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三月的雨总是来得突然,就像那晚程叙白在车里说的话。她无意识地转动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已经空了很久,皮肤恢复平整,只剩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线。
"虞总监,这份文件需要您过目。"
助理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转身时,她瞥见程叙白正在走廊尽头与人交谈,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格外挺括。他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望过来,虞清迅速低头翻阅文件,却还是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
茶水间里,虞清往杯中注入热水。茶包在沸水中舒展,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这味道让她想起地铁上那个意外的靠近,程叙白手臂环过她头顶时传来的雪松气息。
"喜欢这个茶?"
声音从身后传来,虞清手一抖,热水溅在指尖。程叙白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他惯用的黑色马克杯。
"新买的。"她抽了张纸巾擦拭手指,"说是安神。"
程叙白点点头,从她身侧的柜子里取出茶包。这个动作让他们靠得很近,虞清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
"昨天送去的方案,客户很满意。"他说着,热水冲入杯中,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特别是风险控制那部分。"
"那是林总监的功劳。"虞清向旁边挪了半步,让出更多空间。
程叙白轻笑一声,眼角浮现细小的纹路。"你总是这样。"
"怎样?"
"把功劳让给别人。"他靠在流理台边,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指尖,"烫到了?"
虞清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没事。"
程叙白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铁盒。"薄荷膏,很管用。"
铁盒在他掌心闪着银光,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用了很久。虞清犹豫了一下,接过时指尖擦过他的掌心,触感温暖而略微粗糙。
"谢谢。"她打开盒子,清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我母亲的习惯。"程叙白解释道,"总是随身带着。"
虞清想起他说过母亲是画廊主理人。她试着想象那位女士的样子,应该是优雅而知性的,就像程叙白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教养。
"周末有个艺术展。"程叙白突然说,"如果你有兴趣..."
"这周末我要去苏州。"虞清打断他,"家族聚会。"
程叙白点点头,表情未变。"下次吧。"
他离开后,茶水间突然显得空旷起来。虞清看着那个小铁盒,薄荷的凉意渗入指尖,却让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发热。
苏州的老宅里,虞清坐在回廊下看雨。母亲端来桂花茶,目光扫过她的右手。
"戒指呢?"
"取下来了。"虞清摩挲着空荡荡的无名指。
母亲沉默片刻,"程家的公子,我见过他父亲。"
虞清抬头,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我们只是同事。"
"是吗?"母亲将茶杯轻轻放在案几上,"你父亲当年追我时,也是先谈了两个月的''正事''。"
虞清想反驳,却想起程叙白递来的咖啡,美术馆里恰到好处的距离,还有雨夜里那句"我喜欢你"。她低头喝茶,让桂花的甜香掩盖突然加速的心跳。
回上海的高铁上,虞清收到程叙白的消息:「深圳的项目需要当面谈,周二能出差吗?」
她回复确认,然后点开附件查看行程。这次除了他们,还有法务部的两位同事。商务行程,再正常不过。可当她看到酒店预订信息时,手指还是停顿了一下——她和程叙白的房间在同一楼层,只隔了三间。
深圳的天气闷热潮湿。会议结束后,当地合作方坚持要尽地主之谊。酒过三巡,法务部的同事已经有些微醺,程叙白却依然清醒,时不时将话题引回正事。虞清小口啜饮着柠檬水,注意到他每次举杯都只是沾唇即止。
"虞总监酒量如何?"合作方的李总突然问道。
"她酒精过敏。"程叙白自然地接过话头,"上次年会后起了疹子。"
虞清惊讶地看他一眼。那是去年的事,她只随口提过一次,没想到他记得。
回酒店的路上,深圳突然下起暴雨。一行人被困在大堂,法务部的同事提议去酒吧继续聊。程叙白看了看表,"明天还有早会。"
电梯里,虞清看着不断跳升的楼层数字。"谢谢。"她轻声说。
"什么?"
"刚才在酒桌上。"
程叙白微笑,电梯顶灯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只是陈述事实。"
他的房间先到。电梯门开启时,他突然转身:"要喝杯茶吗?我带了正山小种。"
虞清应该拒绝的。深夜,酒店,这些元素加起来太过暧昧。但也许是深圳的雨让人心软,她点了点头。
程叙白的套房有个小阳台。他们坐在那里,看着雨幕中的城市灯火。茶香氤氲,虞清发现他泡茶的手法很专业,水温、时间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跟母亲学的?"她问。
"祖父。"程叙白将茶杯推到她面前,"他常说,茶如人生,急不得。"
虞清捧起杯子,热度透过瓷器传到掌心。"我外公也爱喝茶,但他总说商场如战场。"
"所以我们成了这样的人。"程叙白的目光落在她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永远计算风险,评估得失。"
雨声忽然变大,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虞清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怕打雷?"程叙白问。
"小时候怕。"她抿了一口茶,"后来学会了掩饰。"
程叙白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像在看一件珍贵的瓷器。"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某道锁。虞清想起办公室里他递来的咖啡,雨天倾斜的伞,还有永远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不是那种轰轰烈烈追求的人,他的喜欢藏在细节里,安静而持久。
"程叙白。"她放下茶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看合同条款时会不自觉地咬嘴唇。"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你在茶水间发呆的样子像一幅画,因为即使连续工作36小时,你依然记得给团队每个人带他们喜欢的咖啡。"
虞清睁大眼睛,这些细节她自己都未曾注意。
"还有,"程叙白的声音变得更轻,"因为你取下戒指的那天,我在车里坐了一小时,想着该怎么告诉你,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阳台的玻璃门。虞清低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被水波扭曲又复原。
"我可能...还没准备好。"她最终说。
程叙白只是点点头,为她续上热茶。"我知道。"
回上海后,公司最大的投资项目突然出现危机。虞清带领团队连夜赶制应对方案,程叙白则亲自与投资方周旋。凌晨三点,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虞清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箭头,咖啡杯已经空了四次。
"休息一下吧。"程叙白走到她身后,递上一杯热牛奶。
虞清摇摇头,一缕碎发从她的发髻中逃脱,垂在额前。"还差最后一部分。"
程叙白突然伸手,将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他的手指很暖,轻轻擦过虞清的太阳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虞清愣住了,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决堤。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睛酸涩得像是进了沙子。程叙白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像一座可靠的山。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失望。"她最终说,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程叙白轻声回应,"但你不必独自承担一切。"
清晨五点,方案终于完成。虞清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色由黑转蓝,再渐渐泛白。程叙白坐在她对面,领带早已松开,眼睛下方是淡淡的青色,却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坐姿。
"成功了。"虞清发送完最后一封邮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程叙白微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虞清没有拒绝。
车停在她公寓楼下时,天又开始下雨。虞清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将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柔软。
"程叙白。"她突然开口,"如果现在...我准备好了呢?"
程叙白转过头,雨水在他的轮廓上投下流动的影子。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等待的姿态。
虞清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程叙白的指尖有些凉,但掌心很暖,稳稳地包裹住她的手指,像是一个迟来已久的承诺。
"不急。"他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我们可以慢慢来。"
雨声渐大,但他们谁都没有动。在这个狭小而安全的空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虞清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明白,有些感情就像好的投资,需要的不是时机的精准,而是足够的耐心与信心。
而这一次,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