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严默终于下班,经过这几天的循环噩梦,他也习惯打着手电回到他那老破小里。
走着走着,严默心里莫名有些没底,隔着裤兜子轻轻摩挲了下。
这部手机是前几天他在二手市场看老板打折给买的,老板说这部二手机有点问题,洗机只能洗个三分之二,就只能便宜卖他。
那时候严默可乐呵,这好说歹说也是省下一笔冤枉钱了,上回手机借大爷玩斗地主,这家伙上瘾得不行,晒衣服的时候稍不留神,手机就横空出世,一命呜呼了。
可是这前机主留下的信息和最近发生的事,总让他挂念。
“无父无母,命定之人,黔州贵安市,千织洞,速来。”
无父无母。
谁这么无聊。
严默对这句话很上心。
回到这老破小,看到再熟悉不过的家,严默才稍稍放松些,一厅二室,大的给大爷住,小的向来是严默自己睡。
大爷的门没关,严默想悄悄进去看看他。
结果进去就懵了,人不见踪影,空荡荡的床,被褥折的四四方方的。
大晚上能到哪去……
严默急了,心跳如鼓,他跑到大厅连忙去开灯。
“老赵!”严默连续喊了几声。
没人回应。
严默哆嗦着手就要点110— —
“你干嘛呢?”老头子悠哉悠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
“我靠!”严默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大晚上吵什么?你回来我还得三叩九拜大喊皇上吉祥?”老头子毫不留情地敲严默的脑门。
“赵文祥!大晚上你跑哪去了?”严默扣着老头的肩膀,正要把他从头到脚仔细瞧一遍。
不出所然,又一记扣脑门,伴随着不耐烦的呵斥声:“啧!没大没小!你大爷我上厕所,灯正好烧了,摸黑找厕纸呢你还嚷嚷个不停!”
严默吃疼了,觉着自己脑袋多灾多难,他轻声道:“没事,没事就好……”
“你这小子,这几天吃错药了?”赵文祥头也不回,在抽屉里挑挑拣拣,找到了个积灰的陈年工具箱,把它往严默怀里一放。
“嘁,吃也白吃……啊这么明显?”
“你这眼袋都快比得上你爷爷我了,空调今天约人修了,你就忍忍吧。”
“这是浮肿好不好……最近确实睡得不太舒服,老做梦呗,老赵你有没有做过一种梦?就是老是在同一个地方的梦?”
“想必是路上的孤魂野鬼缠身要你帮他忙呢……等一下往你床下贴点符纸。”
“……”
严默无奈,三两下就把灯泡修好,按住赵文祥找符纸的动作:“我刚刚是闲扯的,求你了老赵,别再往曹叔家里跑了,人家曹叔干什——”
“什么干什么?”赵文祥打断严默,嗤笑一声,嘴角的弧度显出一点讥讽,“哼,你们小年轻就知道些相信科学的混蛋话,这条街上的老人可不糊涂,曹秋执确实是想要坑我们的钱,但他还真有几分本事,能留得住人。”
“唉,老赵,我知道,老一辈的确实是想晚辈们多陪陪他们,曹叔会说话我也明白,但一码归一码,这不,我不还是天天陪着你吗?”
赵文祥却是摇摇头,伸出一阳指戳向年轻人的胸口,忽然压低嗓门,眼睛却亮的刺人:“小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曹秋执确实不一样,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这世界上有些事儿,科学解释不了。”
老头顿了顿:“我心底有件事一直没说,你听不听?”
“听听听,你快说吧,我好进下一步建设你那贴符纸的伟大工程。”
果不其然,又吃一记暴扣。
“我十多岁的时候,村里有户人家生了个小孩,按现在来说,应该叫白化病。那时候村子里封建迷信,一看那孩子,被吓得不得了,刚出生下来就跟雪一样白,眼珠子都透着粉,他爹当场吓晕过去,醒来就要扔了他,最后还是他娘用上吊威胁,这才保下了命。”
“那时候饥荒刚走上一段,村民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再加上他娘生他的时候,村里的狗叫了一整夜,跟见了鬼似的……”他咂了咂嘴,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叹息,“我大娘说,这是‘阴人投胎’,活不长的……”
“后来是留下了吧?”严默一边问,一边把水杯递给他,“小心烫。”
“是留下了,村长的女儿,亲外孙,能不留吗?但这孩子确实可怜,大人们不敢明面上来,可这些小孩,你能拿他怎么办?聚在一起欺负一个小孩,这是常有的事。时间一长这孩子也就变得孤僻起来,喜欢贴着墙壁走,就更不好了,大晚上看见个浑身煞白的小崽,那可是真会做噩梦。”
“那时候弟兄们都参军了,我也快了,在上面召集的前一个晚上,我在南巷玉米地里碰到这小孩,看他身上虽然没有伤,但衣服都被撕破了,问他什么都不回答,看着玉米地几乎是被糟蹋了一半,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背着爹娘偷拿了我小时候穿的外套,给他热了几块烙饼,让他吃完了赶紧走。”
“后来我就参军了,那时候是真的苦,饿了吃树根,树叶,渴了喝尿,喝泥水,在以我们那时候的医疗水平,受伤没人帮的了你,抹点偏方,活不活得下去都靠运气,有时候你踩着的不是土地,是……那滋味,真是苦啊!”
赵文祥注视着手里这只军绿色的搪瓷杯,杯身早已斑驳,杯底边缘上的漆被磨得露出漆黑的铁皮,他望着窗外的树影,缓缓道:“在那次斗争里,我们几乎是被敌人耍得团团转,我大腿受了伤,胳膊又中了两弹,流了太多血,在岸边几乎是奄奄一息,我太困了,也很怕死,我拼了命地往日落的方向看,希望老天爷能救我一命,但是眨眼间,出现的,居然是……是那个得了白化病的孩子。”
严默顺着老爷子的目光看去,今夜风大,窗外树影婆娑,好似无数只窃听的耳朵。
“他救了我,我相信是他,浑身雪白,像个小神仙似的,那一刻,我居然生出一种很安慰的情绪,然后我就彻彻底底地昏过去了。可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的伤愈合了大半,胳膊上那两颗洞里面的肉已经生出来了很多,但不只是我,还有我那些奄奄一息的同志们,所以我们逃了,一路南下,来到了广贸。”
“……老赵,我向你们致敬。”严默红了眼,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老人的肩。
“都过去了。”赵文祥长叹一声,一口饮尽杯里的水。
“那这和曹叔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我除了你和谁都没讲过,这么多年,我一直把这份恩情深埋在心底,可是这曹秋执,给我算了一卦,居然算到了有个神仙帮助过我,甚至算到了那小孩的模样。”
“这,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神秘之处,所以,讲科学是好的,但它不能解释一切。有些东西,你不信,可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听我的话,贴了这几张符,去睡吧,我想再坐会儿。”
“好,那我去了。”严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人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皱纹堆叠成深深的沟壑,藏着些许疲惫和孤独。
老头一直端坐在木椅上,腰杆挺的极直,指腹一遍遍抚过杯壁上褪色的红字——“保家卫国”,字迹模糊,却仍倔强地印在那里。
“这小子煞旺身强,小神仙,希望您能保我这捡来的便宜大孙子平安无忧啊。”
老人又喃喃自语了几句,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回屋睡觉去了。
严默缓缓关上门,刚刚洗完的身子还冒着热气,他贴完符纸,便仰面躺倒在床上,顿时僵硬的身子传来深深的酸疼感。
此时,若从天花板的视角来看,会发现他背上有一道堪称触目惊心的疤痕,从左肩到尾椎骨,像是有谁大刀阔斧地劈了他一刀似的。
严默摸了一会儿背后那略微突起的疤痕,神色复杂,这洗完澡吹完头,居然还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
和梦里溶洞里散着的,一模一样。
严默盯着角落处的风扇叶片慢悠悠地转动,手不自觉的又打开那个翻了“几千次”的备忘录。
这个前机主貌似是一名研究员,但研究的内容严默实在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面的还比较清晰,可到了后面这前机主和一个神棍似的絮絮叨叨,像精神错乱了。
且严默怀疑自己是游戏玩多了,看这些信息的时候老是视觉模糊,读不进去,只看得见其中一条,就是让自己去黔州贵安市的千织洞。
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不像诈骗犯,这日期是半年前。
一则新闻从手机弹窗里跳出来,严默不小心就点了进去,想来也睡不着,也就随意翻翻用来催眠。
“叮铃铃——”
恰好是狗友钟鑫的来电。
严默接了电话,对面懒散的声音响起:“老严,好久没上线了,来一把?”
“不要,没心情,欸钟鑫,我现在看到了一个新闻,好像和你专业有点联系。”
“你说呗,我打游戏不方便看。”
“‘万象集团总裁李予车祸,新河计划紧急叫停,疑似遭对家报复’,就这个标题,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万象集团呢,发生什么事了啊?”
“噢,你说那个啊,早看过了,那个李予纯粹活该,我们教授昨天上午还骂他呢,好像是突然搞什么新型医药技术,结果爆出来诈骗,我怀疑啊,根本就没有对家,就是这李予赚人买命钱,遭群众报复咯!”
“那是,医药诈骗是真不能忍,小老百姓辛苦一辈子的家当呢……”
“而且啊你再看那新闻图片,说李予还有个私生子啊,你看看”
严默点进去一看,是医院门口偷拍的图片,一个年轻人模糊的侧影,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全戴上了。
“这李予可真恶心,几年前说自己妻子去世终身不娶,但这几年爆出来的桃色绯闻可是数不胜数啊……欸别说了,来一把吧,咱俩好久没组团了!”
“真不了,没心情,最近……啧,老提不起精神。”
“咋了这是?撞邪啦?”
严默想了想,回了句是。
“不是吧,我开个玩笑,说说你怎么撞的?”对面的钟鑫挥洒自如地敲击键盘,大眼睛里眼白红血丝给整整占了三分之二。
严默给他讲了自己大致的经历。
“就做噩梦,看了医生也没用,老赵给贴了符纸,说是辟邪……你能不能把手机离你键盘远一点?吵得我都说不下去。”
“啊,对不住,对不住……这碳酸钙结晶哪会自己生长?你不会真的撞鬼了吧!还有这老赵这么能居然搞这个……”
“钟鑫,我问你,你信鬼神多些还是信科学多些?”
严默问了觉得白问,人钟鑫可是化学专业的大学生。
“这个嘛……”
“你还真信鬼神啊?”
“其实吧,我觉得科学和鬼神不一定非得对立。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多了去了,那为啥‘鬼魂’就一定得是迷信?我爸以前是搞物理的,但他也信风水,他说,科学是工具,不是宗教,没必要非黑即白。”
对面victory的游戏音效响起,钟鑫乐呵呵地把雪碧一饮而尽,“总之,咱保持点敬畏,也不耽误咱们信科学。”
“你说的对,那,来一把?”严默觉得轻松多了。
“哟,还以为你真不玩了,行吧,来就来!”
[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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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阴人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