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这道流言,将谢千里推向舆论的顶点。
太合适了,以至于都没谁能质疑流言有错。
谢千里儿时就以深谙军器性能闻名。
他的舅舅正是先皇。
他因在皇宫玩耍时,拆卸了兵部呈报给先皇的新式军器破甲弩,令先皇大为惊讶。
先皇荒唐但对拉扯大自己的姐姐尊敬,舅舅看外甥,哪个不喜欢的?
故而非但不以为忤,先皇还特许了不到十岁的谢千里出入军器监。
将他视若亲子,当作千里驹培养,溺爱至此,早就让他摸清楚了各种器械的底细。
当年的谢千里父母健在,又有先帝舅舅撑腰,是这座长安城头号贵公子。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皇帝,死了父母,又有个捕风捉影的杀父之仇在前。
纵使现任皇帝让他袭爵,批给他龙武军新建制,到底这是施恩、麻痹还是补偿,谁也不知道。
谢千里有弑君动机。
刹那间,所有刀锋对准了他,刀尖上的寒芒如点点雪花明亮。
可是谢千里既未反抗也没有躲。
他的沉稳比一切抗辩还更有力,因为英国公的泰然自若,反而使得持刀对准英国公的侍卫们像是失去胆气。
侍卫长握刀的手轻颤。
继而,刀尖位置不改,目光却偏移向皇帝,希望给出明示,杀还是不杀?
嬴曦顿了顿,反而认为谢千里是最没有可能暗杀自己的那个。
且不说他们前世矛盾重重,也酝酿到最后才爆发,今生自己一直有意在控制,他们关系恶化的进度。
只单说以嬴曦对谢千里的了解——
持械暗杀,看似能报父仇。
可如果自己就在刚才草率地驾崩……
原英国公谢稷牺牲,那才真就成为再也无迹可查的悬案!
谢千里应该希望父亲的死得到昭雪。
这样给天下留个乱局,他又不能保证自己能控制上林苑的局面当上新君。
他今天满打满算,只带来两名副将。
他图什么?
嬴曦设身处地考虑谢千里的处境,命令侍卫们收起刀。
众侍卫再度不可思议,收刀回鞘,雪亮的寒芒归拢。
人墙里,人与人的缝隙间,年轻的皇帝露出半张脸庞,他面容清贵,向圈外投出道视线。那视线显得坚定,做足了信任姿态。
“谢千里,朕相信你。”可嬴曦又在话尾,暗自补充了句后缀,道,在朕没拿到证据之前。
人墙外,谢千里寡淡的表情,在侍卫听奉皇命又一次对他放下兵刃后,咀嚼着那声相信,面容不自知焕发出几分神采。
谢千里:“臣必定不遗余力配合调查,无愧陛下信任,也还自身清白。”
皇帝既给出明确的态度,岛上这才有臣子陆陆续续地道:“禀陛下,臣等在赏花活动开始时是见过英国公的。”
“英国公在园中独自漫步,他背着手,手里提着根挂着嫩叶的树枝。”
“我等接近英国公欲打招呼,他膝头撞出只雪白色小鹿。”
“可能小鹿看见英国公手里有吃的,正好被吸引,想来英国公威严如山,我等谈话时都感到压迫,小鹿竟在他旁边绕来绕去。”
“直到与英国公分别后,我等还觉得这副情状有奇趣,还想要画下来。”
这几名臣子相互佐证。
这几个正是散席后要去教坊司追查《难忘今宵》词曲来源的徐文泽、风华等人。
嬴曦对马后炮不感兴趣。
然而谢千里与小鹿互动那幕,还是在他脑海匆匆划过。
嬴曦收敛思绪,赶走那个人那只鹿。
忽听谢千里道:“臣有线索启奏。”
嬴曦微怔:“讲。”
他话毕,谢千里接近尸体蹲身,更加揭开盖着成顺尸身的白布。
方才白布只到脖子,露出致命伤。
如今谢千里将白布向下,露出死者的手,成顺格挡时,手指被直接斩断。
成顺生前,虽奋力求生仍难逃一死。
嬴曦微垂双目。
甜统呜咽了声。
谢千里道:“他身上伤口两处。一处防御伤,一处致命伤。皆为刀伤。”
“臣身在军旅多年,见过刀伤无数,鉴伤虽不及刑部等衙署仵作,至少有几分心得。”
谢千里距离尸体很近。
他用手指指引,向瀛洲岛上君主和众同僚展示成顺的伤口。
他常年在尸山血海里拼杀,与苏雪仪方才溢出表面的嫌弃迥异,谢千里平静得,像面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此刀长约七八寸,能盈于袖中。”
“为何是刀而非别的?”
“因为刀单面开刃,惯用法是斩。”
“成公公这两处都是斩伤。”
谢千里自问自答时,瀛洲岛陷入静寂,他有奇特的影响力,话少而精,不含情绪,所以更能使人仔细聆听。
嬴曦:“你是说要找一个持刀人?”
“不止如此,诸位请看。”
他更加呈现出成顺的致命伤,那道划在脖子几乎将人斩首的刀痕。
嬴曦纵使已有准备,也还是对这道深可见骨的伤势难以直视。
嬴曦微微眯起眼睛。
甜统则是已经吓到发出颤音:“陛陛下……求你别再看了,我我害怕。”
“安心。”嬴曦安慰,“朕今后任务多做几个。”
甜统瑟瑟地回答:“喔。”
谢千里道:“刀势从左上向右下,这很特别,与常人持刀姿势正相反。”
他从地上捡起根树枝,尾端握在右手掌心,他慢慢比划。
众人看到他动作,尽管没有发力,但单凭那只手,以及手背凸起的筋络,亦能让人在霎时间联想起他挥舞一百零八斤游龙锷的力量。
谢千里:“如果我用右手杀人,伤口应从右上到左下,如今伤势相反,人不可能紧张时故意用反手的姿势。”
“如果真镇定到掩饰用刀习惯,就不会匆匆将尸体与弩机推入水中,放弃刺杀,还落了根手指在外头,很明显他慌了。”
谢千里:“他是个左撇子。”
瀛洲岛上,连清的眉心狠狠一跳!
然后连清四下环顾,面容由涨红变得惨白,视线还在不停寻索。
“怎……么会……”
“他为什么……敢……”
而分析到这时,谢千里表情亦是凝固,他似乎不肯相信,认为还有误会和转圜的余地。
此时刚好嬴荡探头过来,低头近看那具尸体,像是瞧着玩玩儿,嬴荡对万事万物都抱着无所谓的叛逆态度。
可他刚拢着袖子一倾身,袖筒里的东西,像是触动谢千里反应的开关。
谢千里背肌绷紧,刹然间,举起树枝抬手便刺!
永王反应不及。
永王既不想被谢千里刺中受伤,更不欲在这么多朝臣跟前丢人,他袖中流光一闪,骤然攥进掌心,是把七寸长的短刀!
短刀将树枝划断。
刀刃极为锋利,刃口给树枝削出个整齐的切面,树枝半截坠落。
谢千里逼视道:
“殿下也是左撇子,暗中佩了刀?”
***
像这种赏花宴,入席前都会有严格的搜身。
除侍卫之外,禁止佩剑,禁带锐器。
但也有如同永王这种混不吝的存在,皇帝尚且纵容,无人胆敢招惹。
永王带进来佩刀完全可能!
至于永王弑君……他什么干不出来?
仅御前藏刀,就能被判为谋逆重罪。
刹然间侍卫们再度拔刀出鞘!
众侍卫围绕永王,才刚收敛的杀气,再度肆意暴涨。
永王本就不禁招惹,这会儿混劲儿上来,也不管对面是谁,哪怕是皇帝的侍卫,他也照样出言不逊:
——“兄长早就看臣弟不顺眼了,放狗咬我。”
“兄长若想杀臣弟,不用费那么多弯弯绕绕,设局套我更没意思。”
“我是个左撇子,兄长早就知道。”
“我为谁学武,又曾为谁随身佩刀,兄长心里再清楚不过。”
“反正兄长现在说话大过天,真龙天子要杀我,要杀就杀好了。”
永王还未受审,自己竟先耍起性子。
嬴荡的刀是柄流光四溢的锐器,刀身微弯而雪亮,刀背通体嵌银,刀柄略有弧度,顶端镶着颗红色的明珠。
永王将短刀一甩,银红艳影连成片。
短刀斜插在浮岛地面松散的土层。
嬴荡平举双袖:“来啊,让刑部也好,宗正寺也行,把臣弟带走吧。”
嬴荡这副模样,混虽然混。
但反而显得他心里没鬼,若是真把永王认定为嫌犯,显然不能服众。
事件在这时陷入了僵局。
嬴曦没有想到,区区一根断指,竟然背后牵扯出桩弑君未遂的疑案。
嬴曦脑海虽有千头万绪,实际却只不过理出“嫌犯是个用刀的左撇子”这条单薄的线索。
赏花环节人人皆可能来瀛洲岛。
卫兵不敢查永王,能让永王藏把刀,不一定就完全敢查其他人,兴许还有谁能将刀带进赏花宴,再用这把刀削箭、割绳……□□,谋杀皇帝!
嬴曦这样想着,感觉身边全是恶人,都有可能面上带笑,暗中就对他伸出把刀。
嬴曦防备地看了一圈。
朝臣们注意到皇帝的视线,无论是否心虚,他们的头都低下来。
嬴曦高高在上的身份,注定他时常很难接触到真相,很难相信别人,很难被人信任。
嬴曦能够感觉到有一些朝臣在观望,还有一些朝臣,在看自己的笑话。
他如果不把真凶找到,那个想害他,却不慎被成顺发现的神秘人,也许还会酝酿下一次行动,下下次刺杀……
下次谁能保证,还会有这样的幸运?
下下次呢?
嬴曦只觉不寒而栗。
在谁也无法依靠时,嬴曦永远想到先仰仗自己。
他不相信凶手漏洞百出,到最后却仍抓不住这人的蛛丝马迹。
必定还有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
嬴曦屏住呼吸。
紧接着,他想到了恋爱系统。
嬴曦曾经多次盘算过应该活用恋爱系统的功能。
将甜统召唤出来,他命令道:“你用特写放大的能力,在朕的眼前,放大现场这片土地。”
甜统:“放大现场的土地?”
“做不到吗?”
“能、能做到。”甜统小声提醒说,“只不过陛下,我们一般都只放大强调NPC的身体细节、微表情、俊俏脸庞……我是个恋爱系统啊。”
花花:推理剧情下章结束!福尔摩曦上线了。
另外就是这周没有榜单,好难过。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暑假榜单太挤了,真的很害怕轮空到完结。
就突然有一种,我在认真写,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的挫败感,一直希望写文能给大家带来快乐,但有时候关注数据和榜单,会让我很不快乐。
谢谢你能有缘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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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闻乐见小剧场:
小曦:“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
花花:“嗯。”
小曦:“朕不会让你不高兴的,你看——”
统统(撒花花)
统统(飘星星)
统统(变出小动物)
小曦(伸出龙袖擦眼泪):“花花,去寻找写文的快乐吧。”
花花(埋小曦)
我真的很喜欢小曦,不是梦女,就是想创造出完整的小说,给小曦一个圆满的结局。
谢谢阅读,今天的小剧场献丑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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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朕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