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楚惯例五日一朝会,今日没有早朝,但武帝自认天资不足,除却逢年过节,每日卯时正刻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陈进忠上前恭敬提醒,“陛下,陆丞相到了。”
武帝提笔最后一个字落下才抬眸,“宣。”
说起来武帝和陆执中认识也有些年头了,早先年武帝还只是个不起眼的五皇子时,陆执中便是他的伴读。
知晓他重礼数,武帝免了他的礼,将视线落在一旁行礼还不太熟练的陆颢南身上,“这便是景玉吧。”
景玉是陆执中给陆颢南起的小字,按楚朝礼法小字是及冠礼时起,到底于礼不合,陆执中忙要跪下请罪。
武帝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朕还记得那日你刚下值,得到消息骑马竟撞到了树上,连夜翻阅各种古籍当夜定了的名和小字。当初生产时也是你第一次开口向朕讨赏,从朕这借了两个御医过去,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这段陆颢南还是第一次听,万万没想到严肃如爹还有骑马撞树的时候,他仰头目光在二人间打转,津津有味地听着对话。
“没想到陛下还记得。”陆执中垂眸,“为人父母总是如此,太大了怕区区凡胎压不住,中庸了又不大满意。”
“何止是朕,当初整个京城都津津乐道。”武帝点头认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当时的名字朕也是纠结犹豫了许久。”
“说起来你自朕十岁起便在朕身边当伴读,”武帝叹了口气,感慨道:“这日子过得当真是快,这一晃眼景玉都这么大了,如今朕的儿子也有五岁了,朕却还总记得从前和你骑马射箭的日子。”
陆执中知晓要进入正题了,躬身道:“能给陛下做伴读是臣此生之幸。这些年陛下鞠躬尽瘁不曾有一日懈怠才有今日国泰民安。太子殿下尚才五岁眉目间便颇有陛下英气,实乃江山社稷之幸。”
陆颢南听不懂,乖乖学着爹的样子垂头。
武帝摆手,轻叹口气,“就是和朕像,朕才怕。”
“朕不想听官场话,今日没有君臣,只有秦玄同和老友陆镜流。”
陆执中站好,腿边的陆颢南也有样学样站好。
武帝再次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这小崽子简直是混世魔王。自幼就不是个安稳的,如今五岁更加变本加厉,三天两头闹着要当大侠,要打土匪、要劫富济贫,就差把天捅出个窟窿了,朕听着就头痛。”
陆颢南不认识几个小孩,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皮的。
“混世魔王”听着就吓人!
他仰头看向爹,爹真的要把他送给魔王当伴读吗?!
陆执中听着都闹心,且不说楚高祖就是土匪发家,现如今天底下最富的便是皇家,太子殿下这要口口声声打的是谁、劫的又是谁?
他宽慰道:“陛下保重龙体。太子殿下不过五岁,童言无忌,启蒙后大抵会好些。”
武帝抿唇赞同地点了点头,“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何时安排他启蒙为好。”
楚高祖虽是土匪出身,但年少时也读过不少书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在外招兵买马也不忘给几个儿子安排先生。
只是武帝当时不过是先帝第五子,不上不下卡在中间,先帝哪有精力分到他身上,生母又是先帝强抢来的,整日以泪洗面懒得管教他。
书他自然是不会自觉去读的,先生年纪大了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木棍压根追赶不上他,几次下来索性也不管了,兄长弟弟读书时,他便去河里摸鱼抓虾。
真正算起来他启蒙时已十一岁。
那时太祖称帝,大局逐渐稳定,不似先前那般时时要打仗,有空过问他学习,他又被困在宫中没法胡玩海造。
前有陆执中看着,后有宫人拦着,为了不日日挨父皇批他只好读几本书。
只是谁曾料到兄长弟弟们为皇位两败俱伤,死的死残的残,最后这皇位竟落到了他头上,身为皇子为了百姓他也不得不挑起大梁,他自认愚钝更加勤于政事。
陆执中:“臣以为,可参酌前朝旧例。”
武帝摇头,“前朝七岁启蒙,再过两年朕早被这逆子气死了。”
陆颢南低垂头有些听不明白,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此番入宫不就是为给太子殿下当伴读吗?
陆执中:“殿下息怒,龙体为重。”
“朕是真没法子了,太子朕管不住,上朝又日日被催着充盈后宫,关氏还三番五次想让朕娶关皇后妹妹做续弦,她妹妹比太子大不了几岁。”武帝重重叹了口气,“朕不瞒你,这几日太医已经来三趟了。”
陆执中躬身垂手,恳切道:“陛下息怒,臣斗胆进言,太子殿下虽顽劣但年岁尚小,不如提早安排太子先入崇文馆,有严师教导又有年岁相仿的孩童相伴,潜移默化下许能导其心智。”
武帝沉重地点了点头,“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崇文馆孩童都比太子大几岁,到底不是同龄人,朕就怕玩不到一处去,太子孤零零一人朕瞧着又心疼。”
陆执中看向一旁学着他模样躬身的陆颢南,“臣有犬子,与太子殿下年岁相仿,可为太子殿下排解孤寂。”
武帝也看向一旁安静乖巧的陆颢南,心下暗自羡慕,“景玉也不过五岁,你当真舍得?”
陆执中:“愿为陛下分忧。”
武帝:“景玉你可愿意?”
陆颢南学着父亲的样子,一字一句道:“愿为陛下分忧。陛下别生气了,保重身体。陛下生病,想必太子殿下也会难过的。”
陆颢南只知道生病了才要看大夫,太子殿下失去母亲已经够可怜了。
武帝龙颜大悦,“镜流,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朕的太子若是赶得上景玉一半,朕也不必日日头疼了。”
陆执中恭谦道:“陛下过誉了,景玉不过嘴甜些,能为陛下分忧解难是犬子的福分,不敢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不必谦虚。”武帝吩咐一旁的陈进忠,“去将太子带来,让两个孩子打个照面。”
另一旁少阳院内,炭火毫不吝啬,烘得室内温暖如初,抱着小白猫的太子秦逾明并不知晓三言两语间已经定下了读书的事尚还在酣睡中。
陈进忠拿着浮尘走上前轻声唤,“殿下,太子殿下。”
半晌怀里的白猫被吵醒不耐烦地挣脱他的怀抱,换了个床脚的位置再次趴倒,秦逾明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公公怎么来了?”
陈进忠轻声道:“殿下,皇上在御书房等着您呢,特地让奴才来接您。”
秦逾明眯着眼,“父皇找我做什么?”
问完他不慌不忙地翻了个身,探出一只手想去捞床脚的小猫,“若是读书的事便不用提了,我是不可能同意的,我才不要上学!”
陈进忠避而不答,只哄道:“殿下不是一直想要个玩伴吗?陆丞相家有个同殿下年纪相仿的孩童,今日皇上特意让丞相带来了,正在御书房等着殿下呢。”
说到这秦逾明便不困了,“噔”得爬起身,“当真,公公不是在哄我吧?”
陈进忠:“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奴才哪里敢哄您,那位小主正在御书房等着呢,不信您跟奴才去瞧一瞧。”
秦逾明赶忙起身,在一众宫女太监的伺候下洗漱更衣,连个手炉都没拿就要往外跑。
还是陈进忠接过子安手里的裘衣给他披上,“太子殿下当心染了风寒。”
秦逾明拿好手炉,催促道:“公公快些走吧!”
陈进忠:“殿下不着急,雪天路滑,再说小主又不会跑了。”
话虽这么说秦逾明还是急,他忍不住仰头兴冲冲地问:“公公,他长得好看吗?年岁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后院的雪我特意没让子安安排人扫,刚好一会儿和他一起堆雪人!”
陈进忠:“回殿下,奴才瞧着小主粉雕玉琢,像个雪白团子。具体生辰奴才倒是不清楚,只晓得和陛下是同年出生。殿下,堆雪人的事定要得皇上批准啊!这天寒地冻的,切莫染了风寒。”
后宫空置,除却秦逾明外再找不出个孩童来,陪他玩的小太监最小的子安也比他大七岁。先前除夕家宴舅舅带了自己家的两个孩子来,表哥带着比他还小一岁的表弟玩,秦逾明羡慕得不行,甚至跑到父皇面前要弟弟,被骂了一次又打了一顿他才歇了心思。
现在好了,他总算有弟弟玩了!
东宫离得近,没走几步路就到了,陈进忠刚帮他脱下裘衣。
秦逾明就顺手递出手炉,一溜烟跑了进去,“父皇,你给我找到弟弟呢?”
武帝余光看了眼安静乖巧的陆颢南,狠狠瞪过去,“胡说什么呢,朕何时给你找了个弟弟?”
“陈公公说的啊。陈公公说父皇给我找了个玩伴,如此说来不就是我要当哥哥了!”秦逾明目光在御书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执中腿边的陆颢南身上。
“混世魔王”呆愣愣地凑近,目光直勾勾盯着陆颢南,片刻才回过神来般磕磕绊绊憋出一句感慨:“你睫毛好长啊。”
陆颢南给太子殿下行了礼后小步往爹身后躲了躲。
武帝不知道他这逻辑怎么来的,瞧着他呆愣的傻样又瞪了一眼,窘迫地冲陆执中笑了笑,“说起来景玉生辰是何时?”
陆执中恭敬道:“回殿下,是十月初三。”
秦逾明往陆颢南身边凑了凑,“我是二月初六!景玉快叫哥哥。”
陆颢南无措地看向爹。
陆执中不好直言,只得看向武帝,婉言道:“陛下,不合规矩。”
武帝摆了摆手,“爱卿严重了,不过是小孩子,就由着他们吧。”
陆颢南得了爹的点头,才轻声唤了一句,“哥哥。”
秦逾明挺起胸脯,十分自豪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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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