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在官驿歇了几天脚,终于离澧州不远了。
这几日江寂一直抱着她那只手杖,碰都不让人碰,尤其是不愿意让魏七碰。
晏清酌一开始还以为她想利用手杖当武器挟持自己逃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连睡觉都不安生。后知后觉发现江寂压根没这个意思才放下心来,又观摩了几日,得出一个结论:她可能是爱上了那只手杖。
情到浓时脸颊还往杖头上蹭,晏清酌觉得给那手杖套块白纱,她俩都能原地结婚。
这日行车时总下雨,眼看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到澧州城门,晏清酌打起了盹。她身体本就不好,上次去太后宫中吃了药舒服些,倒是不会畏热畏寒了,可还是发虚,加上马车颠簸,睡眠不足,眼看着瘦了五斤不止。
江寂倒是红光满面一点不影响,她看着也瘦,可都是行军练出的肌肉线条,身体素质堪比狼王。
晏清酌每每看到江寂稳坐如泰山,心里就一个劲羡慕,偶尔趁人之危捏一把小臂,结实有力,又是一阵感叹。
江寂这力气就算毫无内力,捏死自己也跟捏死只蚂蚁一样,还好原主对江寂有用,她目前没想着杀了自己——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有时候看着江寂,晏清酌总忍不住想,这么厉害的坤泽到底有哪个乾元能压制得住她,想到这里又不禁为她将来的乾君哀叹一番。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世上实在无人能配得上江寂,若真有这么一个乾元,那也是这乾元祖坟冒青烟了。
晏清酌不由得想到原主,她也是个乾元。自从去过万佛寺后,晏清酌越发觉得原主不简单,就好像她纨绔的人设只是装出来的,背地里还隐藏着惊天秘密没有被挖掘。
尤其是石碑上刻的那两句话,“以身报国”几个字只是读着,心中澎湃的气息都汹涌而至。
可惜她死的太早,不知是被宫里的人还是被赵鹤戕害,若还活着说不定会是一位好皇帝,说不定……还能跟江寂一争风头。
晏清酌看向江寂,江寂正闭着眼睛假寐,怀里依旧抱着那只檀木手杖。公主府的马车宽敞,想说句话都得在空气中飘一会。
但她没那么多表达欲,一乏了就更不想说话。可不知为什么最近爱跟江寂互怼,这几天车上说的话都快赶上她前二十多年的全部。
晏清酌欣赏了一会江寂的侧脸,有些犯困,也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打在车顶,因着晏清酌身体不适,一行人没走官道反而抄了小路,半睡半醒时还能听见树叶沙沙声。
清冽潮湿的水汽混着泥土味道钻进车舆,耳边是铿锵有力的马蹄声。晏清酌知道魏七就在自己身边,所以睡得很安心。
直到一股寒光般的冷气穿透车壁映在晏清酌脸上。
危险气息陡然逼近,晏清酌睡梦中全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她一转头,江寂早已睁开眼睛,不动如风地坐在一旁,只是手指紧紧握着那根檀木手杖。
江寂也察觉到了。
晏清酌迅速起身要去撩开帷帐,却被江寂一把握住手腕。
她神色如常,只是把手指放到唇边,轻声比了个“嘘”。
倏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惊马的嘶鸣,刀刃一瞬间出鞘,在马蹄铁甲镶嵌入泥土的瞬间,溅起的雨水砸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砸在晏清酌心里。
晏清酌神色一凛,听见外面魏七的声音混在风雨中:“有刺客,保护公主!”
齐整的脚步声迅速朝马车围过来,在封闭的车厢中,天色一点点压暗,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仿佛瞬间扑了过来,黑暗中野兽肆虐生长。
“咣”!尖锐的冷兵器碰撞声一瞬间将晏清酌拉回现实,她还未反应过来,“刺啦”一声,血溅在马车的窗纸上。
晏清酌缓缓拉开里头的帷幔,鲜红的血珠顺着莹白的窗纸一滴滴滑落。
刀剑撞击和人受伤后的呻吟愈发清晰刺耳,晏清酌握着纱幔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死人了。
厮杀声包裹在耳边,雨水浇下来,把血迹打得稀碎模糊,淋淋漓漓沾了满车,更是可怖。
她身临其境地被置放在一处修罗场,外面可能已经尸横遍野,此刻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顾及,只有脑袋发懵,胃里一个劲地泛着恶心。
晏清酌一开始还存有侥幸心理,祈祷这是魏七安排好的试探,试探江寂究竟会不会武功。
可如今看来,必然是有预谋的刺杀。
她还没到澧州,就有人不想让她活了!
晏清酌长舒一口气,往江寂那边坐了坐,她现在反而期望江寂武功没废。
江寂看见她靠了过来,依旧坐在原处没动。
相比起晏清酌,江寂现在冷静得可怕,眼神又亮又凶,像黑暗中蛰伏的猛兽散发着凛冽的寒光,薄唇紧抿,脑袋半偏,仿佛连一根头发丝都在一级戒备,随时感知危险临近。
几秒之后,她身边人又挪了过来,连胳膊都贴在一起。
晏清酌在紧张。江寂唇角勾了勾,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外面是真的刺杀还是晏清酌演的一场戏,都跟她无关,江寂知道晏清酌这个人心机深重,不试出她是不是真的废了是不会善罢甘休。
而江寂根本就没打算出手,只需要坐着看戏就行。适当的时候,把晏清酌推出去当盾牌使也不是不可以。
“殿下啊,”江寂声音温柔,就像是在喊情人一般,“你说她们是来杀谁的?”
“杀我的吧。”晏清酌声音冷冽,可江寂还是听到了她抖动的尾音。
江寂低笑一声,拿起一旁的面具戴在晏清酌头上,盯着铁甲下晏清酌那双微微发颤的眼睛,深情款款说:“那公主可要保护好我。”
晏清酌没心情跟江寂打趣,她的心早被外面的风声鹤唳揪了起来,冷声回道:“放心,我肯定死你前头。”
江寂倒是因为这句颇显严肃的话愣了愣,在晏清酌终于按耐不住想要下车一探究竟时,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死死压在原地。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魏七声嘶力竭的“主子!”,晏清酌全身一滞,心跳突然加速到快要炸裂,整个脑袋都“嗡”一声麻木。
“刺啦——”
脆弱的门板被长剑划破,四散裂开,碎屑飞满车厢,一个黑衣人提剑飞速向晏清酌刺来!
魏七虽被绊住手脚,可功夫不错,一瞬间提剑劈开人群冲过来格挡,可惜长剑深入腹地,虽被猛地撞了一下,还是从晏清酌手臂刺了过去。
晏清酌疼得猛咬后槽牙才没叫出声。黑衣人见形势不对退出车外,又跟魏七缠斗在一起。
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晏清酌捂着伤口的手心慢慢抬起,看见被刀割开的皮肤血肉外翻,疼得脸都皱在一起,颤着睫毛把脑袋偏到另一侧去。
突然,她发抖的余光看见一把剑刺向魏七后心。
“魏七!小心!”晏清酌大喊一声,忍着疼跌跌撞撞出去蹲在马车边上。
剑锋被魏七迅速格挡,却凛然一转,直直朝晏清酌心口袭来!
晏清酌一惊,呼吸一瞬间滞住,耳边只剩下明显的剑气声,和划破雨滴朝自己逼近的黑衣人!
寒风砭骨,呼吸浓重。
晏清酌却突然冷静了。如果死在这里,那就是她的命数。
铺天盖地的记忆一瞬间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晏清酌缓缓闭上眼睛。
江寂觉得这个朝不保夕却还要多此一举救自己侍卫性命的长公主实在是可笑。可心里却泛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生命里的东西,却被别人狠狠抽走的感觉。
她指尖罕见地有些发抖,唇角一勾,用力压制住多管闲事的冲动。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
可不知为何,江寂脑袋却下意识一偏不忍心再看。但就算江寂不看,她也能听见水珠被切割成两瓣的声音。
黑衣人逼近了。
就在这时,江寂的余光突然扫到晏清酌被剑划开的空荡荡的袖口里,有一块皮肤上有肉粉色的很明显的齿轮疤痕,正好七个齿印。
“刺啦——”
衣服和皮肉被划破的声音清晰可闻。晏清酌闭着的眼睛睫毛一抖,手上串珠猛地断裂,珠子一颗颗砸在车厢,丁零当啷往座下钻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雨水模糊了视线,一片红衣的衣角在自己身前飘着,仿佛一把保护|伞,将晏清酌罩在身后。
江寂唇边溢出了血,滴在衣服上很快融为一色,消失不见。
她眼眶霎时间通红一片,脸上带着有些诡异的笑容,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一只手放在被剑刺穿的心口不知道在摸什么,朝黑衣人比了个口型:你、找、死。
黑衣人握剑的手一顿,正欲拔出,江寂突然单手握上剑刃,手心微微一使力,清脆的声音穿破耳膜,剑柄四分五裂!
晏清酌被挡在江寂身后,没有看见碎裂的剑柄断出一张薄铁穿破软甲,直直刺进黑衣人的心脏。
而此时,魏七正好解决掉最后一人,手中剑一挽,划破黑衣人的咽喉。
“江夫人,你没事吧!”
魏七伸手的瞬间,江寂往后一倒,蜷缩进晏清酌怀里失去意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