个行为诡异的陌生女同事！对！就是这样！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镇定、足够公事公办，就能把这次认领伪装成一次普通的失物交接！
伊一，你清醒一点！你手机里的东西是普通失物吗？！那简直是你的“变态认证证书”！而且，方淮那双眼睛，昨晚看你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吗？！那分明是看透一切的审判官眼神！
但事到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伊一心一横，颤抖着手点开了和方淮的私聊窗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打“方总监，手机是我的”？太直接，显得心虚。打“您好，关于群里的失物…”？太官方，感觉更刻意。
就在她纠结得快把键盘抠出洞来时，方淮的头像旁边，突然跳出了一个系统提示：
【“方淮”拍了拍你卡里并不存在的五百万】
伊一：“！！！”
她吓得差点把鼠标扔出去。什么情况？！他拍我干嘛？！手滑？不可能！方淮那种人怎么可能手滑！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是在催命吗？！
方淮！你这个移动的荷尔蒙ATM机！行走的社死加速器！拍一拍这种反人类的设计是谁发明的？！我要给他寄刀片！你拍什么拍！我看到了！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吗？！
被这一拍彻底拍掉了最后一丝侥幸，伊一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伊一】：方总监您好，打扰了。群里的手机…是我的。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您办公室取？谢谢您。
发送成功。伊一感觉像交出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她死死盯着屏幕，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
【方淮】：现在。
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废话。
伊一：“……” 好，很好，方总监果然雷厉风行，连让她做点心理建设的时间都不给。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伊一顾不上了，她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壮士，悲壮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角。
“薇薇，”她声音发飘，“我…我去趟市场部总监办公室。”
“啊？去干嘛？”林薇一脸懵。
“去…去领个奖。”伊一说完，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市场部所在的区域，那个象征着终极审判的地方——方淮的办公室，挪了过去。
领奖？呵，年度最佳社死奖吗？颁奖嘉宾还是亲手把我推下社死深渊的方淮本人！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通往市场部的走廊似乎比平时长了十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伊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到底认出我没有？他看了我手机多少内容？他会说什么？不会当面打开那张照片点评我的P图技术吧？或者直接问我“观察人类”的心得体会？
终于，她站在了那扇深色的、标着“总监办公室”的门前。门虚掩着一条缝。
伊一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挤出一个职业化的、镇定的微笑，但肌肉僵硬得像打了石膏。她抬手，用尽毕生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门内传来方淮那熟悉的、平静无波的声线。
伊一推开门。
办公室宽敞明亮，装修是冷感的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方淮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侧脸线条利落，神情专注。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轮廓。
桌上，她的银色手机，就安静地躺在一叠文件旁边，像个等待被主人认领的、沉默的炸弹。
听到开门声，方淮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地落在门口的伊一身上。他今天没戴眼镜，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更加直接，清晰地映出伊一强装镇定的身影。
“伊一？”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语气自然得像在确认一个普通同事。
伊一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我的名字？！大学时他明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难道……他真看了我手机里的通讯录？或者……他昨晚就认出来了？！
“方…方总监好。”伊一的声音有点发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是来……认领手机的。谢谢您捡到它。”
方淮身体微微后仰，靠向椅背，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感。他的视线从伊一脸上，缓缓移向桌上的手机，又移回伊一脸上。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立刻把手机递过来的意思。
空气安静得可怕。伊一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每一丝不自在都无所遁形。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昨晚在阳台，”方淮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伊一心上，“光线不太好。”
伊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要提昨晚的事了！他要开始审判了吗？！
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是该装傻（“啊？阳台？什么阳台？”）还是干脆认罪伏法（“对不起方总监我错了我不该偷拍同事还P爱心泡泡”）……
然而，方淮的下一句话却是：“手机掉下去的时候，磕到栏杆了吗？”
伊一：“……啊？”
她懵了，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他问这个干嘛？关心手机有没有摔坏？
“没…没有吧？”伊一不确定地回答，努力回忆昨晚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您不是接住了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这不是等于承认了昨晚在阳台的就是她吗？！
方淮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阳台的事，而是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手机：“看看有没有损坏。”
伊一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才感觉到一丝真实感。她迅速按亮屏幕，指纹解锁——还好，方淮没动密码！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主界面，相册图标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看不出被打开过的痕迹。她心里稍微松了一点点气，但悬着的心依旧没放下，谁知道他有没有“备份”或者“截图”？
“功能…功能都正常。”伊一检查了一下，声音还有点抖，“谢谢方总监。”
“那就好。”方淮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似乎已经处理完了这件小事，准备继续工作了。
伊一攥着失而复得（但可能埋着雷）的手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就完了？不提昨晚？不提照片？不提粉色泡泡？这感觉……就像铆足了劲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结果只等来了一阵微风，反而更让人心里发毛。
“还有事？”方淮见她没动，又抬眼看她。
“没…没有了！”伊一连忙摇头，“再次感谢方总监！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只想以最快速度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手时，身后再次传来方淮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事项：
“对了，伊一。”
伊一身体瞬间僵住，心脏骤停。
“下次拍照，”方淮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记得充好电。昨晚我捡到的时候，电量只剩1%了。”
伊一：“……？”
她僵硬地转过身，一脸茫然地看着方淮。什么意思？电量只剩1%？这……这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捡到手机时屏幕快灭了，所以他没来得及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还是……在嘲讽她昨晚的“偷拍事业”因为电量不足差点功亏一篑？
方淮已经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仿佛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伊一彻底糊涂了。她攥紧了手机，手心汗津津的，看着方淮那张在阳光下显得过分英俊也过分冷静的侧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满屏的弹幕：
方淮！你到底是人还是谜语成精？！给个痛快话会死吗？！这1%的电量到底是赦免令还是新的处刑预告？！还有，你大学时真不认识我吗？！那你刚才怎么叫名字叫得那么顺口？！救命！这男人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