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很暖。
却也很冷。
比不上独自走过的四年。
比不上柏林的冬。
“叶清寒。”沈知岚喃喃出声。
被子有点细微的抖动，可没有人回答她。
“我很想你。”这一声气音，很低很轻，她料想到叶清寒这个人，不会听到。
被子没有了动静。
刚刚侧身背身睡着的人，突然把自己捋平，躺的板板正正，手规规矩矩的放着，呼吸声均匀，俨然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本来身子就侧着转在叶清寒方向的她，现在完完全全可以看到，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她很想伸手去碰，去摸摸她，可她没有身份了。
还好天很黑。
浸湿的枕头不会有人看到。
叶清寒颤抖的眉毛，也不会有一种看到。
这样躺着，离她更近了些，再过几天，就又看不到她了，她得珍惜这个机会。
嗅着萦绕在自己鼻尖的香味，沈知岚，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安稳觉一醒，她便离开了。
等到叶清寒起来，正好撞见了回房的沈知岚。
沈知岚正拎着早饭，看了她一眼：“醒了？”
“嗯。”
“去洗把脸，来吃饭。”
“好。”叶清寒走进浴室去洗脸。
出来后，沈知岚很自然的上前，拿着一张纸巾，似乎是想要替她擦干手，突然缓过神。
“嗯，擦手。“
她将纸巾递过去，叶清寒没什么反应，仔细的擦手，坐在椅子上，坐在她对面。
沈知岚将热腾腾的早饭递给了叶清寒。
“一份豆浆，还有虾仁饭，你可以吃饱吗？”沈知岚低头摆弄饭盒，“不够，我们再去买。
“嗯，可以。”叶清寒动筷，有意的向对面的位置望了一眼，却发现对面的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的筷子都有些拿不稳了。
“看我干嘛，吃饭。”
“哦。”
沈知岚开始低头吃饭。
叶清寒不时的用余光打量这个人，却发现沈知岚似乎是藏着什么，将脑袋埋得很低。
“头抬起来一点。”叶清寒语调放柔。
沈知岚抬起头来，叶清寒仔细看她，发现这家伙也没哭啊。
“我脸上有虫吗？”沈知岚出声。
叶清寒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很久，嘴巴也不动了。
“嗯，没有发呆。”
沈知岚点点头。
“吃完就出去吧，慢走不送。”
叶清寒扒拉饭的动作渐缓，心中掠过一阵风：“这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吗。还是不要在这里多待的好。会碍她的眼。”
她突然很快的吃完碗里的饭。
叶清寒手里拿起了杯温热的豆浆，向沈知岚点头：“谢谢你的早饭，我先走了。”
她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在人看来可以说是逃之夭夭。
“呵。”
她走得确实挺快，都来不及听到沈知岚的攥拳声。
长久不息的爱恋是很难得的，在沈知岚看来，叶清寒恐怕是一秒都不想多待，巴不得快点走，看来，这个福分是轮不到她了。
走出酒店的叶清寒还有些落寞，径直去了工作的地方。
“嗯？心情不好吗？叶子。”江令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将桌子上的一杯递给她
“没。”叶清寒接过咖啡。
“新开的一家咖啡店，味道不错。”
江令没有挑明这事儿，反而是向她安利。
叶清寒入口，果真如此，心情渐好。
“我去工作了，江姐。”叶清寒端着咖啡，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沈知岚？”江令划拉着手机，似乎是在看什么。
叶清寒带办公室门的手一抖，咖啡险些洒在她身上，江令朝这边望了一眼，看见叶清寒还有些手忙脚乱。
摇摇头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心情不好，多是如此。”
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带好门。
暗自骂一句：“阴魂不散。”
下班，去喝酒，叶清寒轻车熟路。
楼锦瞧着她：“ 哟，今天来这么早。”
叶清寒一屁股坐在吧台对面椅子上,仰着脑袋看她,把弄着一个空酒杯。
“我不是向来如此?”
楼锦笑着调酒：“我以为你会逛会儿呢，结果下班就来我这儿了。”
“酒香诱人，情不自禁。”叶清寒莞尔。
叶清寒支着脑袋睡一会儿，楼锦手上动作不停，走向叶清寒，把酒杯往前一推。
“尝尝。“
叶清寒看着眼前不同于往日的酒，挑眉一笑，喝了一口：“新调的？”
楼锦嗯了一声，她们换了一个阵地，在酒吧一个隐秘的角落。
一待就是半天，时间悄然离世。
楼锦看着胡乱摆放的酒杯酒瓶，默默将这些整理好。
打开手机，状似无意地提起：“明晚她有演出，要去看吗？你想见她吗。”
无人回应。
“要想看她的演出，可是一票难求。只有今天能抢。”
“我见过她呢。”
“什么？“楼锦语音染上惊愕。
“她来找你了？”
“没有，碰巧遇见的，她似乎不喜欢我了。”叶清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落寞，她早该不指望的，不然还少一份失落。
“哦，是吗？”楼锦漫不经心地回她。
叶清寒虽然有些不清醒，盯着手机头条愣了三秒。
〖知名舞蹈家Sylfrael将在z市演出,抢票就是现在就是现在！〗
这条消息被顶到最高,后面也陆陆续续跟着几条，几乎是霸屏头条前二十，中间不时穿插着其他的消息。
〖金发美女与z市的奇遇〗
〖没有人可以拒绝她，诱人的缪斯〗
〖现在蹲点还来得及吗？〗
〖优雅美丽的天鹅，德国剧团首席，你还要等吗？〗
……
每一条头条后面都跟着一字——爆。
“你还想见吗？“楼锦看看她难言的表情。
“沈知岚……”叶清寒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手却诚实地打开购票软件：“你最好跳的比四年前更好……不然我绝对会笑话死你！“
楼锦摇摇头，微弱的吐出一句：“明明就是想见人家。“
叶清寒突然乐呵呵地抬头：“楼锦老板~你明晚跟我一起去，给我撑撑场子。“
叶清寒眼睛还笑嘻嘻的。
楼锦心中暗想。
“真是巧了，她明天的演出，就在你酒醒之后。酒后良景，妙哉，妙哉！”
尽管这么想，她也不忘打趣。
“撑场子？”楼锦突然笑得像只狐狸：“是怕自己看到某人的大长腿，就当场心肌梗死，需要人抬担架吧？“
叶清寒猛的被一口酒呛到，黑夜里印不出她通红的耳尖，和发红的眼尾。
“放屁！“一巴掌拍在大理石台面上，又吃痛地甩了甩手。
“我就是……”低头的一瞬间看见自己人头若隐若现的戒指链，声音渐弱。“想找个人帮我数数她到底跳错了几个拍子……”
楼锦递来一杯清水：“行啊~”
“不过要是你待在那儿看演出时……哭花妆。”楼锦突然压低嗓音：“我就把你的秘密文档投屏到剧院大屏幕上。”
手里的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叮的一声。
“不是？你怎么会有这个！”
叶清寒瞬间炸毛。
“靠，我记得我没有单独发给人啊。”
楼锦弯起唇角：“对啊，你没有单独发给人哦。”
“那你怎么会知道？”叶清寒被这么一激，酒都醒了不少。
“我诈你的。”
楼锦笑意更深。
“靠。”
叶清寒骂她。
楼锦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你可以穿你们第一次约会的白衬衫——曾经有人说，穿这件衣服比较像不在乎的样子。”
叶清寒攥紧拳头：“不在乎？那她看好了。”
中途抢票，两人都有在骂：“一秒就没？牛哈。”
两个人同时扬眉。
将自己的手机给对方看，会意一笑。
“这就是手速。”
叶清寒拿起手机离开：“明晚6点不见不散。”
夜风掠过，她去商场买衣服，回家洗掉了自己身上的酒气，倒床上睡了。
又结束一天的工作，叶清寒今天没去喝酒了，回到家，打开自己昨天买的衣服。
她故意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卫衣，一条休闲裤，但黑发黑眸，却显得更加明眸皓齿。
晚上六点到剧院后台通道见到楼锦，她穿了一条黑色长裙，尽显成熟优雅，叶清寒站在她身边，乍一看，倒像个孩子。
叶清寒可没空管这些，戳戳楼锦的手臂，笑着说：“楼姐，走走走，等会儿你挡着我点儿。”
楼锦瞥她一眼，突然被笑呛到。
“让我挡着？”楼锦伸手扯了扯叶清寒空荡荡的卫衣下摆。
“某人当年不是说，再见面一定要帅得让她神魂颠倒吗？嗯……结果就这？”她又刻意地打量叶清寒，手扶上自己的下巴，微微皱眉：“你这样……怕不是要笑掉她大牙？”
叶清寒猛地拍开她的手，指尖却不自觉摸向裤兜里自己收好的戒指和戒指链。
“你懂个屁。”叶清寒吊儿郎当地说：“我这叫，老子现在过得超好根本不care风。”
叶清寒故意把卫衣帽子拉到眉骨，却掩不住黑发间那对那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话还没砸到地上，后台帘子突然被风掀起，一缕金发掠过缝隙，灰蓝色眼瞳，在灯光下像结冰的湖，干净明亮，正是海报上那张脸，跟海报上看见的一般无二。
叶清寒瞬间僵成木头人，卫衣绳子被扯得死紧。
“楼姐。“叶清寒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将楼锦拉到自己身前挡住自个儿。
“三秒钟把我塞进观众席，谢谢……不然我就把你酒窖你那瓶1982的……”
楼锦突然把她往前一推，叶清寒有些踉跄着撞进灯光里，正好对上沈知岚蓦然睁大的眼睛。
四年未见，那双眼睛里依旧盛着叶清寒最熟悉的星光，明亮的，宁静得像是一片干净的湖。
“沈小姐。“楼锦在背后憋着笑：“这位路过的观众，说要给您的舞蹈，挑，刺呢。”
沈知岚扶着突然扑向自己的叶清寒，她对着叶清寒绽开了一个得体的笑。
叶清寒在沈知岚灼灼目光中热起来，打着哈哈：“你好呀，沈知岚。”
叶清寒故作轻松地歪头笑，手指却把卫衣绳子绞得死紧。沈知岚站在逆光区，金发被后台的灯染成琥珀色，睫毛投下的阴影，却盖不住眼底骤然翻涌的情绪。
“叶清寒。”沈知岚感受着自己怀里传来的热意，轻声唤她时，声音带有一丝哑。
沈知岚的淡淡雪松香席卷着叶清寒。
“好巧啊~”叶清寒强撑着咧嘴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运气不差，还能碰上沈大舞蹈家演出。 ”
感受到怀中人的退意，沈知岚笑笑，抱住她，抱得很紧。
“演出要开始了吧沈老师？我可是花了888买的票。”
叶清寒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沈知岚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
被松开的一瞬间，叶清寒就往观众席冲，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靠。“叶清寒暗暗出声，灰溜溜地回到观众席上，瞪了一眼楼锦。见沈知岚转身，肘了一下楼锦。
楼锦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却收到恶狠狠的一记眼刀。
叶清寒瞪过去的同时，向她比口型：“你完了。”
沈知岚背对着他们系舞鞋带，雪白后颈在灯下泛着珍珠似的光。叶清寒刚要松口气，沈知岚忽然头也不回地轻笑了一声。
“女士。“沈知岚指尖绕着鞋带打转，语气平淡：“麻烦转告您旁边这位，观众席第一排正中的座位，是我亲自留的。”
叶清寒瞬间不淡定，抓住楼锦手臂就要逃跑。沈知岚猛地转身，舞鞋尖抵住叶清寒即将撤离的椅子腿，阻挡住她的逃跑路线。
“敢走？”沈知岚俯身凑近叶清寒耳畔，金发扫过她紧绷的下颚线，故作可惜地说道：“可惜啊，检票结束，已经关门了。”
当然这句是忽悠她的，因为沈知岚很少说谎，所以她被唬住了。
叶清寒深吸一口气，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她浑身僵硬地看向楼锦，后者无辜地笑，向她扬了扬手机，以作道别。
“坐好。 ”沈知岚用指节敲了敲叶清寒的膝盖，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
“等散场……我们再慢慢算账。”
剧场灯光骤暗,叶清寒在黑暗中摸到裤兜里的戒指,金属冰凉的触感,不知怎的,这时,却有些发烫 。
她刚才险险要哭出来了，嘴巴一张一合，隔空对着斜上方的楼锦一顿输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楼锦也不甘示弱，两人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叶清寒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耳根红得几乎滴血，不甘心就这样，打开手机，给她消息轰炸。
〖楼锦！你这个叛徒！〗
〖你就这么安心把我交出去？〗
〖你俩是不是联合起来坑我呢？你都不劝劝〗
楼锦笑得肩膀直抖，一边打字回她。
〖某人不是说她不喜欢了吗，我看未必哈〗
〖她给你你就受着呗，也不是什么坏事，千金难求的座位啊，人家就是想要，她都不一定给呢〗
叶清寒气得咬牙切齿。
〖你想要我给你〗
楼锦可不打算这么做。
〖你自己留着吧，好了，别说了〗
〖现在关手机，演出快开始了〗
叶清寒瘪着个嘴，看了一眼楼锦，她正笑着将手机晃了晃，又将眼睛往台上瞟，示意叶清寒去看，并用口型比：你貌似很喜欢这个位置啊。
叶清寒正准备反驳，舞台灯光骤然亮起，沈知岚站在聚光灯下，黑色舞裙衬得肌肤如雪，灰蓝色眼睛直直望向观众，却貌似只聚焦在一个人身上，唇角勾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叶清寒浑身僵硬的抓紧扶手：完了，今晚怕是要被这两人联手玩死。她俩要是没有谋划在一起，沈知岚一个人就能将她整得够呛。
手无意识摸向裤兜里的戒指，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焐得发烫，紧张的抓裤腿，忽闪忽闪，眨巴眨巴眼睛抛了一个媚眼。
眼神赫然是在说：“楼锦，你跟我一起去前排呗。”
楼锦毫不犹豫地摇头，口型在说：“想让我当人肉盾牌？没门。”
叶清寒眉毛眨得像蝴蝶振翅，这下也累了，见楼锦对自己的求救视而不见，决定安安心心看舞蹈，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期待一场表演。
她看向沈知岚，却好似发现沈知岚轻轻挑眉看了她一眼。
一束追光如月色，静静笼罩舞台，音乐响起，瞬间，沈知岚的手臂如羽翼般展开，足尖点地旋转，金发扬起，与14岁，她见到的，一模一样，不，胜于那时。
叶清寒聚精会神地看着，喉咙有些发紧，轻语一句：“加油。”
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却在空荡的剧院里引起微妙的回响。
她后悔了，早知道还有回音就不说了。
沈知岚的舞步忽地一顿，却又很完美的衔接上，睫毛下的灰蓝色眼眸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声音的主人。
钢琴声骤然加快，她纵身跃向半空，绷直的足尖划过叶清寒和在座观众的视线，落在叶清寒眼里，却像是一颗流星坠入瞳孔，叶清寒心觉：“沈知岚，愈发耀眼了。”
沈知岚落地时，裙摆绽开成黑色浪花，而她单膝跪地，指尖正好触到前排座位的边缘。
叶清寒瞳孔骤然缩紧，这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锁骨上细密的汗珠，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一曲舞毕，微微躬身，退场。
本来静谧的剧场，沉默了几秒，忽的，掌声雷鸣。
果真是应了那句，优雅美丽的天鹅。
有人兴奋的很：“柏林剧团首席，当真名不虚传！”
有人推搡着同伴的肩膀：“刚开始是看头条，好奇，来了，果真没买亏啊！能碰到这样的舞蹈，三生有幸啊。“
沈知岚整场演出，叶清寒眼睛几乎要粘在她身上，听着周围人的赞赏，她也扬起嘴角，有些小骄傲。
她开始回想。
整场演出自己记下了什么？
“凌厉如刀的肩颈线条？沉水的眼睛？狠狠灌进自己鼻尖的冷香？不……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沈知岚的眼睛穿过人群定在她身上，可是叶清寒，浑然未觉，微微定神，像个痴人。
她听到有人向她飞奔而来，抬起头来。
楼锦吊儿郎当地向她吹了一声口哨：“好看吧？“
叶清寒颔首。
“美吧？”
叶清寒颔首。
“喜欢吧。”
叶清寒颔首，又猛得抬起。
“你无不无聊？”
楼锦耸耸肩，倒是反问她：“你无不无聊啊？刚才站起身拍的挺大声哈，手掌没给你拍红吧。”
叶清寒看她一眼：“你懂啥？我们俩彼此彼此哈，你看你，刚鼓掌的记忆是跟我……差不多。”
楼锦忽的一拍手：“这就是默契！”
先前的淑女范儿，现在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儿。
“倒是你啊，穿着这么一身就来了，待会去见……她，真的不会紧张吗？”
楼锦肘了一下她肩。
本是并排走的人，叶清寒停住脚步：“我穿这身怎么了？她难不成吃了我？”
楼锦上下扫视一眼她。
小声说了一句：“拿不准。”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叶清寒突然反应过来，瞅一眼楼锦：“都怪你这家伙把我带歪了，谁要去见她了？”
楼锦看看她：“你呀。”
“我没说过。”
“那我没辙。”
叶清寒摸摸自己的下巴，楼锦笑一下：“我不信你不去。”