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今月一夜未归。
季晚眠一直等，等到了天亮，等到手上的工作全都完成，等到画好最新的分镜草稿，都还没等到裴今月。
又不回来。
但，也不是第一次。
季晚眠将稿件发了出去，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关掉屋里的灯，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腰背。
还是出门丢个垃圾再回来睡会吧。
她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想要换件衣服穿，却看见放在衣服堆上面的信封。
拆开一看，里面装着够她辛辛苦苦画一个月的钱。
季晚眠笑了，是苦笑。
她默默将钱封好，与之前给的钱收在一起，安安稳稳放好，等待下次见面时，一起还给裴今月。
可下次，又会是等多久。
裴今月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人随时都可能会来，但也随时会从她面前离开。
季晚眠叹了声气，换好衣服，提上垃圾，走出门。
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一个温度，只是外面有风，会显得更冷些。
季晚眠将下巴埋在高领毛衣里面，低着头走路，大抵是因为睡眠不够，她晕乎乎的，走两步路便有些颤。
一位路人阿姨扶住了她。
季晚眠连连低头道了好几声“谢谢”。
路人阿姨则爽朗地笑笑，挥手说：“不客气，看你样子是太累了，注意休息啊。”
季晚眠重重地点头应下。
丢完垃圾回去时，季晚眠脑海里全是路人阿姨对她说过的话，语气与字眼都跟昨晚卖烤红薯的老奶奶一样。
萍水相逢的路人，却让她注意休息。
而她心里住着的那个人，全然不在乎她的情绪。
季晚眠叹了声气，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看着面前明晃晃的「今月」，却迟迟不敢拨打过去。
因为裴今月说过，她很忙，会接不到电话，如果有事情的话，她会主动给季晚眠打电话来的。
季晚眠握着手机，心想，说不定下一秒裴今月就打开电话了呢……
“啦啦啦——”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
她心尖颤了颤，屏住呼吸，有些激动地望向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
「妈妈」
季晚眠抿唇，方才狂跳的心也稍微安稳了些，恢复正常呼吸，接通了电话。
“乖女呀，你在忙吗？看你没回我消息就给你打来了。”
妈妈季兰的声音传来时，季晚眠鼻尖猛地发酸，她没想着继续走，而是找了个附近的长凳，直接坐了上去。
勉强缓好了情绪后，她尽可能语气轻快地说：“不忙，可能是没看到消息。”
“你有没有早睡早起呀？”季兰话里含笑，温和又亲近，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手机里的声音依然含着关心，“吃饭了吗？有没有去吃点好吃的？你那边冷吗？有没有多穿点？秋衣秋裤那些穿上没？”
“不冷，我穿得厚。我这么自律的人，肯定早睡早起呀。说起吃饭，我才刚吃完呢，我给你列一下我都吃了什么好吃的。”季晚眠捂着自己有点饿的肚子，在脑海里拼命回想美食的名字。
季兰应该是正在收拾东西，电话那边传来一些小响动，但仍好奇问：“吃了什么呀？”
季晚眠擦去眼角泪花，说：“最近吃得太好啦，我都快忘了每天吃的什么了，吃了小龙虾、糖醋排骨、炸串，晚上还约了朋友去吃火锅呢！”
“没吃蛋糕呀？”季兰应该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声音很明显凑近了些。
季晚眠不解问：“啊？为什么要吃蛋糕？”
“哎哟，乖女，今天你生日啊！”季兰扬声说，“看看今天几号了，都十一月二十九了！”
季晚眠又“啊”了好几声，滑动手机，看了一眼日历，还真是自己的生日。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真是这几天忙着交稿，忙着伤感，忙着想裴今月，连自己的生日都忙忘了。
“最近这么忙啊，连自己生日都忘了？”季兰笑着打趣说，“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最爱过生日了，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结果你以为我不给你过，你生我好久的气，怎么哄都哄不好。结果长大了，自己却忘了自己的生日。”
季晚眠委屈地撇嘴，就在此刻，听着妈妈的声音，她很想很想告诉季兰，自己在这里生活的可太辛苦了，工资不算高，挣的钱就够房租水电与基本吃穿，想出去玩还要攒很久的钱。吃饭也不敢吃太贵的，连续好几天都是面包方便面过来的。
真的很苦，她想要回楠城老家了。
于是季晚眠张开口，打算下定决心说出“回家”二字时，倏地，她看到日历下方的提示——
「月月答应我要陪我过生日的一天！」
季晚眠愣住了，脑海里浮现出裴今月曾在去年说过的那句“等你二十四岁生日我也陪你过”。
“怎么啦乖女？”季兰担心问，“怎么不说话了？”
季晚眠回应了一声“啊”表明自己还在，而后垂下头，默默看着日历上的字眼，陷入了沉默。
大抵是想通了，她长吁一口气，缓缓开口说：“哎呀也没那么忙，就是天天跟朋友出去忙，把生日都忙忘了。”
她撒谎了。
因为她的心里有期待。
“哦哦，是你之前提到过的裴同学吗？”季兰听完，也没有惊讶与质疑，“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我记得以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老提到这位同学。”
倒是季晚眠有些诧异，没想到季兰居然还记得裴今月这人，脱口而出问：“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呀？”
季兰笑了几声，说：“那肯定喽，你说过的话，我能不放心上？”
季晚眠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将手放在眼前，闷声说：“哎呀，整得这么煽情。”
“这就感动啦？那可不行，万一别人三言两语就把你骗了怎么办，你一个人留在那么远的城市生活，我也不能给你把把关。”季兰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虽然不知道你想不想谈恋爱，我也不催你，但我还是要唠叨两句啊，千万别轻易相信那些花言巧语啊，千万别因为一束花就以为人家很爱你了，要是真碰到动心的，可以跟我说声，至少我也算是过来人。”
季晚眠听完季兰说的一大通话，哭笑不得地说：“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了。”
季兰说：“我也只是担心你而已，怕你吃亏，怕你受委屈。”
“哎呀哎呀，我哪会受委屈。”季晚眠站起身，走了两步，语速加快，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不说啦，我还有点事呢。”
她实在不能再听季兰的声音了，因为她想着自己要是再感受下去季兰的关爱，很可能下一秒就决定不留在这，直接回家去找妈妈了。
季兰在电话那头，愧疚地“啊”了一声，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季晚眠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听着季兰的话。
“我专门挑周末给你打电话的，还忙啊？打扰你了吗？下次我该先问下你再打电话的，怎么这次没想起呢？”
“算了算了，不说了，你先忙啊，忙完记得去好好过个生日，跟你的小裴同学啊还有别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玩得开心点，钱已经转你卡上了，应该会来短信。”
“还是那句话啊，受了委屈就跟妈说，实在不行咱就回家，家这边也能找到好工作的。”
说些话时，季兰特意放快语速，像是争分夺秒地一股脑说出那些“没时间”说的话。
直到通话结束，季晚眠本该松口气，但又迟迟放不下手机，将其举在耳畔良久才放下。
她很爱她的妈妈。
但又克制不了自己的一些小情绪。
好在季兰宠爱她、包容她。
这才让她有继续一个人留在这座城市的勇气。
停在上楼的电梯前，季晚眠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在小区楼下走了好几圈，从她身边走过不少步履匆匆的行人，有面熟的邻居，有从未碰面的陌生人，就是没有裴今月。
偏偏没有裴今月。
季晚眠垂眸，不再继续留在外面吹寒风，别到时候人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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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倒是换来风寒感冒发烧流涕。
回到家，季晚眠换了鞋，穿上睡衣，想要立刻躺在床上睡觉，毕竟她熬了个通宵，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原想看看手机里裴今月有没有发来消息，却发现妈妈早就给自己发了很多条视频。
季晚眠逐一点开。
第一条视频开场一片漆黑，摇摇晃晃一圈才看到季兰全是笑容的脸。
“乖女！生日快乐！你……嘿，孩子她爹，你也快过来呀，跟我一起录个生日祝福的视频，女儿肯定可想我们了……”
视频里，季兰正在笑着朝另一侧招招手。
季晚眠笑了笑，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的妈妈看上去比二十多岁的自己还有活力些。
“这么幼稚的事情我才不弄呢，我到时候直接给乖女转钱……”
季兰笑容消失，眼皮垂了下来，冷冷望着对面的人。
“乖女！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季晚眠的父亲老万一下子支棱了起来，跑到了镜头里，热情地、笑呵呵地对着手机招手。
从一开始不大乐意的表情转变为非常高兴，只需要季兰的一个眼神。
“祝我们都女儿季晚眠，天天开心！幸福快乐！”
看完这夫妻俩的生日祝福视频，季晚眠笑了好久，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连打字的手都一直在抖，费好大力才回复了一个：「那小寿星就谢谢你们哦！」
配了个可爱表情包后，她放下手机，在床上躺好，准备进入梦乡。
于是，季晚眠阖上眼。
裴今月睁开了眼。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被扰了清梦的裴今月，烦躁地床上坐起，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上的显示，心里更是来气了。
「裴言」
严格意义来说，这是裴今月的妈妈。
但她点击接通后，并没有唤出一声“妈妈”，而是冷漠地，像是与陌生人通话。
或许与陌生人还会更客气些。
裴今月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开门见山：“到底有什么事？”
裴言在电话那头回答：“前天晚上说让你来公司找我，你去哪了？”
闻言，裴今月轻嗤一声，声音嘶哑：“裴总，我现在走哪都要告诉你吗？你为什么不在我身上装一个监控呢？”
裴言并没有动怒，语气与刚刚一样：“这次学习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
但正是这样寻常的语气，裴今月皱了皱眉，将手机放得远些，起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缓缓开口：“请你分清楚什么是‘我自己觉得重要’与‘你觉得应该重要’。”
裴言避开裴今月的话，说：“你姐姐都能去。”
姐姐。
一个从裴言口里说出，就可以轻而易举让裴今月失去理智的词汇。
“那你去培养裴思澈就好了，还来打电话给我做什么！”裴今月顾不上什么稳重冷静，此刻的她，愤怒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情绪，声音也越来越大，压都压不住，“既然我姐做什么都好，那完全不用再管我了啊，我彻夜不归家，宿醉到天亮，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言语气严肃地唤了一声：“裴今月。”
“裴总，你是讲效率的人，你应该知道在我这里浪费的时间，要是用在裴思澈身上，会产生更大的价值。”
说完这些话后，裴今月就按断通话，缓了好久都还生气，越想越烦，索性直接将手机关机。
要不是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给手机开了机，就接不到这通烦人的电话了。
裴今月已经被气得毫无困意，明明自己从酒吧回到家洗完澡到现在，也就才睡了两三个小时。
她穿上鞋，走到衣柜前，想找一身出门的衣服穿。看着各种款式的精致衣服，裴今月挑选之余，脑海里却浮现了季晚眠这个人。
说实话，在回自己家之前，裴今月也不是没想过再去季晚眠家里过一夜算了。
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天天去找季晚眠了。
要是人家动了真感情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