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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石子(二)

作者:愤怒的卷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桑蕴咬着牙动了动手腕,拧起一肘朝后边捅去,皮包骨的腹部被这一结结实实地一捅,哪吃得消,立刻嗷一声向后退去。


    视线在院中环顾一圈,看见凿进木墩中的斧头。


    又旧又烂,偏偏还沉得很,桑蕴拔了几下,才勉强提在手上。


    这具身体力气太小了。


    男人并不怕她,揉着肚子走过来,还不忘回头招呼孕妇:“我按住她,你喂她吃饭。”


    直到被斧头呼啸着从鼻尖甩过,铁锈味吓得他头皮一麻。


    桑蕴问:“为什么要给我吃石头?”


    弟子科普手册上写得很清楚,地魔是万物生灵所化,执念、怨念、爱恨过重,都有可能死后化魔,成魔后没有灵智。


    所以她个人将其总结为“厉鬼”。


    然而其他弟子是这么评价的:“鬼?什么鬼不鬼的,那是迷信,世上只有魔,没有鬼。”


    被古人说迷信的桑蕴很没有面子。


    她现在开始怀疑,这个小院子发生的事,就是魔物的执念怨念爱恨情仇。


    莫非,她扮演的就是魔物生前的角色吗?


    ……那还挺悲催的,是她,她也成魔。


    那么,她现在应该做什么?是顺应历史,重走一遍那条必死的路,还是反抗改变结局?


    桑蕴用自己的理性和智商判断是后者。


    “这太强人所难了。”桑蕴说。


    夫妻二人明显怔愣了一下。


    男人声音嗡嗡的:“咋感觉她说话怪怪的,是不是中邪了,听说邪物就喜欢上傻子身。”


    一听他这么说,孕妇更紧张,往后退了退,手肘护住肚子。


    桑蕴拎着斧柄前进,斧尖在地面拖行,拉出一长条土痕。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瘦小女孩逼近,那双眼睛是从未有过的雪亮,□□枯脏贫的身体一衬,分外诡异。仿佛小小的人里住着其他灵魂。


    男人朝后退了一步。


    桑蕴看向他身后的孕妇:“那你说,娘。说话。”


    “喀拉喀拉”


    那是娘亲手里海碗抖动的声音,小石子在她手中碰撞。


    “因为、因为你是傻子,家里养不起一个傻孩子了。”


    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傻子说这样的话。仿佛在向狗解释,为什么要锁住它,回答说“因为你是一只狗”。


    桑蕴点点头。


    和猜测差不多,这小孩之前要么出了什么意外,要么天生傻子,这对夫妻想摆脱她,给肚子里可能健康的孩子让道。


    啧。


    她面无表情,下盘发力,高高举起斧头。


    “你、你干什么,我是你爹……啊!”


    一刻钟后。


    斗转星移,小院中的天已经黑了。


    桑蕴在劈柴,身后有小山般的柴垛等着她,窗前昏黄的烛光将她瘦瘪的影子投在垛上,像一根竖着的柴。


    她又回来了。


    当时她想到的解法是,杀了这对父母,让地魔大仇得报,也许此境就能瓦解。


    这是不是十二万分的合理。


    可后面的发展让她怀疑自己的智商。


    不知道是否因为在幻境,她一斧头劈死男人的时候,那感觉像用菜刀从中间剁开西瓜,没任何特殊触感,连血都没流,他就倒地不起了。


    应当是“死”了。


    这感觉像是玩某种沉浸式3D游戏。


    于是接下来她提着斧头往躲在门槛后的女人走去。


    女人捂着肚子,抬头对她不断流着泪摇头。


    桑蕴想都没想,抬手就劈。


    当斧头举到最高处,突然天空竖下一道银色闪电,雷击从金属斧尖炸响,一路顺着斧柄往下电去。


    啊,做错事了。


    如此高压电之下,桑蕴立刻就没了意识。


    下一秒睁眼,又是从天而下的石子瀑布。


    这时她才看清,男人两只腿跪在她腿上,双手扒开她的嘴,两个手肘镶进她的锁骨下方。


    自己仿佛被五根钉子钉死在这小小的门板床上。


    上方汤盆那么大的海碗开始倾倒。


    桑蕴瞄准男人的脑门,猛地一抬头!


    “嗷——”男人从她身上滚下去,慌乱中石子泼了他一身。


    桑蕴没太大感觉地揉了揉头。


    傻子的头果然硬。


    可能因为很难砸坏了。


    接下来又是如出一辙地被满院子追着跑。


    她一边跑一边想,它到底想要什么?


    她看向永远也逃不出去的院门。


    难道它渴望的是逃出去?离开这个家,从家族中彻底脱离?


    啊,那其实非常有办法。


    脑子轻轻一思考,桑蕴就忍不住发笑——智力这方面,她自认为还是有些水准的。


    绕着院中一棵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桑蕴和男人打游击战,同时对台阶上的女人喊道:


    “娘!”


    女人没有理她。


    桑蕴又喊:“娘,看看我呀,我不傻了,我是你的二蛋呀!”


    女人端着那沉重的海碗,表情迟钝,眼神半天找不到焦点,过了会才醒悟,恍然道:“不傻了,是啊,能说话了。”


    男人唾道:“不傻又有什么用,我怎么养两个孩子,嘴里省下来一口当然是紧着儿子。”


    桑蕴插嘴:“不是儿子,她给我托梦了,是妹妹。”


    男人伸长了胳膊,看起来很想揍她。


    “丧门星,轮不到你说话。”


    桑蕴贴着树干将头一歪,牙尖嘴利:“这么多年就我一个孩子,你是不是不行?”


    又是隔空一巴掌扇过,带起的风在她眼前一晃。


    “谁跟你说就一个孩子?”男人说,“要不是你是老大,又勤快,你娘舍不得,谁会留你?最后还是一跟头下去人废了。”


    桑蕴不和他废话,去和女人说自己的计划。


    “嫁人?”女人端着碗失笑,“你才几岁?谁要你?”


    桑蕴心里一怵,难道她很小?还是儿童?


    男人却张大了嘴巴,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将她卖去西山西边的老头村啊,随便他们怎么处置,咱就要两斗米,他们凑一凑,应当给得起。”


    桑蕴一阵恶寒,但还是点头称是。


    一旁女人却嗫嚅着落泪了,嘴里嘟嘟囔囔,都听不清说什么,像个语言退化的老人,桑蕴花了点力气才从那重复的字句中分辨出,那是在说“不如死了呢”。


    然而男人好言相劝了一会,她又止住了眼泪,像是很快便想通了,摸了摸自己独自,道:“是,孩子出生要吃米汤。”


    女人最后那滴未来得及收回的泪从下巴坠落,重重地破开小院里沉闷的空气,砸向地面,绽开水花,像一滴水落进墨迹未干的风景画上,水渍在宣纸上迅速洇开,将整个画面涂抹得模糊不清。


    视线再次清晰的时候,是二蛋出嫁前一天。


    桑蕴在院中劈柴。


    小山似的柴垛永远也劈不完,院子里持续回荡着哐当哐当的劈砍声。


    她想了想,丢下斧头,去拎旁边的水桶,走向水井。


    桑蕴趴在井边许久,才打上来浅浅一盆水,看来这里水资源短缺。她才不管,端着盆蹲在门槛上,背后是摇晃的烛光,水面能看出她的影子。


    身量很小,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是黑黄色,只能从骨骼和牙齿判断年纪,至多十岁。眼睛还算亮堂,尖尖的下巴,瘦削的脸颊,嶙峋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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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树干子一样的腿,比较符合后世审美。


    她对着水将脸和脖子搓了个彻底。


    水很快浑浊不堪,最后漆黑一片,都照不清她的脸了。桑蕴对着水面笑了笑,又扮了个鬼脸。


    她觉得还挺好看的。


    天一下子大亮,她听到门口传来乱七八糟的一阵敲锣打鼓,很潦草,估计就两三个人在敲,一顿瞎敲。


    她坐上板车,由个沧桑的中年人拖着,慢慢往门外驶去。


    她的身体经过门栏,枣红袄子像褪色一般从前到后又变为灰色补丁麻衣。


    眼前是一只装满石子的碗。


    再上面是女人殷殷的目光:“二蛋,吃饭饭啊,吃完饭饭睡觉觉,下午娘叫你起来,我们一块去山上摘叶子。”


    “……”


    桑蕴心力交瘁。


    男人要来扒她的嘴,被桑蕴一脚踹开。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小孩的心思这么难猜?何况这还是个傻小孩,到底有什么想要的?


    还是说对方根本就没打算放她走,所以她怎么做,都是错?


    桑蕴一阵气闷,但不准备放弃,又依次尝试了不少法子。


    她以为自己想复杂了,于是就顺着小孩思路往简单里猜,无外乎吃喝玩乐,便骗着吃了喝了玩了好一通,将这对夫妻折腾得够呛。


    最后还是不行。


    她又拿着斧头逼夫妻俩下跪认错,痛哭流涕对二蛋道歉磕头,好话坏话说了一大箩筐。


    结果再睁眼,又是倾倒而来的石子饭。


    桑蕴都要吐了!


    她下半辈子都要对碗有阴影了!


    如果她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二蛋,乖乖的,吃完饭我们睡觉觉,下午娘叫你起来,我们一块去山上摘叶子啊。”


    女人费劲地端着碗,细瘦的胳膊上骨头都凸出颤抖,似乎快要端不稳。


    桑蕴懒得理她,刚将男人一脚踹开,坐起身,准备下床。


    忽然怔了怔。


    她的眼神第一次露出踌躇。


    怀疑自己了一会,然后慢慢坐回床上。


    在男人骂骂咧咧扬起巴掌的时候,她对女人说:“让我先睡一会吧,就一刻钟,娘。”


    女人很坚持:“先吃饭再睡。”


    “就一刻钟……半刻,我太困了,就睡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睡了。”桑蕴躺下,哀求她,“好不好?”


    女人挣扎了会,回头看看自己丈夫,又看看自己女儿。忽然下定决心似的:“行,睡吧。”


    桑蕴闭上眼。跟强制关机似的,她一秒就没了意识,似乎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人轻轻拍着手。


    “……醒醒,到时间了,起床。”


    声音低缓,细听还带着温柔。


    桑蕴迷糊中想起高三某个天没亮的清晨,妈妈一连声叫起床,见叫不起来,又上手掀被子扯胳膊,桑蕴起床气大,睡梦中“啪”地拍了那只手一下。


    她睁开眼,看见那只长时间端着碗不肯放下的吃力抖动的手,细瘦,像爪,有伤疤和褐斑。


    “妈妈,”桑蕴抬眼望向她,问,“手还疼吗?”


    托着沉重海碗的手更加颤抖,碗里有抖抖索索的稀碎碰撞声,有什么快从碗沿溢出来。


    忽的,手彻底一翻,海碗倾倒,漆黑的石子如暴雨倾盆而下。


    桑蕴仰视着这场黑色石瀑,仿佛也回到了那个柏油味的雨中,所有人都不知道末日已至,不知道所有人间烟火都会被这场雨冲散,温暖爱意,潮湿怨怼,都和城市中弥漫的灰尘一起被永远冲进下水道。


    一起下地狱。


    再次睁眼,桑蕴真的看到了地狱。


    张献正高高地俯视着她,白衣在虚无的黑暗中反着光,像高悬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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